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想象。原本以為楊天鴻剛剛進駐曆州,一切事情都還沒有理順,即便是想要騰出手來對付丁家,至少也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情。無論宋金還是其他幾位刺客,已經是丁家兄弟能夠找到,並且可以指使,在殺手行裏最為狠辣出眾的人物。要知道,修士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想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了俗世金銀去獵殺某個目標,難度不是一般的大。畢竟,修士與普通人的追求完全不同。像宋金這種擁有築基實力的殺手,根本就是鳳毛麟角。


    從曆州那邊過來的消息一旦傳開,對於丁家同樣也是沒有任何好處。道理很簡單————連殺手行裏最強橫的人物都掛了,以後誰還會去接丁家委托的生意?都說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錢財金銀,也得要有命花才是。


    丁家兄弟變得整日裏惶惶不可終日。清遠候府增加了好幾倍的防守力量。無論府邸內外,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巡邏兵。丁廣偉畢竟是弟弟,年齡小了些,恐懼程度也要遠遠超過兄長。他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搬到軍營裏,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在身邊帶上多達數千的護衛。可即便是這樣,丁廣偉還是覺得不放心,睡覺的時候枕頭下麵也要放著刀子。


    以前都覺得楊天鴻此人不過爾爾。最多也就是靠著順明帝賞識,加上他自己小白臉長得英俊,也就得到了公主殿下青睞,得到榮華富貴。現在看來,此前種種傳聞都是假的。此人心狠手辣,殘忍程度遠遠超過想象。真不知道自家老爹當時是不是鬼迷了心竅,居然跟這種狠人作對。


    再怎麽後悔也沒有。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楊天鴻已經得到曆州,接下來就是同州。丁家兄弟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撒開金銀。廣布眼線,同時在軍隊裏盡量提拔親信。在危機尚未降臨之前,最大限度把軍隊牢牢抓在手裏。


    沒有兵,就真正是什麽也沒有了。


    謹慎小心自然是沒有錯的。想象中的報複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幾個月過去了,曆州那邊一片風輕雲淡,平靜得就像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讓丁家兄弟感到驚訝,也對楊天鴻產生了淡淡的輕視。難道不是嗎?咱們這邊都派人過去砍他的人頭,他自己卻仿佛屁事沒有,毫無動作。難不成。這楊天鴻肩膀上的腦袋不是他自家的物件?還是他對這種事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同州城裏的戒備森嚴一直要保持下去。絕對不能小心大意。


    丁建宗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在他們這一輩,丁建宗算是子嗣最少的一個丁家直係繼承人。不過,子嗣少也有子嗣少的好處,可能是老天爺故意對丁建宗的補償,這對雙胞胎在同輩人當中顯得尤為出挑。十三、四歲的年齡,相貌英俊不說,性格活潑,很是聰明。詩文之類的東西往往是一點就會。整個丁家上上下下,都對丁建宗的兩個兒子很是喜歡。老清遠候丁偉以前在同州的時候。甚至放出話來:若是建宗家這兩個小子一直這麽下去,必定能成大器。以後,這清遠候的爵位。說不定還會落在他們倆的身上。


    得知曆州那邊刺殺失敗,丁建宗第一時間就把兩個兒子藏到了外麵。說起來,丁建宗也算是人精。他知道無論兵營還是家裏,都決計擋不住怒火衝天的楊天鴻。情報資料顯示,那家夥是個修士,背後站著整整一個歸元宗。雖說修士殺人會遭天譴,不過這次的事情完全不同,那是自己這邊先動的手。以楊天鴻的修為,想來數萬軍兵根本攔不住他。為了能夠給丁家留下幾根血脈苗子。丁建業動用了手上最為隱秘的力量,在同州城裏最為隱秘的地方購買了一間宅子。那個地方很是普通。外表看上去甚至有些破敗,任何人都不會將其與名聲顯赫富貴無比的丁家聯係起來。


    既然要藏。當然是藏在民間最好。老話不是說嘛:小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丁建宗把親生兒子藏在百姓之間的做法,也就是相同的道理。


    關於這件事情,丁建宗對誰也沒有提起。就算是最為信任的親弟弟丁廣偉,丁建宗也是一個字沒有泄露。秘密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若是自己不說,誰會知道他們藏在同州平民區裏?


    當然,藏歸藏,那宅子裏裏外外都還要有人警戒護衛著才能安生。丁建宗實在放心不下,在那宅子裏安排裏多達幾十個人。都是從同州軍裏退役下來的老兵,也是丁家多年來銀子賞錢喂飽了的親衛。這些老兵能打能殺,尋常武師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丁建宗為人精明,在宅子附近同樣購置了好幾套房屋。數十名親衛有的扮作客商,有的扮作普通百姓,把那宅子團團拱衛其中。外表看來絲毫無奇,可若是有陌生外人過來,立刻就會有人注意。若是情況不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安排丁建宗兩個兒子從事先準備好的線路逃走。


    如此嚴密的做法,應該是萬無一失了。


    那是四月裏的一天,幾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巷子兩邊,把巷子兩頭都堵住了。放哨的丁家親衛剛準備開口報警,卻被對麵快步跑過來的一個直接伸手按住,動作麻利的用麻布塞住了嘴。然後從後腰上摸出尖刀,朝著胸口上狠狠來了一下。頓時,那丁家護衛雙眼瞪直,聲音直接隱沒在喉嚨深處,身子也慢慢順著牆壁癱軟下去。


    那陌生人動手的角度和方式很有技巧,外人根本看不出什麽異常。就算是有別人從旁邊經過,也隻能看見兩個男人相互攙扶著,似乎是其中一個喝多了酒,昏昏沉沉想要貼著牆角坐下來。這種事情在同州地麵上多了,醉漢撒潑耍賴也是人人見了就躲。誰還會想著上前看個究竟?


    一個貨郎搖著花鼓,跳著擔子走進了小巷。


    一個腰身肥胖。臉上濃妝豔抹的女子也走了進來。她胸口別著手帕,嘴裏還磕著瓜子,唾沫星子亂飛。活脫脫就是個廉價的土娼。


    這裏畢竟不是丁家的私宅,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雖說不怎麽多。卻不可能禁製百姓過往。若是連普通人都不能走,自然就說明有問題,也必定是遇到了危險。


    表麵上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麽區別。卻沒人注意到好幾個身手敏捷的壯漢直接踩著石頭翻過了牆。隨後,屋子裏響起一陣陣短促的驚叫。隻是聲音不大,都是剛剛發出就被掐斷了聲音來源。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雞。再然後,圍牆裏麵隱約傳來刀子割肉的響動。這種聲音普通人聽來也很是陌生,隻有在行伍裏呆久了的老人,才會明白其中代表的意義。


    丁建宗置辦的這間宅院很是精致僻靜。所以裏麵發生了什麽。外麵也聽不太清楚。隱隱約約的,有驚叫,有求饒,可是一切聲音很快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到了第二天,丁建宗沒有看到每天固定過來保平安的護衛,這才覺得大事不妙。等他點起兵馬,帶著人風風火火衝到宅子裏一看,頓時覺得手腳冰涼,驚駭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自家兩個兒子身首異處。腦袋掛在內屋房梁上,雙眼已經反白,嘴唇微張著。仿佛是在衝著自己怪笑。安排在宅子裏裏外外的幾十名護衛,統統被人殺了個幹淨。對方殺人很有技巧,都是一刀斃命,胸前直接被銳器刺了個窟窿,嘴巴也被破布塞住。最為令人驚異的,是胸前傷口上居然還用棉布塞著,完全被鮮血盡頭了。這是殺手行裏通用的做法,能夠有效阻止血液從傷口裏噴濺而出。丁建宗自己也曾經試過,雖說這種做法殺人的確麻煩了些。卻不會弄得渾身上下到處是血。


    丁建宗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


    他不怕死。


    他還清楚,根本用不著去找什麽凶手。也根本不可能找到。其實很簡單,在同州地麵上。沒人膽敢與丁家作對。這些凶手必定是來自曆州。也隻有曆州節度使楊天鴻,才會用處如此狠辣的法子。


    對方究竟是怎麽知道自己在外麵安排的這個宅子?


    對方究竟是怎麽避開了裏裏外外的眼線,衝進來殺掉了自己的兒子?


    都不重要了。


    丁建宗臉上的表情仿佛是看見了鬼。


    這種秘密都被楊天鴻知曉,究竟還能有什麽瞞得過他?


    他為什麽不直接派人殺掉自己和弟弟丁廣偉?反而對自家兩個孩兒下手?


    丁建宗想了很久,也沒有找到答案。


    等到掌燈時分回到府中,丁家上下已經穿起了白衣,置辦起了靈堂。


    丁廣偉一直在等著大哥回來。看見丁建宗失魂落魄慢慢走進來,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很是焦急地說:“兄長,這次的事情麻煩了。如此看來,恐怕即便是封鎖消息放在外麵的家眷,也很難確保安全。曆州那邊過來的人做事情肆無忌憚,楊天鴻也是一心要咱們丁家滅門。現在,該怎麽辦?”


    滅門?


    丁建宗想了想,臉上全是苦意,緩緩搖了搖頭。


    弟弟丁廣偉的這番話,使他在恍惚之間似乎明白了什麽。


    楊天鴻不會滅掉丁家。至少,現在不會。


    一路上回來,丁建忠已經想清楚了其中道理————楊天鴻隻會派人一個一個殺掉丁家的族人。再也沒有什麽這種報複方式更令人感到驚恐。殺人,死了也就死了。隻有讓人活著,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死掉,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這才是最為凶狠毒辣的報複方式。


    妖怪,隻能怪當初父親做事不慎,以至於現在拖累全家。


    丁家,完了。


    ……


    今年楚國的情況不是很好。尤其是北方各州,更是大旱絕收。往年這個世界,尋常農戶做飯都要精打細算,對於米糧很是珍視。米飯饅頭之類的吃食,在百姓看來根本就是奢侈。野菜之類的東西每頓都不能少,摻在飯裏的東西。也有草根和樹皮。就是這般辛苦,也才能夠勉強度日。今年的情況根本就是人間地獄。平時吃的野菜糊糊對饑民來說已經算是美味了。野草早就已經絕跡,樹皮也被全部剝光。野地裏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灰黃,根本看不到半點綠色。


    在饑民眼中。隻要是綠色的東西,那就意味著能吃。有毒無毒已經不重要了。隻要能夠吃進嘴裏,饑民們根本不管那些東西究竟能不能算是食物。


    吃人不是什麽新聞,也不是什麽秘密。很多地方都在流傳著吃人可以活命的傳聞。以人類的牙齒想要從屍體上啃下肉來很是困難。還是要用刀子一塊塊切割。荒年時節,地麵上幾乎是寸草不生,就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燒柴也找不到。沒辦法,想要支鍋煮肉,還隻能是用死人骨頭當做燒柴。


    這種場景很是令人恐怖。鍋底下的土灶裏燒著人骨。湯鍋裏飄著大塊的人肉。這就是北方受災最為嚴重州縣的饑民現狀。


    想要活下去,隻能是前往別的地方流浪。僥幸不死的流民們聚集成隊,到處求活。麵對滾滾而來的饑民大潮,北方州縣鄉野間的豪門大戶都是結寨自保。很多寨子村子被流民們打破,把這些豪門大戶的積儲被吃了個精光。最後,全家也隻能是被迫加入流民的行列。這種時候,流民根本不管你是什麽身份,也不管你家裏財物錢糧是不是自己勞動所得。總之,若是不搶劫殺人,就沒有活路。


    不是所有富人都能隨意搶劫。也有些豪族實力強大。寨子裏青壯數量足夠,裝備刀槍精良,而且還修築著高牆深溝。麵對這種類似城池一般的小型堡壘。流民也是根本不會放過。然而,就算是絕望瘋狂,仍然還是手無寸鐵。各地豪強堡壘麵前,往往都是遍布屍體。殺死了足夠多的流民後,豪強也才能夠僥幸存活下來。


    從各地聚集起來的流民數量越來越多,有滾雪球的趨勢。


    流民們不敢向北走。因為北邊就是幽州,那裏有朝廷大軍駐紮。對於流民,官軍看來就是賊匪。而且,北邊並不比自己這邊鬧災的地方好多少。大家都在向南邊過去。都說那裏是魚米之鄉。都在說那裏繁華無比,所以大家都覺得能到那邊去就能夠脫離苦海了。


    想法是好的。隻是真正做起來,遠遠沒有那麽簡單。


    饑餓不僅僅會讓人沒有體力。同樣會奪走人的性命。很多人走不出自己的家鄉就餓死了。但受災的地方太多,流民的數量太過巨大,還是有很多很多人走出了家鄉。勉強還算能維持的北方共州和元州一帶,流民越來越多,數量聚集了數百萬人。


    在流民剛到的時候,各地的官員和鄉紳也曾悲天憫人,組織賑濟。但隨後就意識到事情不對。照這麽發展下去,不但賑濟不完,甚至有可能把自己全家都拖進去。幾個月後,各地州府大門每天隻開一個時辰,放一些外麵的糧食用度進來,其餘時候都是大門禁閉,嚴禁出入。


    對於城外哭號的流民來說,眼下活命的出路就是進城。進城那怕是撿垃圾也能活命。在城外就隻有死路一條。餓死的人多了,疫病也開始流,,城外已經是地獄模樣。


    方平縣城本有幾百兵駐,縣內又組織了近千鄉勇,這才勉強安定了局麵。每次開城門,想要衝進去的流民都被毫不留情的砍殺。這種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城裏的人手持刀槍滿麵戒備,城外流民哭聲震天,破口大罵。盡管鄉紳官員們心裏都覺得不太妥當,可是麵對多達幾百萬的流民,誰也不敢心慈手軟。這種時候若是刀子砍下去遲了些,必定接下來死的那個就是自己。


    人販子最喜歡災年時節。他們背後往往有著極其深厚的背景。要麽是豪商大族,要麽是朝廷官員。總之,想要買賣人口,就隻能是趁著荒年才好下手。若是風調雨順,鬼才願意把自家婆娘和娃娃賣給你。


    流民中最漂亮的姑娘,最俊秀的小夥子,不是被人牙子買走帶到別處,就是被城內的大戶們收留。看著這些健康伶俐的孩童們,其實也都是最有價值的商品。城內的人需要,別處趕來的人販子也需要。能賣的都賣了,也不能怪什麽爹媽心狠。為了吃飯,為了活命,能賣的都賣了,就算是自己也可以毫不猶豫賣出去。當然,前提是必須有人願意花錢購買。到了現在,這些人都沒了,也再沒有值得賣掉的東西,其餘的流民似乎就隻能等死。


    其實每一處都是這樣。


    流民們的價值被壓榨一空後,就會絕望的死去,絕望的散去。散去之後也是死在路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危機就會解除。縱觀天下,各國各地都是這樣,對於如何賑濟災民,官府也沒有一個合適的方案。當然,也有些偶然的情況,那就是流民勢力膨脹到極其龐大的程度,城池會被打破,災難還會繼續延續一段時間。(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衝天鬥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天魔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天魔神並收藏衝天鬥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