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略微一頓後又繼續說道:“後來,縣令家闖入賊人,我的父親為了保護家主而亡。我成了孤兒,但我依舊喜歡跟石塊泥巴玩。再後來,征戰四起,國家似乎也搖搖欲墜了,我還是喜歡跟石塊泥巴玩……最後,國家真的易主了,我的這一嗜好還是沒變,哪怕我現在已經是位教書先生,為人師表了……你明白這是為什麽嗎?”


    宋德聽林杉講到後麵,眼中的那抹黯然消失了,驚訝之色重新燃起。他望著林杉,麵對林杉的問題卻沒有開口回答。有些問題被提問者說出來,卻不是要被問者去回答的。宋德隱約覺得,林杉所提的這個問題,他自己已經準備好了答案,並且會馬上主動說出來。


    “這是一個人獨有的愛好。”林杉緩緩說道:“愛好這東西跟性格很接近,但是它可以比性格藏得更深。不過它也有一種類似性格的任性,即便藏得再深,當生活有了保障後身心清閑時,它也是容易再次蹦出來的。”


    林杉說到這裏語氣一頓,想了想後才繼續說道:“不知道我們倆誰比較幸運。我們都喜歡這一行的東西,但我至今還隻能是將它藏起來,然後做著教書先生的事。而你現在可以不必藏了,但要去遙遠的地方施展這種特長,而且還是為了搞破壞而不是造福一方。”


    林杉話中的意思表達得很隱晦,但宋德已是非常清楚,自己將要去哪個遙遠的地方,做怎麽樣的破壞事混世窮小子。這旁人聽起來像是在造罪的事,宋德卻是一臉欣然向往的神色。他微笑著說道:“先生,我比你幸運。”


    他說罷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先生給我指引的路,我會堅定的按計劃走下去;先生教我的東西,我也會適時發揚下去。危害敵人即是幫助自己,做盡壞事的人,反而才能更清楚準確的明白好人應該做什麽,重要的是站定立場。”


    林杉目露讚意的說道:“你能明白這些,此趟遠行我也能放下七分心。但這條路我難測盡頭,危險還是很多的。”


    林杉的話中既包含了讚賞,也包含了他對宋德的關心和憂心。宋德對他心存感激,但對自己則是十分嚴苛,沒有留一點回返的空隙。他向林杉抱拳說道:“我走上這趟路,是為了展國恨,也是為了報家仇。三年前我沒死,現在更不會懼死。”


    “好。”林杉點了點頭,欣然說道:“看來我這次主動出來見你,是正確的決定。”


    宋德也笑了。


    在他兩人之間,這位先生本來占據了絕對主動權。從三年前全家被殺,垂死之際的宋德接受了這位先生的幫助開始,宋德不知道這位先生的一切,但宋德卻漸析,這位先生知道自己的所有詳細。宋德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成為一個棋子,但是這位先生幾年來的傾囊授藝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心甘情願的準備接受他的差遣。


    這樣的差遣也是三年後的今天才正式開始,雖然過程漫長而危險,但宋德已經做好了準備。


    所以宋德才會十分意外,這位先生在今天居然會主動與自己麵見。在他的看事方法裏,這樣做似乎有些多餘,甚至會給先生自己帶來遠憂。


    他剛才之所以會把主動請見的願望咽回肚子裏,就是因為他知道此次自己擔負任務的風險。他還不能完全自信的判定,自己會不會在事情敗露後,在敵營將這個人給說了出來。所以與其如此,不如讓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好。


    但這位先生卻主動的見了他一麵,給了宋德極大的信任感覺,令他感動不已。


    “隻是......”宋德轉移了話題,不過他隻說了兩個字就閉上了嘴,然後將桌上的茶水倒出一點,一反平時用紙筆傳遞非常信息的慣例,改以手指為筆茶水為墨,在桌上慢慢寫出一個宋字,然後他抬眼看向林杉。


    林杉笑了笑,輕聲說道:“那家人,本來就是從別處搬來的,現在隻不過是又搬回去了,沒什麽好奇怪擔心的。”


    林杉說到這裏,目中浮現一抹猶豫之意,不過他的目光很快又堅定起來。他從衣袖中摸出一樣東西,塞進了宋德的手心裏。


    宋德垂目一看,就見手心中躺著一枚扳指,質地十分光滑,但形狀卻有些奇異,光溜溜的就是一個圓,上麵沒有任何寶石之類的點綴。


    跟著這位先生學習了幾年建築知識,宋德的思維方式跟普通的書生也有些不一樣。他看到這枚扳指後,隻在一會兒的時間內覺得新鮮奇特,而後就是覺得這東西一定大有深意,但他一時也想不通透,所以他抬起頭,沒有說話,隻是看向林杉。


    “這是那家人留給你的東西。”林杉知道宋德想問什麽,所以他很自然的就開始解釋。噤聲聆聽了一會兒後,他繼續說道:“從你三年前被宋家收養開始,宋家就是你的家人了。現在宋家與其說是回他該回的地方去了,不如說是他又去照顧另外一個流浪的孩子去了。”


    宋德沉吟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然後他的雙目中浮現一片暖意,順手將那枚扳指套在了大拇指上。不過接下來他發現,那枚扳指比自己的手指大了太多,根本就套不牢。


    還沒等他問,就聽林杉又解釋說:“這個東西叫做兩極玨,這麽戴是戴不牢的妖鳳邪皇:殺手狂妃最新章節。你將它套在手指上後,需要用一定的力道將其捏合。但是一旦它套牢在你的手指上,一生都將無法再摘下。”


    宋德聞言,一直摩挲著那枚扳指,想將其在手指上套牢的手一滯。旋即他微微一笑說道:“能成為宋家之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從此天涯海角,我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他說完深深一吸氣,然後他那原本輕柔撫在光滑扳指上的手指忽然用力。就聽“喳喳”兩響同時發出,那麽渾圓光滑的扳指果然似乎縮小了般,牢牢的套在了大拇指上。


    林杉對此沒有再多說什麽。他徐徐從桌上已經備好的一疊白紙裏拈出一張,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接著對宋德說道:“其實,這才是我的名字。”


    宋德望著紙上的“林杉”二字,微一思忖後終於想起了些什麽,他不禁驚訝得張了張嘴,最後勉強的將那兩個脫口欲出的字眼給咽了回去。


    就見林杉掏出火折子吹亮,將那張寫了兩個字的白紙從兩端點燃。用手捏著那紙輕輕晃了兩下,看著淺紅色的火苗均勻的吞噬著那張紙,林杉將它慢慢放到了桌上,放到剛才宋德用手指沾著茶水寫過字的地方。


    待紙張被燃透,火苗漸漸熄滅,林杉用目光一指那還保持了一個方正形狀的紙灰,對宋德說道:“看見了嗎?”


    宋德頭一眼看去,什麽也沒發現,但當他凝神第二眼看去時,卻發現那紙雖然被燒毀,但在平坦均勻的灰燼上,竟還能發現‘林杉’那二字。他警惕的朝林杉點了點頭。


    林杉接著又拈了一張紙,這次他沒有將那紙點燃,而是覆在那張‘灰燼紙’上,伸掌輕輕一按,然後將紙掀開。白紙下的紙灰絲絲破碎,被白紙吸走了大半,剩下的一點灰沫兒,經林杉吹了一口氣,也都飛散開去。


    林杉用目光一掃桌麵,又說道:“看見了嗎?”


    有了頭一次的經驗,宋德已經警惕起來。他知道林杉這麽問他,必然是有深意的,所以他沒有說話,而是再次凝神看向那桌麵。就見原來用茶水寫的一個‘宋’字本來早就因為水分幹燥而消失,此時居然又映出了淺淺的痕跡。


    他目露驚訝的失聲道:“反滲?”


    “不是所有的桌子都能這樣,但小心總是好些的。”林杉微微點頭,表示了對宋德的判斷的認同。


    他端起茶盞微微傾斜,讓杯中茶湯均勻的淋在那個因為水分反滲而顯出淡淡字痕的‘宋’字上。沉吟了一下,從衣袖中又掏出一樣東西,但他這次沒有直接塞進宋德手中,而是輕輕擱在了桌上。


    是一隻綰發的銅簪。


    宋德很自然的將那簪子拿在了手中。此時他的大腦還因為剛才‘反滲’和‘灰字’的事而留著一分警惕,所以這次他很容易就發現,這隻簪子是中空的,簪尖似乎有一個微小的空隙。


    就聽林杉徐徐說道:“雖然它寒酸了點,柔弱了點,但是很管用,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讓你免去許多無必要的痛苦。”


    宋德微微一怔,旋即就釋然了,朝林杉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林杉看了他一眼,接著站起身來。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終於解決了一件掛心許久的事,還是因為心中另有煩悶事,他大刺刺的使勁甩了一下袖子,然後長長的舒了口氣。


    宋德見狀也是站起身,朝林杉走近一步,然後關切的問道:“先生,你在為何事心憂啊?”


    “我的事說完了,現在來說點你的私事吧!”林杉又是舒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刑風那孩子,剛才似乎是看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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