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吃驚的說道:“他怎麽來了?”


    林杉輕輕搖頭說道:“你不要緊張,他隻是去了一趟你家,然後誤入這裏。”他語氣略微一頓,又說道:“我本來隻是想讓你在走之前幫我一個忙,隻是沒想到會讓他陷得這麽深,不知道有沒有讓你覺得困惑。”


    宋德想了想後語氣中帶著絲內疚的說道:“是刑風先待我以誠,我後受感於他,那天……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其實我心裏是覺得對不起他的。”


    “你入世尚淺,遇上這樣的人,有這樣的感覺,也是人之常情。”林杉溫言說道:“隻是去了那裏,便不同了。這三個月來安排他給你,一來是想你幫我一個忙,也是給你的第一個鍛煉機會。”


    宋德認真點頭,然後又有些心憂的說道:“先生,我覺得自己在這方麵,控製得並不好總裁命令,前妻別想逃。”


    “這方麵控製得不好,既是短處也不能說毫無好處。”林杉思忖著說道:“外表過於完美的東西,在越是識貨的人眼裏便越不像是真的。”說到這裏,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冷硬起來:“我就要你這樣,我要你時刻記住書院這三個月中與他相處的日子。去了那裏,無論你待人如何,隻要完成使命後能夠決斷和斬斷就夠了。”


    宋德在心裏默默將林杉的話重複念了兩遍,又著重的牢牢記住“決斷”和“斬斷”這兩個詞後,他的麵部線條起了微微變化,朝林杉重重點頭,垂在袖子裏的手也是緊緊的握了一下拳頭。


    在這個房間氣氛有些寒冷肅穆的時候,通往三樓的樓梯間忽然傳出一個人的腳步聲,就聽一個婉約的聲音傳來:“兩位公子,幸兒來添茶了。”


    宋德目光一寒,林杉卻是一抬手給了他一個示意,然後他的身子微轉向窗戶又走近了些,使自己的背對上房門處,站到了房間裏一個他人從門外進來時無法輕易看到他麵貌的角度。


    一身淡素衣裳的幸兒走上樓來,見到房中的情況,發現這兩個一直以來都是隔簾相見的男子今天居然一反常態的麵見了,她心裏有些驚訝,也有些忐忑,對自己剛才跟老鴇說的那個想法變得敏感起來。


    但她怎麽說也是這家青樓的頭牌,臉上的做戲功夫還是深諳幾分的。就見她隻是眼中訝意一閃,呼吸重了兩瞬,但轉眼間就柔順的微笑起來,深深一福後起身輕聲說了句:“打攪了。”


    她說完就徐徐走近桌邊,將手中端著的茶盤放在桌上,再把茶盤中的一盅升騰著絲絲熱氣的香片放下。


    因為這二人出手大方,上樓來的要求卻十分簡單且斯文有禮,所以為了表示誠意,給這二位奉茶的事都是由她這位樓裏的紅人來做。反正又不是廢多大力氣的活兒,派出自己的得力姑娘出馬,老鴇心裏也覺得這錢來得還算有理了。


    這換茶添茶的服侍事兒,幸兒已經做過不少次了,所以一切的動作都顯得十分熟練流暢――因為熟練而流暢,也因為熟練,所以可以比較容易的用這種身體四肢已經非常適應了的勞動模式,來配合大腦和心緒壓抑住自己有些輕顫的手――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當自己麵向茶桌時,那位麵對著窗戶的先生就會看向她。


    把桌上那盅已經冷了的殘茶放回茶盤中後,這一係列看起來因為伴著幸兒略顯豐腴的柔美軀體移動而顯得優雅的動作,連起來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收拾妥當後幸兒端起茶盤就要下樓去。


    這時,就聽一直麵對窗戶背對桌子的林杉忽然說道:“姑娘,今天麻煩你拿一把五弦琴上來。”


    幸兒腳步一滯,看了宋德一眼後朝林杉一福說道:“公子隻需要一把琴嗎?”


    林杉沉默了一下後說道:“一直都知道幸兒姑娘是這樓裏的紅人,而盛名之長物就是曲藝。隻是等下我要親自為我的朋友彈奏一曲以表情誼,所以本不方便讓姑娘代勞......無奈在下指上功夫有限,如果幸兒姑娘不嫌煩,麻煩你等會兒助我擊節。”


    幸兒巧笑嫣然,嬌聲說道:“豈敢推辭。”說完她再次一福,下了樓去。


    待幸兒的腳步聲輕得聽不見了,宋德才將忍了好一會兒的忌慮說了出來。


    “先生,這樓裏的人,你準備怎麽辦?”


    林杉轉過身來,笑著說道:“你走之後,她們會繼續開門做生意。也許等你回來時,她們還沒有人老珠黃,,見到你這個熟人錢罐子,不僅能讓你有賓至如歸之感,還可以給你算便宜些。”


    宋德麵上露出一抹尷尬意,無奈的笑了一下說道:“先生,這個時候你能不能說點準確的?”


    林杉微不及察的一擺手說道:“那你的意思是怎麽辦?”


    宋德沒有說話,隻是雙眉深深的一皺反抗在幻想鄉。


    “發怒,不能從根本卸去人心裏的不悅;殺人,也不是完全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憤怒讓人愚蠢,殺念讓人瘋狂,這些東西能不動心就不動心。”林杉神色一凝,繼續說道:“她們是知道得多了點,這是對我們的威脅,也是架在她們脖子上的利劍。就是因為她們知道得夠多,所以她們隻會更本分一些。”


    林杉說著伸手在屋子裏的牆上一拍,聽著那一聲沉響,他又徐徐說道:“她們隻是普通的生意人,普通生意人都是以命最大,跟京都某些小樓青坊是不一樣的。”略微一頓,他才長歎道:“賣身為生的飄萍女子,也是我們昭國的子民,我們的同袍。”


    宋德心裏萌生了一絲感動。在這樣的時刻,這位先生還是將自國同胞的生計放在首要的位置,而不是為了把事做得幹淨而輕縱殺戮,是怎麽樣的環境造就這樣的人格信仰?但是他同時為自己心裏的這絲感動而隱隱擔憂,先生這樣做是出於善意的包容,但這麽做真的好麽?


    他沒有沉思多久,就聽林杉對他說道:“本來作為踐行,我該與你醉一場,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正確的時間和地點,所以隻能委屈你湊活一下,讓我給你奏琴一曲。”


    宋德聞言終於是很快將剛才還盤踞在心頭的那抹憂慮丟到一旁,麵露興奮之色的說道:“能聽先生親自奏琴,學生已經覺得受寵若驚了。”


    不料林杉卻是將一隻手抬起朝宋德晃了晃,眼中難得的露出一絲尷尬,他說道:“我可沒說自己擅長這個,隻是撥兩下問題不大,所以你別期望太高。若等會聽不下去,你可以把耳朵捂起來,反正我也看不到,總之不要有損了我在你心裏的形象才好。”


    實際上,林杉這麽一句頗顯得痞氣的話,已經把自己在宋德心裏的形象翻了個麵了。不過雖然改變了一絲他在宋德心中深刻的影子,卻是增添了一點親切可愛的氣息,令宋德忍俊不禁。


    幸兒拿了兩把琴上來時,林杉已經又回坐到布簾那邊去了。而林杉所說的擊節助奏,其實是雙琴合奏,林杉主奏,幸兒隻是負責在轉調或斷奏的時候,進行輔助性質的點撥。


    簾子那邊的林杉從簾子下伸出手來,將桌子上已經擺好的一把弦琴給挪到簾子那邊去。然後就聽幾聲衣袂摩挲發出的輕聲,林杉已然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盤腿坐好。他將昭國煙塵之地最慣用的樂器五弦琴擱在雙膝化作的琴架上,這也是昭國文人清客慣常的‘抱琴而奏’的姿勢。


    接著就聽一聲清音從布簾內傳出,然後是林杉歎息著的一讚:“真是一把好琴啊!”


    至於這聲讚歎為什麽要含著一股歎息的意味,待一個時辰後,當幸兒的眼角還忍不住輕輕抽搐著,目送那兩個人離開的背影時,她才終於明白了。


    待那兩人的背影終於消失在小街巷盡頭的轉角處,這座樓裏的頭牌幸兒姑娘才從肺腑深處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出來。


    她的身後,春花秋月二女也從一樓大廳連接後舍之間懸掛的那道彩描鴛鴦圖案的竹簾後走了出來。


    見樓中她們的大姐大幸兒歎氣,她們也跟著淺歎一聲。望了望幸兒手中拿著的一塊東西,其中一女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然後說道:“這樣彈琴,也真夠狠的。”


    轉瞬間老鴇也從後舍走了出來。她還沒看幸兒,就已經是大罵了幾句,待她看見幸兒手中的東西,她卻罵不出來了。看她眼睛裏的神色也知道,她此時是多麽痛心。就見她使勁跺了跺說道:“我還念在他們是常客,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來了,所以特意奉上我們樓裏的好琴,沒想到就這麽給糟蹋了。”


    春花秋月二女中有一女聞言說道:“金媽媽,你不是一直告訴我們不要對客人產生感情的麽?管他什麽常客啊,走了就不是客了,幹嘛還要臨終獻殷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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