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當今皇帝,他才是正值壯年,且手下人才濟濟,又有新秀拔起,大才靠攏之勢。現今南昭從財力和人力上來看,都明顯在受這位帝王的吸納聚攏,並有著被其握緊而任其心意所使的兆頭。侍候在這樣一位君王身邊配合其理政,史靖的心裏很清楚自己的優勢還不足以與之正麵碰頭,而自己與之在年紀上的最大劣勢,卻又必須步步護好端穩。


    史靖有時曾有一種錯覺,或許王熾不用對他使什麽手段,隻需永遠不讓他有機會沾手軍方力量,便能將他幹耗死在相位上。再過十五年,他就七十了,或許出身貧苦,身體底子並不如何好的他還活不到那個年紀。可反觀王熾,再過十五年也就五十出頭的模樣,憑其軍旅生涯鍛煉出來的體格底蘊,也許再做十年皇帝都還足夠。


    遙望前朝數百年的曆史,官場之上,甚至在爭奪江山領地的道路上,輸給了壽元,死在了猝疾上的豪傑可是不少。這樣的敗法雖然讓旁觀的人或都覺得有些不甘,但這卻又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目前隻能處於守勢的史靖更不會忽略這一點也許無法可解的壽元之劫。


    保重自身,是他一直以來為了自己的春秋大業所做的最重準備,也是隻有做足了這一步,他才能有充沛的精力處理好每天自己所麵對的繁重公事,同時兼顧妥帖好許多私事裏無比麻煩的變故。


    就像今天德妃這邊弄出的這檔子事,又要他來善後,稍有不慎,這可能就會成為一步引火燒到自身的大爛棋。


    他今天一整天都幾乎被一堆折子活埋了。皇帝今天下午忽然出宮了,在外頭不知何處耽擱了許久也未見回來。六部大臣便把下屬三州數十郡都往上遞的折子都擺上了他的案頭。


    作為一朝丞相,皇帝特賜史靖可以先閱奏折的特別權力,但史靖心裏很明白,皇帝的這個放權做得半生不熟,別以為這樣自己就有鑽空獨攬大權、架空皇帝的機會。


    在他行使“首閱”權力的時候,拍板定案的那枚小章定然不在,他更是隻能用藍筆批閱。而等到皇帝回來。不論他再忙。也會將已經由丞相批閱過的奏折快速過眼一遍,他認為不妥的,一樣得找理由大修。這麽個潛在規矩存在了十多年。下麵的臣工心裏也通透了,並不把這藍字當做鐵律。


    這才是皇帝悄無聲息地在掏空丞相在失了沾手軍方力量之後,在文官裏頭還僅有的一點實權。


    除此之外,若是丞相先看奏折。留下批錄筆跡,而非在皇帝批錄後進行較為固定模式的附議點批。丞相的某些字裏行間,或許會將一些真實心意泄露出去,讓皇帝番窺得見。


    這“首閱”之權有時在史靖看來,就像一座獨木橋。上頭的風景並不好。而在自己每每走過的時候,都要萬分小心,別失足滑出那根獨木之外。


    所以。伏案忙了大半天的史靖已是感覺腦子有些發蒙,差點就忽略了一件大事。


    幸虧他下午因暫歇飲茶而從那間擺放重要國事奏本的書房離開了一會兒。他的一個近衛得了這機會,悄然湊近稟告了一聲,他才總算是抓住了挽救之機。


    在他辦公期間,能夠離開丞相府外出的間隙時間很短暫,他在半個時辰裏已是連跑兩處,做下安排。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一處還在德妃這裏。


    步入廳中才一步,史靖就被眼前這女子意欲阻攔,但很快這女子認出了他的身份,頓時又跪地告罪……而麵對這一切事態的起伏,史靖根本未曾多看這女子一眼,對於他來說,此人根本是個不足以在他眼中占一寸位置的小角色。


    “你退到聽不見這邊說話聲的位置。”史靖隨手一抬,揮退了跪倒在足前的女子,而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目光筆直向前,一直沒有從廳堂裏主座位置那個貴婦人臉上挪開過。


    他總算還是看在這貴婦人的麵子上,沒有喚自己的親衛隨從將青夏直接架出去,而是開口說了一句話,叫她自己走出去。


    青夏走了。這宅子前後所有的人也都退開了。


    這兒真正安靜得隻存在兩個人了。


    對於他的這種排人處理,德妃心裏其實早有預見,這幾乎是他行事的慣例,她並不因此覺得驚訝。


    倒是這一次見麵的環境不是在宮裏,他沒有從她床底下那個密道裏出來,沒有把她的床掀成兩段,她對此才感覺有些新奇。


    望著德妃臉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滑過,史靖忽然語氣淡漠地開口道:“你今天似乎過得還有些高興?”


    想起今天的事情陡生變故,以此依稀可見史靖會突然現身此地的目的,德妃臉上那一絲笑很快變得寒涼起來,她冷笑了一聲後說道:“沒人規定發笑非得是高興所引。”


    史靖沒有與她繼續這個話題,他剛才會問這麽一句,除了因為他真的在德妃臉上捕捉到了笑容,還因為那可以算是老友見麵時理應存在的一聲寒暄。


    話引到此結束,史靖再開口時,便是直接在德妃麵前挑明了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我來這裏,是要勸你停手。”史靖說話時一臉肅冷,“如果你不願聽勸,那麽我隻有著手直接阻止。”


    過於直白的話總是容易引人不悅,何況史靖用這種語氣說的話,是要阻止德妃等待了三年、也準備了三年的一件事。他竟還不肯稍加委婉,這令她心底陰火漸升。


    “為什麽?!”德妃仍然姣好的麵容很快結成一塊板,她清悅的嗓音也變得有些硬耿,“現在你隻是用一句話,就要解散我花了三年時間的準備?你必須給出一個能叫我信服的理由,但我想這恐怕很難。因為你在三年前又騙了我一次!”


    因為情緒漸趨激憤,德妃連那個可以提升身份、但說出口時總顯得有些累贅的二字自稱也扔卻一旁,並對史靖一口氣連用了三個“你”字直稱。她雖然還能端坐在椅子上,心緒之躁起早已暴露在了言辭斷句間。


    史靖並不因她地動怒而有絲毫動容,他隻是表情依然一派平靜嚴肅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你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必須停止下來。”


    德妃終於坐不住了,她“噌―”一下從雙扶手圓椅上站起身。“噔噔…”向史靖快速邁出三步。在他麵前咫尺範圍裏站定,然後盯著他的雙眼嗓音微有些尖銳地叫道:“你不是說,隻用再等三年就夠了麽?可現在如何?你又要改?為什麽我的行動就永遠隻能聽你的話去改?”


    史靖忽然笑了。在他此刻浮現臉上的笑意裏。並不存在什麽溫暖的東西,明顯滿是嘲諷。然而就是這樣嘲諷的笑,他也不打算對眼前這女子表露得長久一點兒。


    嘲諷笑意隱沒時,史靖沒有理會德妃那一通近同石塊劈頭蓋臉砸來般的質問。而是挑眉反問:“你剛才說的,三年前我騙了你的事。就是指這個三年之期?”


    德妃既猜不透史靖會這麽反問一句的用意,又隱隱覺得他又要畫圈讓她鑽,所以她沒有再多言,隻是恨聲征討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噢……”史靖沉吟一聲。然後他負手於背,從德妃幾欲將他看穿的視線籠罩中偏身挪開幾步,走去了一邊。隻將側臉留給了她。片刻的沉默後,他才又開口。慢慢說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清,三年前我說與你的話裏頭,除了‘三年’二字,還有些什麽?”


    德妃聞言微微愣神。


    三年,對於尋常人婦人而言,日子可以過得有些辛苦、有些繁瑣,因而必須從大腦裏忘卻一些東西,才能接納記住新的東西。但對於她這個住在宮中的皇家“貴婦”而言,三年時間或許驚險得是一個生死劫,又或者平淡如水掐指即過,而她明顯屬於後者。


    過著時常重複著模式因而顯得平淡的宮中貴族生活,許多事情不需勞心,但也是因此,隻要有稍微的波瀾,便會在心湖裏留下不容易淡去的痕跡。


    德妃當然記得三年前她與史靖在那一場夜談裏說過的每一個字,但她很快也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仍是史靖在畫圈,要利用她自己的嘴承認他說過的話。


    而她當然不甘於這麽聽他地“使喚”。


    德妃回想起三年前與史靖的那場夜談,當時兩人之間的話語氣氛也似今天這樣劍拔弩張,很不融洽。然而史靖在那次不愉快的交談中,至少還是給了她一個比較準確的時限,但……今天這場交談算得上什麽?


    別再想更改時限了,她已經被他耍弄了幾次,很難再投出信任了。


    十二年前,林杉帶著那小孽障離開京都的路上,史靖便有機會命令去送行的薛忠快下殺手。


    若在那個時候動手,不僅可以比較輕鬆地一次性解決掉兩個人,並且是將人殺死在離京已有幾百裏的郊野,在皇帝那邊交差時隻需說是遭了山匪劫殺,完全不用擔心留下什麽會牽扯到自己的麻煩――因為在那個戰亂稍止卻亂火未滅透的年月,建寨郊野的山匪還是非常猖獗的。


    但史靖沒有同意她的這個建議,並解釋說至少要等林杉把那圖稿交上來,再才好擇機行事。


    五年之後,這機會終於來了,史靖設法半路截獲了從那遙遠山村飛回京都的四季鴿,先於皇帝一步,將那短訊看了,得知林杉的圖稿已繪至末尾,即將完工。與此同時,史靖安插在禮正書院一眾夫子教習裏的某一個人也開始著手準備了。


    然而他們卻在約定圖稿完工的那一天,得知圖稿被那小孽障玩火燒毀的消息。


    當這個消息被秘密送回京都,到達他二人耳中,真是快叫二人氣得想吐血。


    而安插在禮正書院的那個人得的消息稍晚了些,在林杉麵前行為失誤露了武功,幾天後此人就擇了理由辭別了書院,以後怕是也不能再啟用了。


    麵對如此破局。遠在京都的德妃隻能選擇再幹等幾年。


    可能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又是一個五年過去,天意再次給了他二人一個最佳刺殺機會。相較這多等待的五年時光,為了這個機會倒也值價了。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林杉居然帶著已經長出那賤人影子的小孽障回來了。


    他本來可以不必親自走這一趟的,或許也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吧!經過將近十年的經營,在如今治安最周全縝密的京都裏。史靖若是想殺一個人。要做到幹幹淨淨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而令德妃激動期待萬分的是,林杉這廝或許真是吃錯什麽藥了,他回京後並不立即與皇帝王熾聯係上。他自己也沒有多帶一個侍從,就與那小孽障,還有一個年邁幹瘦的老管家住在他很早以前買下的那個破落院子裏。在這樣的環境下,要殺一個人。附帶解決一個弱質孩童,簡直簡單得近乎去自家菜園子裏割一把韭菜、稍加掘幾根小蔥。


    忌憚於林杉的劍術。據說頗有些厲害,德妃在安排伏擊人手時,放了一個幾乎可以洗劫一處村鎮的人手上去。


    就在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她一聲令下。這些殺手就會狼刺虎撲搬撕了那兩個人時,變故陡然再生。


    原來林杉返京並非真的一個幫手也沒帶,他回到那破落院子後沒過幾天。院子外圍就出現了兩個類同影衛的男子。這兩個人一個看著非常年輕,但也陌生得很。另一個則有二十老幾了,樣子看起來很落魄,但依稀得辨,正是失蹤多年的二組雙燕之一。


    在這個節骨眼上,這隻落單的燕子突然蹦了出來,德妃卻不敢小覷於他,怕自己養的殺手不清楚此人的厲害,露出馬腳拖累自己,她隻得又憤憤不甘地將埋伏在那破落院子外的殺手們暫時全都召回。


    不過,天意雖然幾經捉弄,但最終好像還是靠向自己這邊的。


    焦躁忍耐了幾天後,德妃又收獲了一個讓她再次欣喜起來的消息。林杉回京後不與皇帝聯係,竟也是假的,但他如此作相的目的,竟是要替皇帝去捅萬德福那個馬蜂窩。


    這蜂窩一捅破,好戲就可以開鑼了,而且還不怕聲響弄得大。


    德妃將她掌握的林杉在京所有資料當做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萬德福家世後頭的那幫正在磨刀的門人。做到這一步的德妃仍然有些不放心,就又將自己幾天前召回的那群殺手再搬出來,摻在了準備替萬德福報仇解恨殺林杉的那群殺手裏頭。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天羅地網撲就的剿殺陣仗,仍然沒能給林杉致命一擊,就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孽障也沒少掉一根頭發。


    這一切都是因為,史靖又在半路撤手了,他不但臨陣收回了自己投出去的人手,還倒打一耙地把來自萬家的那群人好不容易織的捕殺網撕了道口子。


    事後,他告訴她,再等三年。


    如今三年就這麽過去了,她也終於再覓到了一個機會,先了結了在京中舒服過了三年小日子的那個孽障。至於林杉那邊,三年前他雖然沒死,但經青夏打探回來的消息,他病病怏怏了三年,頭兩年絕大部分時間還需要臥床休養,對於這樣一個隻剩下半條命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可現在史靖竟然還要阻止她!


    這叫她怎能不憤怒?!


    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裏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隻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麽!”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隻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複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麽?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麽?”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裏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麽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隻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裏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隻是在說到這裏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隻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隻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裏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隻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汙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麽,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麽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麽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麵,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麵具。那麵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麵具更貼合臉上皮膚。”


    “噢……”史靖微微一仰頭,他果然想起來了,沉著聲說道:“他正是五小組裏的人,其實你也早就見過的,隻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罷了。”


    德妃訝然失聲:“我什麽時候見過這種人?”


    臉上似乎有一塊種上去了一般的麵具,這樣的怪人,德妃不相信自己若見過會不留印象。而換轉一個角度細細想想,她恐怕是真沒什麽機會在宮裏見到這樣可以形容為醜陋且詭異的臉孔。


    史靖沒有就這個問題延展說明,他很快就將話頭轉回到主題上,語速放緩了些地說道:“總之,我今天來到這裏,要對你說的隻是幾個字。立即停手,如果你還是止不住的想動手。那麽至少再等六天,或許還要久幾天,時間的關鍵就在於看厲蓋什麽日子離京了。”


    “厲蓋也要走了?”從德妃說話時的表情看來,她仿佛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


    “沒想到陛下連你也瞞了。”史靖看向德妃的目光快得難覓痕跡的變幻了一下,“厲蓋一走,他手裏的五小組之二很可能要交還陛下,或者換人帶領。不論如何。在他走的前後幾天。五小組現在固有的格局難免要生浮動,而那個時候才是最佳的跳過五小組眼線籠罩的機會。”


    略作停頓後,他又補充說了句:“即便不說五小組會不會在內生出錯步。隻說厲蓋一走,就是對五小組實力最大的削弱,連陛下那邊可能都要受影響。”


    想到夫君的安全問題,德妃也不禁感慨一聲:“算起來。這是厲蓋隨陛下入京十三年,第一次錯肩分別。”感慨完了。她才望著史靖問道:“是不是去的青川?”


    “看來你也不是全然不知曉。”對德妃的問題,史靖微微一點頭表示確定,他很快接著說道:“等那邊戰事一起,京都再發生什麽。隻要不是與陛下有直接關聯,那麽無論林杉還是厲蓋,就都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半路撤回來。”


    “你確定麽?”在史靖這裏連番被耍。德妃對他說的話也不再是全然相信。


    “但凡涉及軍方之事,都是號令一出即不可收回的。要管理數萬兵卒,就必須做到紀律如鐵號令如山。隻要他們出發了,便絕難半路複返。”史靖徐徐說到這裏,語調漸漸又清肅起來,“但在他們將要出發還未出發的時候,京內的各路隱衛都處在最敏感的階段,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碰他們,否則為了斬斷後患,在此期間陛下會對一切異端下手更為狠絕。


    要知道,你等除去那個人的機會等了十來年,陛下戰青川的決心卻是從他還在北邊時就擱在心裏了,此時他比你更急迫,便更不可允許有一絲旁的幹擾。”


    德妃漸漸地真正體會到,萬一今天自己貿然出手,事情敗露,自己可能將得到多麽淒涼的結局。她不禁覺得後背陡生一團陰寒,並正在向上生著一簇極細的觸須,刮掃著她的脊骨,令她幾欲止不住顫抖。


    也許王熾念在與她蕭婉婷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並不會予她施加刑罰,但蹲冷宮的結果是肯定的。而如果她一旦被禁錮起來,她失去了地位,她養的那些殺手失去了控製,那麽她在此之前做過的種種事情,恐怕很快會被那五小組的組員摸透。


    若到了那一步,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住冷宮,而是可能會被丟到天牢與老鼠為鄰――這卻還是比鴆酒賜死稍好些的結局。


    細細想到了這些,德妃已在不自覺間將牙口咬緊,甚至還可以聽到她口中上下兩排銀粒般的牙齒在“格格”打磨的聲音。


    史靖看著她這個驚恐的樣子,知道她總算聽得了他的勸,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下。


    在略微猶豫後,史靖自邁進這廳中說了這麽多話後,第一次將語氣擺得柔和了些,安慰了德妃一句:“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個時候住手還不至於令陛下疑心到你頭上。”


    德妃忽然長聲一歎,喃喃道:“說起來,我應該感謝青夏,如果不是她擅自改了我的命令,現在我的人就都發出去,要收也收不仔細了。”


    她這句話說出口,聽勸收手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史靖見德妃這邊的事已經辦妥,他公務繁重,也沒有時間在此多留,便準備告辭。


    臨走之際,他又想起一事來,滯住腳步回頭說了一句:“你說的那個影子人,我回去後會重點留意,統領府裏有我的人,這個你也不用太憂慮。但你那個叫青夏的丫頭,她與那人正麵對視過,所以最近就不要出去活動了。對於五小組的人來說,有時候蒙麵跟不蒙麵沒什麽差別,一樣可以從人堆裏查出來。”


    史靖說完這話,便一抬手將鬥篷上的角帽掀起,蓋在頭上,遮去了半截眉眼,微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十家將中在這一趟跟來的四個人見老爺出來了。不需指令,立即鬆開了手中鉗製的德妃的侍衛,四人兩組跟在史靖身後,一行五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待他們都走了,德妃才慢慢從廳中走出來,望著那五人離去的方向,幽幽出了一會兒神。


    遠遠看著丞相走了。剛才廳中德妃身邊最後一個被揮退的女仆人青夏此時是第一個走近過來。恭請問道:“主子,您需要婢女做些什麽?”


    “不需要了。”德妃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前院那幾個站得有些歪扭的侍衛。竟還有兩個人暈在地上還沒醒,她的心緒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這都是怎麽了?”


    侍立在一旁的青夏連忙恭聲解釋道:“他們隻是受了些挫傷,問題不大。相爺的侍從已經手下留情了。他們的那點挫傷在外表上並沒有表現,不會引人疑心。”


    青夏本身武功不俗。又是德妃非常信任的心腹侍女,聽了她這麽一番解釋,德妃當然不會質疑,也省卻了心裏一個沒有說出口的隱憂。


    如果這些侍衛被打得鼻青臉腫。甚至還見了血,她還真有些頭疼怎麽帶著他們回宮。


    “罷……”德妃長出了一口氣,準備結束今天這一趟並不愉快的宮外之行。緩緩對身畔的女仆人青夏吩咐道:“叫侍衛長去請沐夫人,準備回宮了。但你傳了話就立即過來。跟在我身邊別再管其它事情了。”


    青夏當即應諾,又朝德妃躬躬身,然後就轉身朝守在院外的侍衛長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丞相的侍從在與守在最前頭的侍衛長打照麵時沒有手下留情,把他結實地打趴下了還是怎麽著,從丞相來這裏到其離開,那個武功還算不錯的侍衛長一直不見人影。


    控製不了的阻撓,就隻能直接摧毀啊!


    青夏在心裏默默說道:隻望主子這趟宮外之行一切順利,所以希望他無事。


    ……


    將近一丈高的一對石獅子坐落在統領府大院門口左右,為這個總管整個京都武力安防的特殊部門裝點著威嚴與悍猛的氣場。統領府大門前的街道上,少有行人走過,而即便在有人路過的時候,也忌憚於朝這兩座石獅對視太久。


    據說,這是一對凶獅。


    石獅鎮宅,本來應該能鎮邪驅惡才對,但唯獨這一對雕刻得無比威風的石獅子,卻像是自帶凶煞。


    這對石獅子剛剛雕成時還是前朝的事了,那時就擺在刑部大堂外,冷冷逼視過上百成千的亡命囚徒,甚至還濺過幾十個撞石自殺的囚徒的鮮血。


    後來它又被擺去了樞密院,可據說它到了夜裏,明明是石鑄的獅眼卻能變成接近半透明狀的紅色,而樞密院經常要深夜秘奏,門口擺著這麽一對詭譎可怖的獅子,實在是對官員的身心健康不利,所以它在樞密院大門前也沒有待多久。


    之後又輾轉去了幾個部門,這對石獅也算是見證了兩朝替換大事的物件,雖然傳言很凶,但當今皇帝偏不這麽認為,還特地點名將它擺在了新建的統領府大門口。


    自此,石獅的凶煞仿佛真的被體格異於常人的武神統領大人給“鎮”住了。


    凶煞的東西終於被人所控,再為人所用,所以自從統領府落成之後,京都內城的治安是日漸周密而穩定,南昭建立至今已將近十三年,至少在京都這片地方,一直是在一派平穩態勢中迅速繁榮起來的局麵。


    但這隻是京都百姓的想法,對於統領府裏所有人來說,石獅不過就是一對石頭罷了,沒有那種到了晚上就會石眼變紅的詭相,沒有怒也沒有喜。


    這麽理解是正確的,石獅要用千鈞巨石雕刻,為的也就是這個“鎮”的意義。今天的統領府內院似乎有些怪,走在府院裏的人總感覺地上在震動,摸摸房柱座椅,好像也有這種震手的感覺,唯獨摸門口那一對石獅,它們是紋絲不動的,這才叫人稍覺心安。


    而隻有厲蓋的幾個親衛才知道,為什麽今天、以及最近這幾天,統領府的地麵常常微微震動著。


    統領府裏那處設在一條走廊中間、常常堆滿公文在桌的書房小院現在空曠以極,因為書房的主人這幾天都不在這裏批閱公文或者活動筋骨,他換了一處更結實一點的房間。


    柯家花了幾年時間打造的一柄裂月長戟早在半年前就送達統領府了,但直到前幾天,厲蓋才將封裝了這支兵家重器的箱子打開,將裂月戟握在手裏,在統領府一個非常開闊的院子裏揮舞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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