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白靈和青黛回莊後就換回了女裝,石頭當日初見也是如此驚詫。可幼桐素來最愛男裝的自在不羈,平日裏在家裏頭也常作男兒打扮。再說自打石頭進莊子以來,也就見過幼桐兩次,每回她都穿著男裝,以石頭的腦子,自然是看不出來,這回忽然瞧見她變了裝扮,無怪乎他這般驚詫。


    愣了好半晌,石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靈,似乎在向她確認麵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正牌少爺。白靈捂著肚子直笑,朝幼桐道:“小姐您看,石頭他都快呆了。”


    幼桐朝他笑笑,又客氣地問了幾句,並不願與石頭多說。正要讓他下去休息,忽見他眼神有些不對,仔細看去,隻見他正死死地盯著牆上的掛畫,眼睛一眨不眨,那神情卻是嚴肅又認真,哪裏還有半分平日的癡傻。


    白靈生怕石頭這般無禮惹怒了幼桐,慌忙伸手去拉他,石頭去不管不顧,難得地強著非要瞪大眼睛看。幼桐見狀,心中微訝,趕緊將白靈止住,道:“你讓他仔細瞧瞧,看他這神色,倒像是個懂畫的。”


    白靈扁嘴道:“他不是傻了麽,哪裏還記得這些。”


    幼桐並不回話,隻仔細觀察石頭的臉色。石頭盯著牆上的千山暮雪圖看了一陣,眉頭微皺,又快步走到另一幅春景圖前看了半晌,最後小聲地嘟囔道:“這是假的。”


    “你渾說些什麽。”白靈急得險些就要衝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旁人不曉得,她和青黛卻是曉得的,牆上這幾幅畫都是幼桐花了大價錢在錢塘縣最有名的字畫店買來的,說是什麽留園居士的畫作,每一幅都價值千金。這石頭如此亂說話,怕不是要惹幼桐生氣。


    幼桐聞言倒也沒發火,隻是秀眉微蹙,問道:“你如何得知?”


    石頭想了想,結結巴巴地回道:“線…線條…不對…印鑒…也…不對…”


    “你一個傻子,莫要亂說話,趕緊給我下去。”白靈見他越說越過分,終於忍不住上前來拽他的胳膊,幼桐卻一邊搖頭淺笑,一邊示意她放手,道:“我原本以為他怕是沒得治了,可照今兒這情形看,他卻不是把什麽都忘了。若是能尋得名醫,還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白靈卻低頭道:“他這樣子,治不了才好了。”頓了一會兒,忽又抬起頭來,朝幼桐訝道:“小姐您也不生氣麽,這畫果真是假的?那豈不是被人騙了。”


    “這兩幅畫是假的沒錯,”幼桐忍俊不禁,笑道:“卻不是字畫店的掌櫃賣假貨,而是我自個兒換的。來田莊前,我早就將字畫田契什麽的通通收了起來,如今牆上掛的,卻是我自個兒畫,自然不是留園居士的大作。不過先前連師父也沒瞧出來,想來臨摹得還算相似,石頭雖說有些癡,眼神卻是不錯。”說罷,又輕歎了一聲,低低地惋惜道:“這般才情,卻是可惜了。也不知日後還能不能好。”


    白靈聞言,沒有回話。


    自此以後,幼桐待石頭又有了些不同,許是想著他既然記得這些,若是常接觸著,指不定還能想起些什麽,便時不時地喚他過來賞鑒書畫。那石頭也爭氣,話雖不多,卻能說到點子上,隻是每每幼桐不經意地問他從何處學得了這些,他卻滿頭霧水,再也說不清楚。


    一晃一個月過去,石頭還是什麽都沒記起來,但他在田莊裏過得卻還不錯。起先幼桐還疑心他是個騙子,如今卻是半點懷疑也沒有了。這般才情,豈是尋常人可及的。


    也因如此,田莊裏的事務便不再忌諱他,有時候林管事還會領著他去林子外轉一轉,甚至收租子的時候還會帶上他。


    田莊的西側有一大片山頭,也是餘家的產業,租給了附近的佃戶種果樹,如今正是蘋果成熟的季節,走在附近的田埂上也能聞到果香。石頭這日收了租子回來,就絮絮叨叨地跟白靈說起蘋果的事兒,白靈素來活潑,忍不住就跟幼桐說,要去山裏看看。


    想著她們三個也有陣子沒出過門了,幼桐便應了,這日大早,就讓青黛準備了吃食,她們三個再連帶著石頭一道兒去山裏看蘋果。


    果園離院子並不遠,她們幾個也都不是嬌嬌弱弱的千金小姐,就連石頭在田莊裏住了一段時候也精神了不少,一路有說有笑,很快就到了地兒。果園這邊的佃戶先前曾進莊給幼桐叩過頭,故還認得出她們一行,大老遠地迎了出來,又趕緊讓家裏媳婦兒摘了新鮮的果子來招待。


    待曉得幼桐她們隻是過來遊玩,那佃戶卻是麵露疑惑之色,道:“這園子裏亂糟糟的,哪有什麽好景致,可千萬不要髒了各位貴人們的鞋。”


    幼桐笑笑,並不解釋,隻說是過來瞧瞧,讓他自個兒忙去,不必管她們。


    正是果子成熟的時候,院子裏也忙,那佃戶見幼桐一行人麵色和善,自己又實在忙得不行,便不再客氣,叨念了一聲“有事請吩咐”後,便與妻兒一道兒忙活去了。


    幼桐她們在果林裏走了幾圈,白靈終於有些撐不住,便提議說要歇歇,便在附近尋了個平坦又開闊的地方坐下休息。青黛又趕緊將提籃裏的點心茶水端出來,幾人用了些,又休息了一會兒,正要起身,一直坐在邊上一言不發的石頭猛地站起身。


    幼桐等人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就見他箭一般地衝了出去,迅速地進了果樹林,卻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三人麵麵相覷地等了好一陣,也不見石頭回來,白靈麵上就開始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朝方才石頭消失的地方看一眼。


    幼桐見狀,心中也是疑惑,想了一陣,索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這果林往南卻是連著我們院子外頭的林子的,若是他不慎闖了進去,沒有我們帶路,十有八九會陷在裏頭。我們分頭去找找,青黛你去跟老李說一聲,若是石頭回來了,讓他就在此地等著,切勿亂跑。”


    青黛應了一聲,匆匆離去。幼桐與白靈各分了方向,朝林子深處走去。


    林子裏已開始落葉,風一吹,便有謔謔的聲響。先前人多不覺得,而今一個人走在路上,幼桐忽覺得有種秋日的蕭瑟之感。


    走了一路,未見石頭的人影,不多時,便過了果林,進到了院外的樹林裏。


    這是樹林的南邊,平日裏眾人都從東麵進出,這邊反而來得少,但陣式卻是一點沒馬虎,幼桐依照口訣,小心翼翼地繞過各處機關陣法,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高聲呼喚石頭的名字。


    喊了一陣,依舊不見回應,幼桐琢磨著他可能不在此地,正要轉身回頭,忽聽得不遠處的響聲。眉頭一皺,循聲走過去一瞧,可不正是一身狼狽的石頭抱坐在一棵大樹底下,頭發全散了下來,臉上也被林子裏的樹枝刮出了幾條血痕,雙唇緊咬,卻是半點聲音也不肯出。


    幼桐見狀有些氣,她們三個女人四下裏到處尋他,他倒好,明明聽到了聲音卻不回應,這不是故意折騰她們麽。一邊想著,腳步不免沉了些。石頭耳朵好使,立刻調轉腦袋過來看,一瞧見幼桐,頓時低下腦袋作惶恐之色。


    “你亂跑什麽?”幼桐怒道:“不是早和你說過這林子裏不能亂走麽,今兒幸好是尋到了,若是找不到,你豈不是準備在裏頭過冬。明明聽到我在喚你,為何不回應?”


    石頭低著腦袋不看她,也不回話,那怯怯的模樣卻是讓人再也發不出火來。


    “跟上我。”幼桐懶得再罵他,瞪了他一眼,惡狠狠道。


    石頭也乖覺,曉得自己闖了禍,趕緊跟在她身後,一步不敢離開。


    走了才幾步,幼桐忽聽得林子外一聲尖叫,那聲音赫然是青黛。幼桐心中一震,哪裏還顧得上慢吞吞地帶石頭出林子,回頭叮囑了一聲“逢三往左,逢五進一”後,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朝林子外奔去。


    她輕身工夫好,很快就衝了出來,一眼瞧見外頭的情形,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青黛麵無人色地攀在一棵小樹上,那樹底下,赫然是一隻吊晴白額虎。


    田莊附近雖然也有些山,但並不深,附近常有樵夫獵戶,從未聽過有老虎為惡,卻不曉得這隻老虎從何處冒出來的。幼桐雖有武功,但到底是個女兒家,輕身的靈巧工夫不弱,硬碰硬卻是不行,且手裏又沒有稱手的武器,如何能敵得過這隻老虎。


    腦子裏正思量著如何下手,那隻老虎卻忽然奇怪起來,繞著樹走了兩圈,竟然戀戀不舍地退走了。一直待那老虎走得連影子都沒了,幼桐方才回過神來,飛身上前將青黛托到樹來。青黛早已被嚇得渾身發軟,兩腳一落地,竟又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因出了這番變故,眾人哪裏還有遊玩的心思,趕緊收拾東西回莊子裏去。路上白靈不免嘮嘮叨叨地責怪石頭亂跑,石頭卻不言語,隻偶爾偷偷地抬頭看幼桐一眼。


    待回了莊子,眾人都已累了,幼桐便不讓兩個丫鬟伺候,著她們先去休息。石頭自然也要走,可到了院門口,他又猶猶豫豫地回頭,慢吞吞地踱到幼桐跟前,小聲道:“兔子…你…愛吃…我看到了…”


    幼桐方記起前兩日她曾讚過下頭佃戶送來的熏兔子好吃的話來,卻不知怎麽傳進了這傻子的耳朵裏,想來他方才跑得那麽急,竟是替自己去抓兔子的。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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