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湖州那邊沒有石頭尋親的消息,卻傳來了山匪打劫了城外一家富戶的傳聞,爾後,又不斷有類似的消息傳來,湖州境內,一時人心惶惶。幼桐田莊這邊,反倒是難得的太平,想是上回那些匪徒們吃了虧,不敢輕易再來犯。


    為防意外,幼桐還是讓林管事加緊了田莊的守備,佃戶們也都曉得如今的時局,並不需林管事如何號召,主動地參與其中。


    到月底時,莊子裏的莊稼都收了,大夥兒好歹歇了口氣,又聽說那些匪徒們如今去了湖州北邊為惡,這邊反而來得少了,眾人便有些鬆懈起來。因今年風調雨順,莊稼長得極好,依此地的風俗,要在月底慶祝一番。林管事將此事報與幼桐,幼桐倒也罷了,平日裏並不愛熱鬧,就是白靈一直嚷嚷著要去看。


    左右幼桐身邊也不缺她一個人伺候,她便讓白靈帶著石頭一道兒去湊熱鬧,讓青黛在家裏頭陪著。白靈聽罷,歡歡喜喜地去和石頭說了。可過不了一會兒,石頭行色匆匆地進來求她,非讓她們一起。


    幼桐被他說得煩了,便隨口應了。石頭聽罷,臉上頓時顯出高興的神色來,笑嘻嘻地告了退。到了晚上,幼桐卻忽然做起噩夢來,尖叫一聲從夢裏驚醒,出了半身的冷汗,直把一旁守夜的青黛嚇得魂飛魄散。可待她仔細回想,卻又想不起到底夢見了什麽。


    再躺下去便有些失魂落魄,怎麽也睡不安穩,到天亮時起床,麵容便有些憔悴。


    原本說好了今兒要和眾人一道去田莊裏慶祝豐收的,可到臨走時,外頭卻下起雨來,雖不大,卻淅淅瀝瀝的極是討厭。幼桐原本就沒睡好,這會兒身上懶洋洋地提不起力氣,更不用說出門遊玩了。


    她清楚石頭的性子,瞧著綿軟不過,其實最是強拗,若曉得她不願出門,定又要來煩他,便托詞說要換身衣服,讓白靈她們先走。石頭不疑有他,聽話地跟著白靈一起出了院子。待他們走遠,幼桐才打了個哈欠,脫了外頭的罩衫,讓青黛鋪了床,重新去床上睡個回籠覺。


    林管事也去了會場幫忙,偌大的院子裏就剩下幼桐和青黛兩人。左右兩人都是喜淨的性子,倒也不覺得寂寞。中午青黛在廚房炒了兩個小菜下飯,下午幼桐搬了貴妃榻在窗戶底下,一邊看書一邊瞌睡,青黛則在一旁做繡活兒,時不時地說兩句話,卻是難得地清淨。


    半寐半醒時,聽得青黛在耳畔柔聲細語道:“小姐,好像是石頭回來了。”


    幼桐一愣,迅速睜開眼朝窗外看了一眼,密密的林子中,有個影子緩緩朝這邊走來,可不正是石頭。“趕緊把門關上,”幼桐立刻起身一麵收東西,一麵又叮囑青黛,“一會兒他若是喚,千萬別出聲。”若是被他曉得她們倆根本沒出門,那石頭少不得又要嘮叨一陣,然後非要拉她們去看那勞什子的慶祝大會。天曉得,她寧願在家裏頭打盹兒也不願出門。


    青黛跟了她這麽多年,哪裏不曉得她的意思,趕緊起身去外頭將門鎖好,又從窗戶口跳進來,再將窗戶關嚴實。從外頭看起來,就跟出了門一般。


    這陣勢果然騙倒了石頭,他連喚了沒喚,隻愣愣地在門口站了半晌,才繃著臉離開。幼桐從窗縫裏偷看了幾眼,總覺得他今兒似乎有些不對勁。


    到了天黑時分,不僅白靈她們沒回來,就連林管事也不見人影。幼桐想著可能是被那邊的農戶們給留住了,倒也沒多想,自個兒和青黛隨便吃了些東西,又看了一會兒書,便去洗漱睡下。


    卻是依舊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睜著眼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青黛見她如此,自然也不去睡,在一旁陪著一麵說話,一麵拿了繡活兒在燈下做。


    到午夜時分,幼桐終於覺察到不對勁了,外頭的林子裏,隱隱約約的似乎有馬蹄聲傳來。她心中一震,立刻起身將燈吹滅,順手將床頭匣子裏的長劍握在手裏。青黛見她如此行為,亦是驚詫萬分,也跟著從匣子裏摸了把匕首藏在身上。


    “小姐,外頭是什麽人?”雖說也學了些許拳腳功夫,但到底沒動過真刀真槍,青黛的聲音有些發抖。


    幼桐將耳朵貼近地麵仔細聽了一陣,臉上更見肅穆,“少說也有二三十個,這大半夜地闖進來,還能有什麽好人,自然是土匪了。隻是——”隻是他們的聲音分明越來越近,絕非被困在陣中。幼桐可不認為那些烏合之眾能輕易解開她的陣法,唯一的解釋隻有……


    到底是林管事,還是石頭?


    幼桐狠狠握緊拳頭,緩緩吐了一口氣,“人太多,我們打不過,唯今之計,唯有先從後門逃出去。”


    “好。”青黛趕緊應了,正要轉身去後門處探看,忽又想到什麽,回頭道:“那這莊子——”


    “命都快保不住了,還管這莊子作甚?”幼桐氣道,拽著青黛的手,打開後門,迅速地衝進黑暗中……


    那些土匪雖說不熟悉地形,可到底騎著馬,若是真要追,她們如何躲得過。想到此地,幼桐便不往大路走,反而朝北邊狂奔。落了一天的小雨,這會兒林子裏極是陰濕,又加上二人走得匆忙,中衣外隻著了件長單衣,被這小雨淋濕後,冷風一吹,冰冷刺骨。二人在林子裏一路狂奔,心中又慌亂,竟連寒意都感覺不到。


    身後遠遠地傳來馬蹄聲和喝罵聲,還隱約有火把的光亮,越來越近,仿佛隻一刻就要衝到她們身後。


    幼桐根本來不及回頭,左手拽緊青黛的袖子,右手緊握長劍,一路不停歇,徑直奔到林子外的小湖邊。


    “怎…怎麽辦?”青黛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臉上一片潮濕,分不出到底是雨水還是嚇出的眼淚。此處都是荒山和田地,附近並無農戶,便是求救也無門。


    幼桐卻一臉冷靜,鬆開緊拽住青黛的手,從湖邊摸索了一陣,折了兩根枯萎的荷埂子,將其中一根遞給她,道:“躲到湖裏去,含著它出氣。”


    青黛自是惟命是從,接了荷埂子,將一頭放進嘴裏,小心翼翼地摸進湖裏去。深秋時節,湖水如冰一般刺骨,青黛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但終究無奈,一咬牙,緩緩沉下去,隻餘下荷埂的另一頭。


    這汪湖足有十來畝,雖是深秋,但湖中仍有殘荷,白日裏望去也是一片枯褐,幾不見湖下景象,更不用說這漆黑的夜晚。幼桐四下裏察看了一番,抹去了二人留下的腳印,確定再無一樣後,才也跟著沉下湖去。


    不多時,果然有人追來,足足有十來個火把,明晃晃地將四周照得亮堂。他們四下尋了一陣,不見人影,紛紛破口大罵,倒是沒人想到來湖裏瞧一眼。


    待那些人漸漸走遠,幼桐又仔細聽了一陣,確定安全了,才緩緩從湖中起身,低聲喚了兩聲“青黛”。青黛趕緊也從湖邊枯黃的水草叢中鑽出來,一臉凍得青紫,渾身發抖地看著她,顫著聲音喚了聲“小姐”。


    二人相互攙扶著爬上岸,方才站起身,青黛忽看著身後莊園的方向一動不動,眼中一片絕望。幼桐亦轉身望去,隻見林中一片光亮,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莊園已成了一片火海……


    主仆二人在附近的山洞裏依偎著過了一夜,天亮後才起身朝莊園的方向走。經曆了這麽一晚,二人都已狼狽不堪,但都沒說話,強撐著一步一步地往裏走。


    因下過一天雨的緣故,昨晚那火燒得並不久,且因院子外隔了好大一片空地,故附近的樹林並無多大的損失,隻是那片園子隻餘一片灰燼。幼桐鐵青著臉在廢墟中站了好半天,拳頭緊握,手指幾乎要刺進肉裏,卻是半點眼淚也沒有掉。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聽到身後青黛喚她的聲音裏帶了哭腔,幼桐才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在院子前方的石椅底下翻了一陣,從地底下翻出一隻黑漆鎏金的木匣子來,一劍劈開銅鎖,打開來,竟是滿滿一匣子的銀票地契。


    青黛好歹鬆了一口氣。雖說她曉得幼桐素來謹慎,絕不會將財務全都鎖在庫房裏,但心裏頭到底還是打著鼓,如今親眼瞧見了,才算是放了心。


    二人一言不發地出了林子,到路口時,幼桐好歹說了句話,“是石頭。”


    青黛心一顫,偷偷地看了看她,見她麵上仍是無波無瀾,心中更添擔憂,“那白靈她——”


    “她最好是沒事,若不然——”幼桐麵上顯出猙獰之色,“若不然,便是天涯海角,我亦要報此仇。”說罷,拎著匣子,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些土匪顯然是衝著幼桐她們來的,除了莊子被燒之外,外頭的佃戶並未波及,但昨晚的大火已讓眾人察覺到異樣,紛紛出來探看。待見幼桐與青黛出來,眾人紛紛過來問詢,隻是見她二人一身女裝打扮,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古怪。


    林管事也在人群中,瞧見幼桐她們,頓時老淚縱橫,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抹了兩把淚,才哽道:“老天爺保佑,老天爺保佑,好在東家沒事。”


    幼桐隻盯著他問:“可曾瞧見了白靈?”


    林管事訝道:“白靈姑娘不是跟石頭小哥兒在一起麽?咦,那石頭他們呢?”


    幼桐冷笑數聲,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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