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臨近新年,崔家上下早已忙碌起來。


    在外做官的諸位族親也都送了年禮過來,一車借著一車地往家裏頭運。


    幼桐這邊,也得了不少好東西,衣料和珠花都是先送到月影堂由她先挑了後才送去其餘的諸位小姐手裏。文顏性子豁達並不在意這些,那八小姐文清卻是惱得很,氣得連摔了好幾隻杯子,三夫人曉得以後,又將她叫去狠狠訓斥了一番……


    這些消息都是紅葉和紅芸從外頭打聽來的,這兩位就是二夫人送過來伺候的,不同於慧英和慧巧的老成持重,也不同於含玉含煙的沉默寡言,這兩個姑娘性子十分活潑,最愛打聽府裏頭東家長李家短的瑣事,回頭繪聲繪色地說給幼桐聽。


    幼桐自然沒把那個文清放在眼裏,隻當是笑話聽了,罷了,還賞了她倆一人一個香囊,隻叮囑她們小心打探消息,但萬不可插嘴說人是非。


    爾後,她又漸漸地曉得了一些府裏的事情,比如那位八小姐雖是庶出,其母蔣氏卻是位貴妾,乃是崔三爺遠房的一位表親,從小寄住在崔府裏,與三爺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故連三夫人也不好隨意拿捏她;


    還有文顏小姐也已經定了親,男方是京裏一位老翰林的幼孫,門第卻並不顯赫,但那位公子卻是個淳厚老實人。為這,三夫人和四夫人私底下沒少取笑二房。老太太卻是極歡喜,又說男方家底薄,自掏了三千兩銀子給文顏添妝,隻把三夫人和四夫人氣得不行。


    另還有四房的老六崔維泰,之前幼桐就從眾人口中隱約猜出此人不大受眾人待見,待聽紅葉紅芸將這位六爺的光輝事跡說了一通後,幼桐更是心生嫌惡。不學無術、惹是生非、欺壓百姓、強搶民女,仗著崔家勢大,這位六爺就沒有不敢做的事,就連府裏的丫鬟們也不放過,小小年紀,房裏就已收了四五個屋裏人。


    與老六相對的則是崔維遠,這崔府上下,硬是沒有說他不好的,什麽謙恭友愛、寬厚敏捷、且待人溫柔又和氣,小丫鬟們還一提到他還會忍不住紅臉。幼桐越聽就越是忍不住想笑。不過他倒是尚未定親,說是早年崔二爺找人算過,不宜早婚,故一直拖了下來,而今二夫人倒是一直相看著諸位世家千金,一直未定下來。


    崔府的日子還算好過,沈家那邊去年就透露去想要早些成親的意思,這婚期雖未定下來,但想來總不會超過明年二三月,故幼桐隻需老老實實地在崔家待嫁即可。


    沈家雖是公卿世家,但沈三卻非長子,文鳳進門後隻需孝順公婆,管好自己房的事就好,故老太太也隻尋了個嬤嬤過來教她一些管家的事宜,又讓她抽空做些女工,日後進門後一來好打賞他人,二來也可孝敬公婆叔伯。


    幼桐一一應了,回屋後卻一股腦把這些事兒通通推給含玉和含煙。第二日晚上,崔維遠就氣呼呼地來了,將下人們都揮退後,好生說了她一通,不外乎既然是老太太的叮囑,她怎好如此敷衍之類。


    幼桐端著茶一邊慢慢地品,一邊看著他,平心靜氣地待他說完了,才又輕輕地吹了吹白瓷杯裏飄著的龍井茶葉,緩緩笑道:“五少爺真真好笑,我跟著你來崔家可是享福的,哪裏耐煩做什麽女工。這也是我脾氣好,在老太太麵前還恭恭順順的,若是哪天惹惱了我,可不管是誰,衝著人就要撒氣。左右那兩個丫頭閑著沒事,就讓她們幫幫忙又怎地,莫不是五少爺您憐香惜玉,見她們如此辛苦心疼了?”


    崔維遠聞言,原本就黝黑的臉上頓時鐵青一片,瞪大眼盯著她狠狠地看了半晌,才終於認命地道:“你想怎麽樣?”


    幼桐笑道:“五哥說哪裏話來,我哪能將您怎麽樣啊?您一味迷藥就將我擄了來,讓我來崔家我就來崔家,讓我代嫁我就代嫁,還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隻不過呢,九妹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誰要是得罪了我,我就一直記恨著,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報複過來。”


    “所以,你這是故意讓我不痛快。”崔維遠苦笑。


    幼桐隻笑不語。


    “罷了罷了,你想怎地就怎地。”崔維遠毫不在乎地揮揮手,“左右在崔府,這院子裏都是我的人,你便是想玩什麽把戲也折騰不出來。我雖不清楚你到底為什麽想要嫁進沈家,不過,既然你想進沈家門,就不要玩得太過了,要不,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幼桐朝他甜甜地笑,“文鳳多謝五哥教誨,您的話我每個字都會記著。”說著,朝他端起手裏的茶盞,卻不喝,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崔維遠黝黑的臉上顯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爾後卻又無奈地拂袖而去。


    月影堂的下人們見崔維遠氣呼呼地又走了,一個個麵麵相覷,卻不知這一向好脾氣的九小姐怎麽就能把五少爺給氣著。


    這大院子裏頭消息傳得最快,第二日大早上,文顏就過來竄門了。一進屋就親親熱熱地湊到幼桐耳邊,神秘兮兮地問道:“九姐姐,我聽說你昨兒把五哥給氣著了,真是好本事。你倒是教教我,下回五哥欺負我,我也要欺負回去。”


    幼桐一臉惶恐道:“我哪裏敢欺負五哥。昨兒老太太不是說要我做些女工繡活兒麽,你也曉得,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廟裏頭,平日裏不是誦經就是拜佛,縫縫補補的還能勉強,做的東西卻實在拿不出手。思來想去,便隻好尋個針線上人教一教。可我剛剛才回府,哪能為了這麽點小事去麻煩二伯母,聽說含玉含煙兩個女工做得好,便讓她們兩個教我。也是我太疏忽了,前兒晚上一時興起,竟拉著她們做到了半夜。結果,你也看到了,五哥第二日就找上了門來興師問罪,說當初說好了那兩個丫鬟來這裏是依一等的例,我偏偏將她們劃去了三等了去。又說我如何苛刻,逼著兩個丫鬟幹活兒連飯都沒得吃,將我好生訓了一通後才氣呼呼地走了。”


    說到此處,幼桐已是委屈地淌下淚來,哭哭啼啼地繼續道:“若是不讓她們做三等,難不成還能委屈老太太和二伯母身邊的人。他事先又不和我說一聲,我哪裏曉得那兩個丫鬟是他看中的人,既然做不了丫鬟,他領過去好生供奉著就是,何苦還要送來我這裏受罪,連帶著還要壞我的名聲……”說著,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緊接著臉上一白,竟一頭栽倒了下去。


    文顏哪裏曉得她說暈就暈,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大呼小叫地請大夫過來。一旁伺候的丫鬟們也趕緊衝過來扶住幼桐,手忙腳亂地將她扶到床上躺下。


    幼桐抽了兩口氣,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眼,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文顏的手,虛弱地說道:“都是我不好,把你嚇著了。”


    文顏見她一臉蒼白,還偏偏強撐著,眼眶裏氤氤氳氳仿佛隨時又要掉下淚來,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氣憤,拍著胸脯道:“九姐姐,你莫要哭,回頭我幫你出氣。真沒想到五哥竟然是這樣的人,平日裏裝得跟真的似的,我還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你放心,等我回去,定要去找我娘告狀,讓她老人家給你評理。你放心,我娘最是公正,絕不會袒護他。”


    幼桐低頭拭了拭淚,柔聲道:“曉得十妹妹最愛抱不平,隻是這事兒,還是就此作罷吧。我…我到底剛回府,若是一回來就鬧出這麽大的事兒,旁人還不曉得要怎麽看我。左右我在府裏住的時間也不長,身邊又有慧英她們照顧,便是少兩個人也不打緊。”說著,眼眶又紅了。


    文顏氣道:“九姐姐你膽子怎麽這麽小,日後要是嫁進了沈家還這樣,少不得要被人欺負。”


    幼桐抽抽噎噎地回道:“其實五哥待我很好,之前我住在廟裏頭病了好幾場,都是他四處尋了大夫來,又是湯又是藥的,要不,我哪能好得這麽快。想來也是我做得不對,若是我再聰明些,便能自個兒做繡活兒,不用麻煩…那兩位姐姐。”


    “九姐姐你渾說什麽!”文顏冷哼一聲,怒道:“什麽姐姐不姐姐的,那不過是兩個下賤丫頭,也敢搬弄是非去五哥那裏告狀,還真當自己是姨奶奶了不成。你放心,一會兒我就將她們兩個打發了,我倒要看看五哥能把我這嫡親的妹子怎麽樣?”


    “十妹——”文顏紅著眼眶巴巴地拉著她,想說什麽又不敢,瞧著十分地可憐。


    “九姐姐你別管。”文顏拉著她的手,一臉誠懇道:“既然你要給五哥麵子,那我也就不鬧到母親那裏去,不過這事兒我跟他沒完。日後他再來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定要給你主持公道。”


    幼桐眼中淚光閃閃,感動得似乎又要掉下眼淚來。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慧英進來通報說林大夫到了。文顏趕緊讓她請進來。


    這位林大夫原本是宮裏的太醫,後因其父過世而辭官在家中守孝,沒有再回京。也正因此,崔家才常年請他在府裏坐診,還東苑那邊特意辟了個院子讓他住下。


    林大夫給幼桐拔過脈,眉頭就一直皺著沒有鬆過。一旁的文顏看得心驚,小心翼翼地問道:“林大夫,我九姐姐的身體可有什麽差池?”


    林大夫捋了捋下頜花白的胡須,看了幼桐一眼,目中仍有半分疑慮,猶豫了一下才道:“九小姐似乎有些心悸,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但萬不能輕視,平日裏好生調養,平心靜氣才好。今兒我先開兩幅藥,九小姐吃吃看。近日切莫再受刺激,要不隨時可能再犯。”


    文顏聽他話裏一會兒心悸,一會兒受刺激的,認定了幼桐這毛病都是崔維遠氣出來的,好生安慰了幼桐一番後,怒氣衝衝地去尋崔維遠的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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