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第二日大早上, 文顏就笑嘻嘻地過來告訴幼桐, 說文清被三夫人施了家法,挨了十幾板子,而今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著實出了一口惡氣。幼桐聽罷,隻是搖頭不已。你說那文清性子跋扈也就罷了, 偏生腦子還不好使,連個壞女人也做不來。那蔣姨娘那麽的心機和手段, 怎麽文清就沒學到一絲半點。


    幼桐又問了三老爺的反應, 得知他從始至終都隻沉著臉一言不發,幼桐心中微訝,不由得對這位三爺另眼相看。原本以為他隻是個耽於美色、是非不分的庸人, 現在看來, 到底還是有些分寸的。


    雖說文清受了這樣的教訓,可幼桐總還是有些懷疑她到底記不記性, 照理說, 上回被關在廟裏近一年,本應有些長進的,可而今看來,不止沒有清醒些,反而愈加地弄不清狀況。想來也是自幼就寵得太過了, 忘了自己的身份,總覺得她跟文顏是一樣的。殊不知這世家大族最重規矩,從蔣姨娘非趕著要嫁給三老爺做小起, 文清就注定了這輩子都沒法與文顏平等。


    “…..卻是好好的表小姐不做,非要做小,這不是明擺著打老太太的臉麽……”文顏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扭頭一看,見幼桐坐在原地發呆,不由得又氣又好笑,道:“九姐姐,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幼桐“唔”地一聲轉過身來,茫然地朝文顏看了一眼,終於緩過神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自作孽,不可活。”說罷,便再也不提及此事,轉而和文顏討論起最近京中流行的花樣來。


    下午又有客來,高太傅府上的夫人領了兩個嫡出的孫女兒來府裏拜訪。二夫人出麵接待的,文顏和幼桐也出來見客,說了一會兒話後,四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兒便一起去絳雪齋說話兒。路上,文顏一直吵幼桐使眼色,幼桐會意,心知麵前這兩個千嬌百媚的女孩兒中定有一位是二夫人相中的兒媳婦人選,不由得仔細地將她二人打量了一番。


    雖說是堂姐妹,這兩個姑娘生得卻不像,其中一個要漂亮許多,鵝蛋臉,櫻桃嘴,雪白皮膚,眉眼生得極動人,性子也活潑,才剛見麵就自來熟,拉著幼桐和文顏嘰嘰喳喳地說話,尤其是跟文顏一見如故。


    另一位身穿淡綠色繡纏枝蓮紋的女孩兒要文靜穩重些,相貌端莊,嘴角總是帶著淡淡的笑,舉止落落大方。她話不多,但也不沉默,大多數時候都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聽眾人說話,偶爾會插一兩句,卻總能說到點子上,讓人不能忽視。


    趁著幼桐回屋換衣服的當兒,文顏也急急忙忙擠了進來,壓低了嗓門神秘兮兮地問道:“你說是哪個?”


    幼桐笑著反問:“你說呢?”


    文顏道:“我當然是喜歡二小姐,”她頓了下,又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可是,依母親的意思,相中的定是大小姐。”大小姐便是那位穩重文靜的綠衣少女,文顏平日裏活蹦亂跳瞧著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裏頭卻是明鏡一般。


    二房隻有崔維遠一個嫡子,將來崔家遲早都是他當家,他的妻子便是崔家將來的主母,自然得千挑萬選。那位高家二小姐雖是美貌驚人,但性子到底浮躁了些,不如大小姐那般持重。若崔維遠非嫡出,亦或是另有嫡出的長兄,和那二小姐倒是相配。


    幼桐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這些事兒可不是我們能做主的。”說罷,二人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又趕緊出來招呼客人。


    高夫人和二位小姐用了晚飯後方才告辭,自然免不了與下衙回府的崔維遠碰麵。崔維遠麵上先是一僵,好半天才緩緩恢複常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與高家眾人打了招呼。高夫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一番,二小姐滿臉好奇地盯著他看,那位大小姐則微微紅著臉不好意思抬頭。


    原本以為婚事很快就會定下來,誰料等了好幾日,也沒聽說崔家派人去高府提親的事。文顏琢磨不透,幼桐自然也不知道,任由文顏在屋裏頭亂猜。


    日子原本這麽平平靜靜地過著,隻待過些天就要大定,商議婚期了,這晚上徐渭忽然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臉嚴肅地跟幼桐說道:“出了點事。”幼桐心中一突,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徐渭生怕嚇到她,又趕緊道:“你別慌,雖說有些意外,但好在我們事先知曉,隻需防範得當,便是太後也無可奈何。”


    幼桐想起當日在馬車上曾聽那個什麽吳家小侯爺說起過,原本要將他府上的三小姐許配給徐渭,卻被他婉拒了。那吳家乃是太後娘家,被徐渭折了麵子,難怪要尋她們的麻煩。她隻是奇怪,怎麽之前一直毫無動靜,等這會兒都小定了,這才想起來為難她們。


    徐渭一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遂解釋道:“你也曉得最近太後和大長公主為了右監門衛大將軍一職在鬥來鬥去,今兒總算塵埃落定,落在了剛剛回京敘職的譚將軍身上。這位譚將軍是莊親王的老部下,莊親王又素來與大長公主親近,這位自然也偏向了大長公主一邊。太後氣極,又無可奈何,這會兒才想起我來。左右監門衛掌管宮廷門禁,右監門衛如今落在了大長公主手裏,她自然要抓住左監門衛。雖說而今我們訂了親,但到底未成婚,她若是將你召進宮去,設個局讓你跳,到時候隨意捏造什麽罪名,這樁婚事都算是毀了。”


    他還有話連說都不敢跟幼桐說,便是他果真娶了幼桐,那太後那邊也指不定下旨抬個吳姓的妾室進來。想到此處,徐渭便有些窩火,他自詡為純臣,從不站隊表功,隻忠於陛下。可越是如此,卻越是被人步步逼退。若是太後欺人太甚,到時候——


    幼桐心中卻如明鏡,既憤怒又有些傷心,隻是曉得徐渭這會兒心中定是更不好受,才勉強壓製住了,笑了笑,柔聲安慰道:“我曉得了,從明兒起我就告病不出就是。那太後娘娘便是再厲害,總不能非逼著我一個連床都起不了的人進宮吧。”


    “隻怕她會讓太醫過來——”


    “我理會的,”幼桐笑道:“裝病這種事兒我又不是頭一回幹了,保準連太醫也看不出蛛絲馬跡。”她練過武功,知道如何控製心跳和脈搏,那太醫再怎麽厲害,隔著帷帳把把脈,又能看出什麽端倪。


    徐渭也曉得她的本事,隻是到底關心則亂,不安地抱了她一陣,待漸漸沉下心來,才緩緩放開手,一臉認真地道:“無論如何,便是拚著性命不要,我也要護你周全。”


    幼桐趕緊伸手掩住他的嘴,沒好氣道:“好端端地,亂說什麽死呀活的。若是連性命都沒有了,這些承諾又有何用。我有自保的本事,你不必總擔心,且做你自己的事去,不要被旁人鑽了空子,到時候出了事,這婚事沒撈到,反而把官職給丟了。小心到時候我不要你。”


    徐渭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擁住,狠狠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滿臉豪氣道:“我若果真丟了官,到時候就攜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看塞外風情,江南煙波,好不快哉。”


    幼桐見他眉目舒展,心知他已暫時放下心中的包袱,遂也放下心來。二人不再提及這些煩心事,歪歪膩膩地纏綿了一陣,這才送徐渭離開。


    到了窗口,徐渭忽又想起一事,轉頭朝幼桐道:“餘婉那裏,你打算怎麽辦?我派人將她送出京可好?”


    幼桐一愣,餘婉的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怎麽忽然又提起她了。


    徐渭也是一臉無奈,解釋道:“不知李翰林到底有什麽把柄抓在餘老爺手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李府也沒把餘婉送走。接連好幾個月,李家給錢塘送了不少信去,提及了你的事,我都使人將信給截住了。李家不見錢塘來人,怕是早起了疑心,前兩日便親自派了人去錢塘報信。我怕到時候把餘老爺招過來,思來想去,隻有先將餘婉送走才好。”


    幼桐對那個害過她無數次的妹子實在沒有什麽感情,訝道:“餘婉在李家待得好好的,你要如何將她送走?”


    徐渭隻是笑,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副憨直模樣,“反正我有辦法就是。那就這麽說定了,過幾日我就使人將她送到城外去,到時候就算餘老爺來了,也投鼠忌器,不敢妄為。”


    幼桐想到餘老爺那副嘴臉,心裏無端地生出厭惡之情,趕緊甩甩頭將他拋去腦後,跟徐渭笑著道了別。


    第二日大早,幼桐果然就病了,聲音嘶啞,渾身發熱,暈暈乎乎地根本起不了床。二夫人趕緊派人請了大夫過來,把過了脈,大夫隻說她吹了風,感染風寒,得臥床好生調養一陣。


    這才將藥給抓回來,太後娘娘就遣了宮人過來宣崔九小姐入宮覲見。二夫人跟幼桐說了,幼桐一邊虛弱地喘著氣,一邊讓慧巧幫她換衣服,好不容易站起身,身子又一軟,頓時暈倒在地。


    屋裏一時混亂,二夫人見她連站也站不穩,自然不好再提入宮的事,隻得親自進宮去向太後娘娘告罪。


    果如徐渭所料,太後聽得幼桐臥床不起的事,頓時起了疑心,立馬派了宮中太醫來府裏給幼桐診治。那太醫隔著帷帳把了脈,又問了一陣,一言不發地回了宮。太後那邊,也沒再說什麽。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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