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崔維遠出了府, 上馬走不多遠, 前頭的路就被堵了,一大群衣衫襤褸的百姓將馬路堵得水泄不通,崔維遠等了好一會兒, 也不見有鬆動的跡象,心中不由得有些急, 隨便拉了個看熱鬧的人問道:“這是怎麽了?路上怎麽這麽多人?”


    那人搖頭歎道:“還不是前些天下大雪給害的,城外不少房子都被大雪給壓塌了, 百姓流離失所, 這不,都湧進了京城來。官府的人又怕他們亂了京城的秩序,派了差役要趕他們走, 一不投機, 就鬧了起來。”


    前些天的大雪下了足足有兩尺厚,就連崔府偏院的幾處房子都有壓塌的跡象, 更何況是外頭的尋常百姓家。幸好今兒晴了天, 要是再這麽下去,隻怕就要鬧出雪災來了。想到此處,崔維遠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詳的預感。自從先帝駕崩後,這朝中就是個亂攤子,幸好大長公主力挽狂瀾, 這才好不容易穩下來,若是再出來個雪災,隻怕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穩局麵又要前功盡棄了。


    崔維遠繞了條原路, 直到天都黑了才趕到徐府。進門的時候正好徐渭剛去流芳館送金瘡藥回來,二人一對麵,徐渭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趕緊將他招呼進屋裏,仔細說明了他和幼桐如何與崔文鳳夫婦結識的經過。說罷了,徐渭又道:“此事原本早該跟你打聲招呼的,隻是——”


    他略一遲疑,崔維遠就已猜到了他心中的顧慮。當初他做得出綁架幼桐代嫁的事,而今為了防止幼桐身份揭露再把九小姐弄走也不奇怪。心裏莫名其妙地閃過一絲難過的情緒,同時又忍不住有些自嘲,這世家大族裏頭,果然是連親情都要被懷疑的。


    “到底是我們崔家的小姐,旁人就罷了,我這個做兄長的,既然曉得了她的下落,總不能不聞不問。連徐大哥與她毫無瓜葛都能伸之以援手,更何況是我。”崔維遠正色道。徐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隻將文鳳的住址給了她。


    等崔維遠告辭離開後,徐渭這才摸了摸下巴,回房去找幼桐。


    幼桐和徐夫人在廟裏燒了香,又給徐渭求了個黃玉小佛,說是保平安的,非要給他戴上。徐渭平日裏雖不信這個,但也不願辜負幼桐一片心意,從善如流地掛在了脖子上,一麵又將方才崔維遠拜訪的事兒說給她聽。幼桐聽罷,也是一副意外的神色,道:“崔維遠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你也這麽覺得?”徐渭頓作認同之感,把那黃玉小佛往衣服裏一塞,伸手將幼桐環在懷裏,笑道:“若換做以前,曉得九小姐在京城裏,隻怕頭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地將她弄走,省得壞了崔家的事。今兒這反應,卻是大出我的意外。”


    幼桐想起當初在湖州時崔維遠一見她的長相,二話不說就將她擄走的事,不由得失笑,搖頭道:“現在再回頭想想,崔維遠也不算壞,就是有些世家子弟的通病,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所以做起事來就有些不擇手段了。他還算運氣好的,投生在二夫人肚子裏,嫡出長子,崔家這一代的子弟都得給他讓路。若是像沈三那樣,前頭還有個無論什麽都比自己強太多的大哥壓著,隻怕他也不是這個樣子。”


    一提到沈三,場麵忽然又變得有些冷,幼桐皺皺眉頭看了徐渭一眼,見他麵上並無異色,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幼桐又拖著徐渭去了一趟流芳館,得知崔維遠已經來過了,不僅送了些銀兩,還囑咐他們日後再有事便去尋他。


    “說起來,我和五哥也隻見過幾回麵,沒想到他會這麽惦記我,昨兒晚上他忽然過來,直把我和相公都嚇了一大跳。”崔文鳳麵上帶著幾分感動,眼睛紅紅的,一旁的劉小哥兒見狀,趕緊牽住她的手輕輕握了握。


    幼桐與徐渭相視而笑。


    回府後下午又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的,不多時院子裏就積了厚厚的一層。徐渭坐在窗戶門口盯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眉頭緊鎖,完全沒有留意到幼桐抱著衣服進屋來。


    “怎麽了,你?”幼桐見他臉色不對,忍不住開口問道。


    徐渭隻是歎氣,搖了搖頭,沉聲道:“這雪再這麽下下去,隻怕京裏要亂。”


    “什麽?”幼桐到底不像徐渭想得這般長遠,抬頭看看外麵的天,雪花如鵝毛紛揚,看樣子不像很快會停。


    徐渭沒有解釋,隻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柔聲道:“家裏在小和山有處莊子,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年後你和母親過去住一段時間,可好?”


    幼桐聞言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朝他看過來,眼中盡是驚訝,又有一絲氣惱。徐渭一見她臉色就知道要糟,趕緊賠禮道歉道:“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莫要生氣。”


    幼桐見他立刻轉口,心中的怒火這才稍稍消了些,抓起他的手恨恨地咬了一口,狠狠發泄過了,才氣呼呼地教訓道:“日後再說這樣的話,我馬上跟你翻臉。”


    徐渭連連點頭,隻差沒發誓賭咒,好不容易才哄得幼桐麵色好轉了些,罷了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也是怕京裏出事,到時候我難免顧不上家裏,若是留你和母親在府裏,多少有些不放心。”


    幼桐聞言皺眉道:“不過是下了兩場雪而已,竟有這麽大的幹係?”


    徐渭苦笑,小聲解釋道:“你卻是不曉得,當初先帝病重,京中局勢就動蕩不安。莊親王倒是不理政事,可東麵還有先帝的堂兄齊王虎視眈眈,若非大長公主回來的及時,隻怕這皇位都被他奪了去。而今京裏明麵上風平浪靜,底下卻是暗潮洶湧。雖說隻是下了幾場雪,多了些流離的百姓,可難保不會有人借此生事,或是煽動流民,更甚者假借流民之名鬧事。京中稍有騷動,便會引起大亂,重則便是國禍。”


    幼桐到底不在朝中為官,不似徐渭想得那般深遠,而今聽他這麽一分析,也頓覺危機四伏,不由得又擔心起大長公主和小皇帝的安危來,緊張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師父她在宮裏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她們的安全你盡管放心,”徐渭道:“禁軍侍衛們都不是吃素的,別說齊王一時半活兒來不了,便是他果真攻來了,陛下他們也定有法子先撤走。遭罪的,還不盡是京城裏的百姓。”他說到此處,聲音便有些低沉,語氣中也帶了深深的無奈。幼桐也不曉得如何安慰他,隻輕輕撫摩他的後背,長長地歎了一聲。


    幸好這場大雪第二日就停了,京裏雖說也出了些亂子,但很快就壓了下去,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城裏也漸漸熱鬧起來,四處都多了些喜慶的味道。


    文顏的婚事就定在年後的二月,這會兒已經開始準備嫁妝了。幼桐與她交好,自然免不了要回崔家添妝。她出嫁的時候崔家和大長公主給的嫁妝不少,加上她自個兒手裏頭原本就有些積蓄,還有上回餘老爺給的,手裏頭十分地活絡,出手自然也大方。


    她大方不打緊,頭疼的是其他幾房的人。五房一個出嫁了的小姐都能這般大方,他們又怎能被比下去,於是紛紛硬著頭皮出了不少好東西,倒讓文顏發了筆小財,二夫人見了,心中自然也是十二分的歡喜。


    眼看著婚期將至,文顏也不再像以前那麽自由了,整日被二夫人關在屋裏學規矩,十分苦惱。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幼桐過來看她,自然是好一番訴苦。等抱怨完了,又神神秘秘地跟她說起府裏的新鮮事來,卻是三少爺維青和四公主的婚事。


    幼桐雖說也曉得二夫人替四公主張羅婚事的事兒,卻沒料到最後居然會落在三少爺頭上,想起當初三少爺一心報國的滿臉激昂來,一時無語。想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三哥他——也應了麽?”


    文顏扁扁嘴,搖頭道:“此事哪裏輪得到三哥同不同意,既然三叔和三嬸都應了,便是地板釘釘。左右四公主還有兩年孝期要守,三哥還能拖一拖。對了,我聽說那沈家老三也要尚公主,而且還是三公主,這不會是真的吧?那沈家費盡力氣跟崔家退了婚,怎麽腦子發昏想要去尚公主。他而今不是正得重用麽?莫非嫌升得不夠快,想借三公主的東風得個爵位?”


    幼桐雖然心裏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但到底不好跟文顏說,隻笑笑道:“誰曉得他怎麽想的。不過,三公主也要守孝,還有兩年呢,曉得會出什麽事?”


    她心裏頭琢磨著,沈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隻要略一思考,便曉得那日是中了計。這還兩年的時間,指不定會出什麽事呢。當初為了立功他能利用自己,為了將來的仕途便是犧牲掉三公主也是有可能的。幼桐雖對三公主沒有什麽好感,但想到此處,卻還是不免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修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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