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趁著年前, 幼桐去了趟宮裏, 想委婉地提點三公主小心些,誰知到了偏殿,才曉得三公主已經躺在了床上。幼桐心中一驚, 趕緊仔細詢問,才曉得原來是她昨兒去獵場騎馬時從馬上摔下來折斷了腿。


    許是因受了傷, 三公主瞧著沒有了平日裏的囂張跋扈,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 難得地安靜。聽見宮女來報說幼桐過來了, 她麵上這才好看些,笑笑道:“這京城裏頭,也就隻有你想起來還過來瞧我一眼。”


    幼桐見她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樣子心裏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強笑著上前問候了幾句, 罷了,又問起昨兒出事的經過。三公主麵上這才顯出忿忿之色, 道:“也不曉得怎麽回事, 平日裏颯風極柔順的,昨兒好像吃錯了藥一般根本控製不住。好在我身體靈活,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要不然,怕是連命都丟了。”說話時, 眼中又閃過一絲後怕。


    幼桐卻聽得心裏頭砰砰直跳,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道:“殿下事後有沒有查過是怎麽回事?別不是有什麽人動了手腳吧, 要不,這好好的馬兒怎麽會發瘋。”


    三公主陡然一抬頭,吃驚地看著幼桐,目光中毫無掩飾的審視。幼桐也不躲,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溫和,仿佛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你們都退下!”三公主忽然出聲,卻是對著殿裏伺候的宮女們。眾人見她神色不對,生怕她又要發脾氣,趕緊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待屋裏隻剩她們兩個人了,三公主才正色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幼桐低頭不看她,麵上淡淡地笑,“三公主您誤會了,妾身隻是——隻是覺得此事頗有蹊蹺。許是我太多心了。”她低頭笑了兩聲,又道:“再說了,這皇宮裏騎馬摔死人的還少麽?好在殿下您隻是傷了條腿,將養幾個月就能好起來。下回再騎馬,要記得再多個心眼兒,總不能再被它摔第二回。”


    三公主不言不語地看了她好半晌,才終於輕輕地“嗯”了一聲。幼桐提點她的目的也達到,寒暄了兩句後,便告了辭。


    自然免不了還要去大長公主那裏請安,在崇福宮裏等了大半天,安惠才過來說大長公主忙著處理政務怕是見不了,幼桐這才告辭出宮。


    沿著遊廊走不多遠,隱隱約約聽到前方拐彎處有人說話,那聲音聽著頗有些耳熟,等幼桐聽出他的聲音眉頭一皺準備躲開時,那人已經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吳家小侯爺一臉沉鬱地盯著幼桐,眸中一片陰沉。


    這是自那次被劫後幼桐頭一回見小侯爺,雖然早聽說他破了相,可真正瞧見他臉上長長的傷痕,幼桐還是忍不住想笑。不隻是臉上,小侯爺的手腳都還有些不靈便,走過來時雖然動作極慢,但幼桐還是清晰地察覺到他的右腳有些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幼桐,麵上有猙獰的笑意,緩緩地,一步又一步地走到她麵前,陰測測地笑,聲音嘶啞,“徐少夫人,好久不見?”


    幼桐客客氣氣地朝他行了禮,清了清嗓子,笑著道:“小侯爺安好。”說罷朝他福了福身子,若無其事地告辭離開。吳小侯爺轉過身,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牙關緊咬,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突起,恨不得衝上前去講她掐死。


    幼桐麵上一派自然,心裏卻是警惕得很,吳小侯爺此人心胸狹窄,此番吃了這麽大的虧,怎會輕易罷手,日後隻要一有機會,定會要狠狠報複回來。想到此處,幼桐不由得有些頭疼,千日防賊,這日子過得可真不舒坦,早曉得如此,當初逃走的時候就該一劍將他給了結了,省得還留下這麽個大麻煩。


    回了府,幼桐便將三公主斷腿和遇到小侯爺的事兒仔細跟徐渭說了,罷了又道:“你說沈三會不會猜到是我幕後指使的?”以前的沈三雖說也會使些手段,但至今尚無傷人性命的舉動,而今這次他竟似要對堂堂公主下狠手,看來,人被逼急了,還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徐渭淡然道:“他聰明著呢,便是現在沒猜到,也總有想到的一天。不過,便是曉得又如何,他不會做對自己無益之事,斷沒有回頭找你麻煩的道理。隻是吳家那裏,怕是不好收場。我怕小侯爺會使出什麽卑劣的手段來,這些天你盡量少出門就是。”


    幼桐雖說不太愛出門,但若是因此事而被迫守在府裏頭,又多少覺得有些憋屈,氣惱道:“這個小侯爺真真地討厭得緊,此事原本就是他鬧出來的,我也不過是自保,沒要他的命就已經夠仁慈了,他還不知足。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麽手段?”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幼桐心裏頭也不怕那小侯爺,隻擔心他傷害自己身邊的親友,於是,又特意跟徐渭叮囑了,讓他跟徐家上下交代一聲,對那小侯爺嚴加防範。她自個兒則旁敲側擊地跟文顏提了提。不過好在文顏這會兒被二夫人關在家裏頭出不了門,反倒安全了許多。


    一直等到過新年了,也不見小侯爺有什麽大動作,幼桐實在不願讓他壞了自己過年的心情,便不再提心吊膽,放下包袱陪著徐夫人四處走動。不過徐渭還是不放心,每次都特意喚上好些個家丁跟著。


    過年後沒多久,徐夫人開始計劃著給徐聰議親,拉著幼桐在京城各府中竄門,免不了要見一見各家未曾婚配的小姐們。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們倆的意圖,自然囑咐自家女兒好生表現,於是,有端莊嫻雅的,有活潑可愛的,還有才高八鬥的,直讓幼桐眼花繚亂。


    這一連看了許多家,徐夫人也沒瞧到中意的,回到府裏不免跟幼桐一通抱怨。幼桐倒是覺得好幾家的小姐都不錯,跟徐夫人一說,卻都被她一一挑出了刺,不是這家的不穩重,就是那家的有心計,總之就是沒有合意的。


    徐聰那邊也有些焦躁不安,偷偷地過來問了好幾次,得知徐夫人尚未相中兒媳婦人選,這才鬆了一口氣。幼桐見他這副緊張模樣,心裏一麵好笑,一麵又有些疑惑,不由得開玩笑地問道:“二叔這麽急,莫非心裏頭早有了意中人,生怕母親給你訂了婚事,壞了你的好事?”


    徐聰聞言麵上頓時漲得一片通紅,支支吾吾了兩聲後逃一般地跑了。幼桐見狀,原本隻是開玩笑的心思,這會兒也多少有了想法,等徐渭一回來,便跟他說了,又道:“我看徐聰怕是真有了意中人,若果真如此,你還是去問問他才好。母親又不曉得,指不定真把婚事給定了下來,到時候他後悔也晚了。”


    雖說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豈不是更美。若是徐聰中意的那個女子也尚未婚配,不如索性去求娶了來,總省得到時候娶個連麵貌性格都一無所知的要強。


    徐渭聽罷也深以為然地直點頭,他自己也算是深有體會的。若他娶的不是幼桐,也不會有而今這琴瑟和諧的旖旎日子了。將心比心,自然也希望徐聰能娶個心心相印的女子白頭到老。


    想了想,便道:“一會兒我就去問他,母親那裏,你也想法子先拖著。若二弟果真有意中人,怎麽著也不能讓母親亂點了鴛鴦譜。”


    幼桐笑道:“你放心,不用我拖,娘她自個兒都能挑到明年去,一時半會兒決計定不下來。”徐渭哪裏不曉得自己母親的性子,若是入了她的眼的,怎麽著都是好,若是她不喜歡,便是再好的她也瞧不慣。徐聰的婚事,怕是有得糾纏了。


    這晚上吃罷了飯後,徐渭就親自去尋徐聰,起先他還東拉西扯幾句有的沒的,後來見徐聰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也懶得再拐彎抹角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大嫂讓我問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有,便早些說出來,讓母親去瞧瞧。若不然,等婚事定下來,有得你哭。”


    徐聰沒想到素來嚴肅的大哥會跟自己說這些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心裏頭也曉得若是自個兒不說出來,這婚事是決計不成的。摸了摸後腦勺,徐聰紅著臉道:“我…我也是就見了她兩回,也不曉得她叫什麽名字……”吞吞吐吐地將自己怎麽認識那位姑娘的經過一一向徐渭道來。


    原來前幾日徐聰騎馬經過市集時被人給碰了瓷,一群小混混說他撞傷了人非纏著不讓走。徐聰當時急著去衙門,被他們纏得動了氣,一時忍不住就動了手。這下可就不得了,那些小混混們跟炸了窩似的大吵大鬧起來,路人們不明就裏,隻當是徐聰仗勢欺人,紛紛指責不已。


    就在這時候,那位姑娘忽然站了出來,仗義執言,將那些混混們碰瓷的經過說給眾人聽。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都嚷嚷著要去報官,那些混混們見狀不對,才趕緊溜跑了。等徐聰回頭再欲向那位姑娘道謝的時候,她已經上了馬車走遠了。


    這是她們頭一回見麵,第二回則是徐聰遠遠地在酒樓裏瞧見她從樓下走過,等他追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人影。


    “這麽說,你既不知道那位小姐的名諱,也不曉得她是哪家府上的?”徐渭沒好氣地道,忍不住有些想笑,沒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徐聰也有落入情網的一天。


    徐聰為難地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喃喃道:“我原本是想問的,可是…可是……對了——”他猛地又想起了什麽,興奮道:“我注意到她乘坐的馬車車壁上刻了朵梅花。”


    “唔——”這京城裏馬車數不勝數,要去哪裏找這麽一輛刻著梅花的馬車,徐渭忍不住一陣頭痛。不過,有線索總比沒有線索好,徐渭拍了拍徐聰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大哥定會幫你把這位姑娘找到。隻不過,你也得做好準備,若是這位姑娘早已訂了親,你的這番心思怕是就白費了。”


    徐聰見他願意幫忙,此事也是歡喜得不行,鄭重地朝他道了謝,爾後回道:“大哥能幫忙我已是感激不盡了,若是她果真訂了親,那也隻能說明我們兩個沒有緣分。我也絕不強求。”


    徐渭見他心胸豁達,心中十分讚賞,兄弟兩個又說了好一陣話,直到亥時末徐渭方才回自己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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