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這邊幼桐還在為了徐聰的婚事操心的時候, 朝中卻出了大事, 西北邊疆又開始動亂,蒙古鐵軍七日內連奪三城,邊疆告急, 京中一時人心惶惶。徐渭得到消息後第二日就立刻去請戰,幼桐在府裏頭心神不寧。


    雖說早曉得他在家裏頭閑不住, 總有一日要重回沙場,可心裏頭總難免存著一絲僥幸, 希望他能一直守在京城。而今眼看著就要送他上戰場, 心中既不舍又擔憂。不止幼桐,徐家上下也都沉靜下來,府裏一時不見笑聲。


    到中午時分, 徐渭才一臉疲憊地回了府, 一進家門就一言不發地倒在了床上,板著臉, 好像在跟誰生氣。幼桐見他臉色不好, 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趕緊將丫鬟們屏退,自己輕手輕腳地踱到床邊,靠著床沿坐下,伸手輕輕探了探他的額頭, 柔聲問道:“出了什麽事了?”


    徐渭氣鼓鼓地把腦袋埋進被子裏去,好半天不說話。幼桐見狀,也不好勉強他, 隻脫了鞋在他身邊靠著躺下,環抱住他的腰身,把頭也跟著埋進被子裏。


    過了好一會兒,徐渭動了動,幼桐趕緊抬頭看,見他終於把腦袋探了出來,依舊板著臉,悶悶地小聲道:“我去的遲了,被沈三搶了先。”


    幼桐先是一愣,爾後才反應過來,訝道:“沈三也去請戰了?”


    徐渭氣惱道:“可不是,你說他還來湊什麽熱鬧,又沒正經上過戰場,不過是剿過兩次匪,就當自己是大將軍了。邊疆民風彪悍,氣候惡劣,他連出征的經驗都沒有,怎堪當大任!”他從來不愛背地裏說人壞話,這會兒顯然是氣急了,居然編排起沈三的不是來,說罷了,心中又略覺不安,氣呼呼地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倒是幼桐不解道:“這麽大的事兒,照理說,師父不該如此草率才對。”


    徐渭閉著眼睛道:“沈家大公子作的保。他倒是很替這個弟弟著想,曉得自己沒機會出征,便可勁兒地讓沈三出頭。隻不過,西北不是南疆,他的那些經驗和人脈都幫不上忙,沈三去了西北,可有他的苦頭受的。”說到最後,忍不住恨得咬了咬牙,麵上的惱意卻是消減了不少。


    幼桐拍了拍他的背,低聲安慰道:“大公子是個穩妥人,既然他作了保,想來也準備了萬全之策。有他安排的人在,沈三該不至於捅什麽簍子。就是你這裏,怕是還得再歇一陣了。”雖說曉得這樣不厚道,但確定他不必出征,幼桐卻好歹鬆了一口氣。


    徐渭也就是一時想不通才惱了,被幼桐軟語安慰一陣,心裏頭的不快早就煙消雲散,這會兒倒是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自個兒為了這麽點事就氣呼呼的實在有些小家子氣,嘿嘿地笑了兩聲後,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起床來去找徐老爺說話。


    晚上徐聰回來,原本一臉擔心,見徐渭麵色如常地與眾人說笑,這才鬆了一口氣,私底下卻忍不住偷偷地找幼桐問了一陣,再三確定徐渭並無異常,方才放下心來。


    第三日,沈三被封為征西大將軍,率八萬軍隊開赴邊疆,徐渭私底下派人送了書信過去,將西北種種一一告之,至於沈三會不會認真看,就不知道了。臨行時,小皇帝親自祭路,百官相送,徐渭告病,在家裏跟幼桐下了一天的棋。


    日子照樣過。趁著徐聰沐休的時候,幼桐將雅竹和青黛請進府裏。徐夫人並不曉得這其中的彎彎拐拐,雖說高家是商戶,但因是幼桐親自請來的客人,她的態度也甚是親切客氣,還拉著雅竹親熱地說了好一陣話。


    青黛雖對幼桐請自己和雅竹過府心存疑慮,但兩家地位懸殊,她卻絲毫不敢朝這方麵想。


    雅竹在家裏頭悶了許多天,好不容易出門一趟,心情略微開朗了些,麵上的笑容也不再勉強。中午用了午飯後,幼桐便拉著她在後院的花園裏小坐。聽青黛說雅竹擅長奏琴,幼桐又忙讓丫鬟回屋裏將她珍藏的古琴搬了出來。


    雅竹起先還有些不好意思,推脫了一陣,見實在推不掉,這才接了琴,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想了想,奏了一曲《春逝》。幼桐年幼時跟著崔氏學彈過幾年,雖說琴技不算上佳,但多少能聽出好歹來,琴聲一入耳,便曉得雅竹在琴技上的確下過不少功夫,不由得連連點頭。


    一曲奏罷,幼桐忍不住連聲讚歎,罷了又道:“我雖是個俗人,卻也能聽出雅竹琴聲中的傷感。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為了這些事整日煩惱也是徒勞無功。不如索性都放開,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才算對得住自己。”


    雅竹聞言猛地抬頭看向她,方知幼桐早已曉得了她的事,今兒費盡心思地請她過府小坐,怕也是心存了勸慰之意,一時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委屈,眼睛一酸,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自從出事以來,雅竹一直強撐著從未哭過,有什麽心事也都埋在心裏頭不與人說,悶得久了,難免有些鬱鬱。而今忽然哭出來,卻是將心裏頭的苦悶通通發泄了出來。青黛見狀,趕緊上前擁住她,一麵輕拍她的後背一麵柔聲勸慰……


    雅竹哭過了,擦幹了淚,見幼桐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心裏頭頗覺不好意思,尷尬地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我失禮了。”


    幼桐搖頭笑道:“哭便哭了,想那麽多作甚。我們雖說認識的時間不長,脾性卻是難得地投合,我心裏頭也是把你當朋友看的。若是府裏頭沒有旁的事,不如就在我家裏多住些日子,陪我說說話也好。”說罷,又苦笑道:“你也曉得,府裏頭除了夫人,便隻有我一個女人,平日裏連個說話的姐妹都沒有。崔家那邊,文顏正趕著要出嫁,我也不好總去叨擾她。”


    雅竹還待遲疑,青黛趕緊替她應下了,笑道:“那敢情好,夫人府裏的糕點是一絕,雅竹可別忘了偷師,回頭做給你大哥吃,保準他讚不絕口。”


    見青黛都應了,雅竹也不好再推辭,低頭應了,又叮囑青黛回府後怎麽跟三夫人說。


    好不容易將雅竹留了下來,等青黛一走,幼桐就氣急敗壞地去找徐聰。原本說好了特意尋了他沐休的時間,為了就是能讓他尋個機會過來說句話,會個麵,可他倒好,等了一整天,他卻是連個影子也沒瞧見。


    待幼桐急匆匆地進了徐聰的院子,才瞧見他神經兮兮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念念叨叨的,不知到底在說些什麽。瞧見幼桐猛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徐聰嚇了一大跳,爾後臉上一紅,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小聲道:“大嫂,您怎麽來了?”


    幼桐恨鐵不成鋼地直跺腳,怒道:“你…你真是…”


    徐聰也曉得自己理虧,慘兮兮地看著幼桐,羞羞怯怯地道:“我…我不敢去。”


    這徐聰平日裏風風火火的,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會臨陣退縮,幼桐那個氣呀,恨不得抓著他上下開弓好生教訓他一通,無奈到底是自己小叔子,怎麽著還得看徐渭的麵子,隻咬牙切齒地罵了他一通。


    徐聰倒也不回嘴,任由幼桐一通臭罵,罷了,又小聲地開口求道:“大嫂,我…能不能讓大哥陪我一……”他話未說完,就被幼桐惡狠狠的眼神嚇退了,果斷地轉身進屋,嘴裏還大聲道:“我回去換身衣服。”


    最後徐聰還是不敢一個人出現,硬是等著徐渭回府後才揪著他一起,裝作過來拿東西,才跟雅竹見了一麵。他倒是緊張兮兮險些沒摔了,雅竹卻隻客客氣氣地朝他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認出他來。


    見了這反應,不說徐聰,就連幼桐心裏頭都有些沒底了,徐渭也私底下跟她說,怕是徐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幼桐也無奈,若是雅竹對徐聰沒意思,她也不好白瞎地胡亂牽線,更何況,這倆人中間還站著個徐夫人呢。


    一想通這點,幼桐當紅娘的心思也就淡了,可憐徐聰心裏頭急得不行,又不敢再跟幼桐講,隻眼巴巴地去求徐渭。徐渭雖也惱他關鍵時刻掉鏈子,可到底是自己兄弟,見他臉都白了,哪裏還狠得下心,回頭又勸幼桐多留雅竹住幾天,好歹讓兩個人再多見幾麵。


    既然徐渭都發了話,幼桐自然不好拒絕,婉言留雅竹在府裏又多住了些日子。期間高家三太太借機來拜訪過,還送了禮物,多是錢塘那邊的土特產,實用又不貴重。與此同時,青黛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高家在錢塘那邊還存著不少現成的黑雞翅家具,樣式也時新。幼桐趕緊跟二夫人說了,直把二夫人高興得不行,一麵鄭重地謝了她,一麵又忙派人去錢塘運家具。高家卻是殷勤,曉得是崔府嫁女,二話不說就將東西送回了京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望春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繡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繡錦並收藏望春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