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二月裏, 文顏大婚。雖說孫家比不上徐家這般顯赫, 但到底家底雄厚,這婚禮辦得也甚是體麵。崔家連番嫁女都排場十足,讓京城百姓連連概歎, 果然是百年世家,拔根毛也比旁人的腰粗。


    但崔家卻漸漸低調了起來, 二爺特意叮囑府裏人小心行事,不準在京城招惹是非。二房這邊也就罷了, 崔維遠自然不用操心, 可維泰卻是個惹事精,頂著崔家的名頭在外麵吃喝嫖賭,來京城沒多久, 就鬧出了不少事來。


    因四爺也在京裏, 管教兒子的事自然輪不到二爺插手,但二爺私底下少不得要敲打四爺一番。四爺也曉得京城不比隴西, 由不得維泰胡來, 特意叮囑了四夫人好生看管維泰,將他在府裏頭關了好些時日不準出門。


    維泰起先還老老實實地被關著,到後來便有些逆反,偷偷地逃了好幾回,好不容易才逃出去了一次, 結果剛吃了頓酒被逮了回來,被四老爺好生一通教訓,打得在床上躺了兩日。四夫人見兒子吃了虧, 這會兒又心疼起來,心肝寶貝兒地喚個不停。


    維泰挨過打了還不老實,嘴裏嚷嚷著說自己獲悉了一個陰謀雲雲。四爺和四夫人哪裏會信他的話,倒是崔維遠過來探望的時候聽得心裏一動,待四爺和四夫人離開時,鄭重地問了維泰,欲弄清到底是怎麽回事。


    維泰見終於有人肯信自己的話了,這才得意起來,先將自己好一番誇讚,直到見崔維遠麵露不耐煩之色,他才趕緊轉到正題,絮絮叨叨地說道:“前天我不是一個人溜出去在酒館裏喝麽?喝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到隔壁雅間裏有人說話,一會兒什麽小侯爺,一會兒又什麽徐家那女人。我一琢磨,這徐家不就是我們親家麽,徐家那女人指的莫不就是我們家九妹……”


    崔維遠濃眉緊蹙,心中頓時閃過不安的情緒,竭力地強壓下去,沉聲繼續問道:“你可聽清楚他們說什麽了?”


    “那當然!”維泰渾身一震,麵上顯出得意又興奮的神情,高聲道:“我一聽到此處,哪裏還喝得下酒,趕緊豎起耳朵貼到了牆上。乖乖,果不出我所料,那些混蛋就沒存好心……”他一雙眼睛亮得出奇,繪聲繪色地將那日自己在酒樓裏所聽到的一一道給崔維遠聽,罷了又攤手道:“原本是立馬就要去徐府報信的,結果你也曉得,一出門就被我們家老頭子給逮了回來,我怎麽說他都以為我在騙人。”


    “他們可曾說了是哪一日?”


    “哪一日?”維泰聞言一愣,不確定地撓了撓後腦勺,“這個我卻是沒聽清楚——哎,你幹嘛去?”他話未說完,崔維遠已經急匆匆地起身往屋外衝去。維泰見他要走,心裏頓時急起來,捂著屁股跟著衝出來追道:“我跟你一道兒啊——”


    ……


    二月十九是觀世音菩薩的聖誕,徐夫人每年這一日都要去城外觀音廟禮佛,以往都是她一個人領著一大群丫鬟下人,雖說人多,卻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今年卻不同,這日大早上,幼桐就收拾好了行李陪著她一起出門。


    路上人多,城外官道上的馬車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徐家的馬車在中間靠前的位置,徐夫人和幼桐各乘了一輛,一前一後。


    馬車走了一段後忽然停了下來,卻不知前方路上到底出了何事,將官道給堵得水泄不通。徐夫人和幼桐在馬車裏等了一陣,不見有任何鬆動的跡象,正巧路邊有個賣茶的茶棚,壺裏的熱水燒得直冒氣。徐夫人想了想,索性讓車夫將馬車靠邊停下,讓大夥兒暫在茶棚裏歇歇。


    幼桐自然也下了馬車,陪著徐夫人喝了一盅茶,又用了些點心,直到前頭的路通了,這才重新上馬車。這才剛走幾步,拉車的馬兒忽然像發了瘋似的朝一旁的岔路上奔去,眾人大驚,一旁護衛的徐府家丁們正欲策馬去追,一旁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大群野馬,橫衝直撞,生生地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待眾人好不容易將馬匹驅散了,那拉著幼桐的馬車早已不知所蹤……


    幼桐這邊,馬車一路疾馳,趕車的車夫早已跳下了車,經過小樹林的時候馬車猛地一震,爾後外麵的座位上隱隱又有了人。爾後車簾處“噗”地一聲響,從外頭扔進了一支迷香,白色的煙霧頓時在小小的車廂裏彌漫開來。


    馬車在顛簸的山路間艱難前行,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到了一處院落前。馬車方停穩,院子裏馬上有人迎了出來,低聲問道:“可還順利?”


    有人低聲回道:“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誰出手。”聲音裏難掩得意。


    那人立刻歡喜起來,連聲笑道:“好!好!回頭小侯爺定重重有賞!這個女人,哼——”他冷哼一聲,回頭朝院子裏招呼人,將馬車牽進門去。經過大門的時候,牽馬的下人忍不住伸著腦袋朝車廂裏探望,被管事的狠狠敲了一記,罵道:“也不打聽這馬車裏坐的是誰,那是你能隨便看的麽?”


    下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兩聲,再不敢亂來。倒是那管事想了想,陰測測地笑了聲,偷偷掀開簾子往裏探看了一眼。車廂裏還有淡淡的迷香,嫋嫋的煙霧間,依稀可見一個華服女子半倚在車壁上,雙目緊閉,顯然已昏迷多時。


    曉得這女人是小侯爺特意叮囑抓過來的,管事不敢多看,趕緊放下簾子,讓下人將馬車趕進院子裏,自個兒則滿臉堆笑地去裏屋向小侯爺請功。


    “你瞧仔細了?”小侯爺斜靠在榻上眯起眼睛盯著那管事,又再問了一遍,“那女人狡猾得很,你確定沒弄錯?”


    管事拍著胸脯道:“侯爺,小的辦事您還不放心麽。那迷藥可是特意從南蠻子手裏高價淘換過來的,便是一頭牛也能給迷暈了,那女人就算再有本事,也保準被藥得一動不能動。這是死是活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小侯爺沉吟了一陣,見外頭沒有什麽異樣,心中方定,麵上閃過一絲猙獰之色,扶住一旁的矮杖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緩緩走出屋來。


    馬車安安靜靜地停在院子中央,下人們早已識相地退了下去,那管事滿臉堆笑,一邊弓著身子引小侯爺上前,一邊得意道:“還是侯爺您運籌帷幄,若不是您想出這法子,這女人可沒這麽容易就逮住。”


    說話時,人已走到了馬車旁,管事一臉諂媚地將車簾子猛地掀開,小侯爺一眯眼,麵前銀光一閃,他心道不好,疾步後退時已是來不及,兩柄寒意森森的長劍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侯爺,久違了。”徐渭客氣地朝他笑了笑,一臉真誠,若不是他手裏的長劍這會兒正架在小侯爺脖子上,這副神情還真像是好友重逢一般。一旁的崔維遠就沒這麽客氣了,臉上簡直可以刮下冰來,手裏的匕首緊貼著小侯爺的脖子,微微一抖,就在他喉嚨處劃了一道大口子,鮮血頓時淌下來。


    那管事見狀,頓時嚇得渾身發抖,眼白一翻,竟這麽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可不正是嚇暈了過去。


    倒是小侯爺還算鎮定,雖說性命在旁人手裏,卻還是咬著牙不肯求饒,反而冷笑道:“原來你們早有所準備。不過,二位未免也太自信了,雖說你們兩個功夫不錯,但雙拳難敵四手,我這莊子外頭埋伏有數百家丁,你們若是傷了我,也得拿性命來換。”


    崔維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眼睛裏閃過一絲嘲諷。徐渭則還是一臉笑容,特真摯誠懇地笑道:“小侯爺您說的是哪裏話,我和維遠都是為官之人,這律法規矩是最懂不過了,斷不會私下行刑。今兒這事嘛——”他話音一轉,麵上頓時一片嚴肅,冷冷道:“自然要陛下來主持公道才是。”


    誰不曉得徐家少夫人是大長公主的義女,此事若是鬧上朝,大長公主怎會輕易饒他,不說他小侯爺保不住,怕是吳家也要受牽連。一想到此處,小侯爺麵上頓時一片死灰,心一橫,赫然有了種玉石俱焚的衝動,正欲開口下令讓圍在莊外的士兵進攻,馬車裏忽然傳來幼桐柔軟而又略帶笑意的聲音,“小侯爺不奇怪我們是怎麽知道的麽?”


    “左右而今都落在了你們手裏,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手一抖,小侯爺方才到了嘴邊的命令又吞了回去,冷冷地笑道。話雖這麽說,但他麵上卻露出不解之色,想來心中確實疑惑。


    幼桐遂將維泰聽得他們計劃之事仔仔細細地說給他聽,罷了才笑道:“小侯爺您倒是小心謹慎,隻可惜禦下不嚴,這種見不得光的事豈是能隨便在外頭議論的,所謂隔牆有耳,這道理都不明白,如何成事。”


    小侯爺聞言氣得嘴都快歪了,他素來自詡謹慎,商議此事也一貫在府中書房,連心腹的隨從丫鬟都被屏退,為了就是防止此事泄露。沒想到他費盡了氣力,最後還是毀在了一個不靠譜的下人手裏。


    “小侯爺您也不必著惱,”徐渭笑嘻嘻道:“這勝負乃兵家常事,不過是輸了兩場,回頭我們再來過。”他倒是說得輕鬆,此事一旦鬧上朝,小侯爺怕是這輩子也翻不了身,還拿什麽跟他鬥。


    小侯爺一臉死灰,嘴唇一張一開地想說什麽,徐渭卻不理會他的反應,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小侯爺好幾次想開口讓外頭的士兵攻進來,可每次話到了嘴邊他又有些猶豫,這幾位都不是善茬,若真打起來,他這條性命怕是就要斷送了……


    猶豫間,莊子外忽傳來一聲清嘯,徐渭和崔維遠相互看了一眼,對視而笑,卻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小侯爺大訝,爾後很快反應了過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這…他們方才一個勁地找小侯爺說話哪裏是為了嘮嗑,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外麵是——”


    “禁衛軍。”徐渭朝他露出無辜又真誠的笑容,“到底是大長公主親衛,來得真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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