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姐怎地不說話呀?”那位器宇軒昂的錦衣男子候了片刻未得半分回音,俊俏的白淨臉麵上露出一絲委屈,“難道大師姐不認得我這個師弟了?”


    朝內側臥於榻上之人仍舊紋絲不動,似乎根本未聽到有人在旁。這錦衣男子轉了眼珠,似忽地想到甚麽,搖頭自嘲一笑,隨即聽他低咳數下且清了清嗓子,但又見他開口沉聲問道:


    “大師姐寬宏大量,饒了師弟罷?”


    此言一出,那榻上之人似被喚醒,不多久終傳來一聲虛弱無力的沙啞嗓音:“......六師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也,非也。”聽得柔嘉這般相問,那錦衣男子朗聲大笑,又改回自己的高亮嗓音答道,“流水閣六弟子侯牧之,早已歸西多年。在下輪回堂轉輪使,晏淑。”


    終於等到今日能夠無拘無束地說出自己真姓實名,晏淑頗有揚眉吐氣之感,他不顧柔嘉是何反應,神采飛揚接著說道:“在下單名一個‘淑’字,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雖說晏淑假扮侯牧之蟄伏流水閣多年,然而,晏淑之心永結於輪回堂!”


    “流水閣乃武林之中名門正派,多年來處心積慮與輪回堂為死敵!若非如此,阿決...堂主他定不會令我易容成侯牧之那副糙漢模樣與爾等為伍!”似乎覺著站著說話有些累了,晏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他抬起右手翹著蘭花指捋了幾下自己的散肩長發,嘴裏嘟囔,“平日裏與你們裝模作樣混在一處,蘭花指也不能翹起來......真真是煩人!”


    聽了晏淑一番說辭,柔嘉心神悲憤不已,她顫著嗓子竭力問道:“侯師弟...他......他怎會......他是何時...不在人世?!”


    探著腦袋聽清了柔嘉的問話,晏淑坐正了上身又懶洋洋後靠椅背,輕蔑一笑,撇嘴答複:“那一年洛州論劍,大師姐奪魁當日。是夜,六師弟宿醉在外次日才歸。因怕師父責罰,故而六師弟向大師姐求情,請大師姐在師父那邊多說些好話。想來……那句‘大師姐寬宏大量,饒了師弟罷?’,大師姐應該還記得。不然,方才大師姐怎會一聽就知我扮的是哪個?”說到此處,晏淑又覺口舌幹渴,於是他給自己倒了杯清水,飲了半杯再接著問道,


    “隻是,六師弟徹夜未歸,他到底是去了何處?大師姐還記得麽?”


    柔嘉回憶思忖,她背對著晏淑輕聲答道:“雒城...杜康大街...無為居......”


    “不錯!”晏淑不禁撫掌點頭,讚道,“大師姐果然聰穎伶俐~~~那件事由我晏淑一手操辦,可說是滴水不漏,你流水閣上下居然無人瞧出破綻!如此周全之部署,若是未能與人言說,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麽??”


    “是...是你...殺了六師弟?!”


    “錯!是他自己殺了自己!”


    “不!......不可能!六師弟...六師弟嫉惡如仇...錚錚鐵骨!他豈會屈於......邪魔外道之淫威?!”


    “這倒是……侯六俠豈會畏懼我等幾個刺客?隻可惜,他是真性情,又是個多情種。一瞧見自己心上人即將被萬箭穿心,他毫不猶豫就選了舍己為紅顏……哈哈!那場戲~~可是極為精彩的呀!但你們都沒在無為居看到,憾甚!”晏淑眯著雙眼憶起那一刻,一時唏噓一時得意,他又對柔嘉說道,“大師姐若是不信,我倒要與你細細說來…………”


    那一年洛州論劍,侯牧之不是頭一回跟隨師門到得雒城。之前當他下山遊曆時,曾在雒城結交了一位好友。


    那位好友對酒道獨有見解,無論談及何種,似乎樣樣都能與侯牧之心中所想一拍即合。


    酒逢知己千杯少,侯牧之與那位好友夜夜不醉不歸,卻在一個濃霧淩晨,醉得頭昏眼花扶牆而立的侯牧之被人捅了一刀。


    侯牧之醉得連凶手的模樣身型都看不清,隻是本能反應將那凶手一掌拍飛。醇酒勁足,他甚至不覺得傷口疼痛,隻曉得自己的腹部熱血潺潺,才走出巷口沒幾步,他便倒地失了知覺。巡夜更夫將侯牧之送往就近單家醫館,幸而那一刀捅得不深,單家醫館又向無為居求得百年瓊漿,終將他救了下來。


    單家醫館與無為居三代交好,一來二往之下,侯牧之見到了無為居的掌櫃虞娘。


    遇到了心悅之人,藥碗裏的濃厚苦汁一口飲下還是覺著甜過蜜的。


    幸而她尚未婚配……侯牧之當時就是這麽暗自慶幸,他還覺著被人捅了那一刀也是值了。


    那位酒道好友得知侯牧之遇刺,便來單家醫館探望,見得侯牧之紅光滿麵臉泛桃花,不是很像那種肚子上有血窟窿的疼痛傷者,還三句不離無為居。


    “牧之兄紅鸞星動,還望月老玉成佳偶。”酒道好友那對桃花眼似笑非笑,臊得侯六俠麵紅耳赤。


    糙漢臉皮薄,直到傷愈起身回師門,侯六俠都未能去尋虞娘當麵表明心意。他在一覽頂上神不守舍混過了半年,終有機會隨著師門趕赴洛州論劍。再到雒城,侯牧之即刻相邀那位好友去無為居吃酒。


    數月未見,虞娘在侯牧之眼中還是百般的好。好在哪裏?侯牧之說不出道不明,但他就是覺得她最好。


    白日東真派比劍,夜晚無為居論酒,侯牧之隻覺快意人亦也不過如此。尤其是師門大師姐奪得魁首那日,流水閣上下人心振奮,侯牧之豪氣衝天,他搜羅出自己身上所有銀錢在無為居宴請好友,要喝最好的酒。


    虞娘得知此次洛州論劍奪魁之人乃是流水閣大弟子樂女俠,亦是侯牧之同門師姐,她爽朗一笑,索性將一壇三十年佳釀相贈:“貴派樂女俠比劍奪帥,為我等小女子增光不已。這位客官若不嫌棄,便用此酒慶賀。如此一來,小店也算得上沾光了。”


    這是虞娘第一次和侯牧之麵對麵講話,侯牧之心跳如擂鼓,魂都快飛了。


    一口氣飲下半壇酒,侯牧之的心也醉了。


    直到無為居到了打烊時分,侯牧之才戀戀不舍被好友攙扶著離店而去。


    那位好友扶送侯牧之走在回客棧的夜路上,於晦暗不明的月色下笑道:“都說‘酒壯慫人膽’,某還等著牧之兄今夜與佳人說出真心話,可誰想到......”


    “不是我不敢!”侯牧之喝得臉紅脖子粗,說話大著舌頭,“若非師門規矩,師...師父親臨,我侯牧之定不會急著趕回去!待我與她說了....我....我晚歸也不怕!大....大師姐那裏求情告饒.....大師姐寬厚心善...大師姐定會幫我求情......”


    “好!甚好!極好!!”好友眼睛一亮,衝著侯牧之豎起大拇指,點頭讚道,“這般作為!才配說是男子漢大丈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若我帶你回去無為居,你親口向虞娘表述心跡!如何??”


    侯牧之一把推開身旁好友,他滿身酒氣,轉首朝著無為居大步而去,頗有慷慨赴義之狀。滿腔熱血直奔那家酒肆但見大門緊閉,侯牧之不禁頓步躊躇,但聽身後好友為他出主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道磚牆豈能攔得住侯六俠?依小弟看來,牧之兄何不登高望遠,月下尋得佳人芳影?”


    腦門發燙,侯牧之當機立斷躍上牆垛,一眼望見後院水井邊上有個女子,正是虞娘散著烏發彎腰提水,她的腳邊置著一口木盆盛滿衣物。見此情形,侯牧之一時手足無措,僅知貓著身子藏匿在陰影之中不敢大聲出氣。


    “夜深人靜,月色幽美。”那位好友隨後而至,風姿颯爽立於牆頭,搖首笑問,“玉人在前,牧之兄怎地踟躕不往?”


    “這...我......”侯牧之撓了幾下後腦勺,支吾反問,“......孤男寡女...深夜相會......是否唐突冒犯?有失禮數?”


    好友目光又亮了幾分,點頭讚道:“不錯不錯~~看來...牧之兄清醒了,果真海量!”


    被誇得有些難為情,侯牧之訕笑著回頭看向好友正要開口辯解,卻見好友臉色異常。他雖然麵帶笑容,但其眼中不帶一絲溫暖,眉間微挑,眸光寒涼,往日溫潤謙遜之人仿佛換了另一個靈魂。侯牧之畢竟在江湖上打滾多年,見此情形,他心中猛地警覺,皺起濃眉全身戒備,卻聽那位‘好友’低聲獰笑:


    “你看我作甚?不如再轉頭去看看都有誰在瞧著你的心上人?”


    聞其此言,侯牧之心中大驚!竭力維持麵不改色,他眼角餘光瞥向四周,果見十數個黑影自不同方位的暗處如鬼魅般幽幽冒出!皎潔月色下,數十枚冷箭寒光瘮人,冰冷箭簇無一不指向正在水井邊哼著小調洗衣裳的虞娘!


    心中焦急萬分,侯牧之咬牙問道:“怪侯某眼拙,不知哪裏得罪了高人?冤有頭債有主!江湖恩怨與平民百姓無幹,濫殺無辜乃武林大忌!請高人三思!”


    “武林大忌?嗬嗬嗬嗬……”輕蔑一笑,‘好友’居高臨下睨著侯牧之,神色不屑,“那是你們正派俠士的忌諱,卻想拿來約束我?哼!笑話!!”


    腦中設計了幾個救人法子,但侯牧之就怕虞娘有個閃失而不敢輕舉妄動。情急之下不禁已然滿頭冒汗,他隻得低聲問道:“那要如何才肯放過虞娘?還請高人明言!”


    “好!快人快語!”滿意點頭,‘好友’自袖間抽出一把鋒利短刀,隨手拋給侯牧之,輕鬆笑道,“我有件大事要辦,須借用侯六俠的身份才可方便行事,不得不委屈你了。六俠高風亮節,有情有義,小弟不忍痛下殺手,隻能請六俠自裁,以成仁矣。”


    掌間短刀寒氣逼人,冷光折射在侯牧之的臉上一片慘白,他心中不是沒有恐懼,但更多的是留戀與不甘!又聽那惡人斯文言道:


    “今夜必定會死人的,若要怨恨,隻能怪你的師門......”


    “我流水閣懲奸除惡!無愧於天地!爾等魑魅魍魎懂個屁!!!”狠狠瞪了眼惡人,侯牧之蔑笑,“無名宵小之徒也配提及我師門?我侯牧之有眼無珠結交惡人,今日得此惡果,自然是怪我識人不明!爾等不得濫殺無辜!更不可藉由此事辱我流水閣!”言罷,不顧那惡人片刻愣怔,侯牧之望向後院中不遠處的虞娘,他眼眶微紅,隨即,手起刀落!


    那個夜裏,老板娘正哼著小調在後院水井邊上洗衣裳,其中一條汗巾子正是侯牧之遺落在酒肆的。


    那曲小調,侯牧之聽著有些耳熟,似乎,是他經常哼唱的兒時童謠。


    老板娘是一個不通武功的平民百姓,自然察覺不到周遭的凶險,亦不知曉她心中正惦念的那個人已然在自己身後失血如山崩,正安靜地等待著死亡。


    她將那條汗巾子搓洗得幹幹淨淨,鋪得方正平整,溫婉一笑,好似看到了明日那人就會上門來尋。


    等她再次見到侯牧之的時候,兩年已過,又是一屆洛州論劍。


    “侯牧之”蓄了滿臉胡子,若不仔細瞧著,粗看一眼還真有些認不出來。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一位俊秀青年。那青年偶然一笑,便是滿堂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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