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2-13


    李熙位於鳳凰台的新居於八月中旬落成,這座獨占了一座小山的大宅,前後三重,內外共八座四合院,正門開向正南方,大門和頭道庭院皆樸實無華,充分顯示了主人低調內斂的處世風格,除了遵循時代流行的庭院格局,細節處也添加了屬於宅主人自己的特色。


    譬如,宅主人並沒有將整個前院都鋪上青磚,而是別出心裁地在院中設計了兩座花壇,種植花草,好讓庭院四時綠意蔥榮,生機盎然。雖然也有人批評說這兩個花壇出現在這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李熙還是堅持不改,自家的庭院,憑什麽聽你來指手畫腳?


    整體而言前院的設計還是中規中矩的,低調內斂是主題。與之相對中院就顯得十分“李熙化”了,雖然也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院中的池沼、假山、遊廊、亭閣卻都不再與這個時代有什麽瓜葛,這是宅主人親自伏案設計的,山寨的對象是明清時的蘇州園林。


    李熙並非學古建築出身,工作學習中對此也並無太多接觸,更談不上有何特別的研究,不過就是喜歡那個風格,就是向往那種意境,而今條件允許小折騰上一把,僅此而已。


    憑著記憶畫老虎,老虎很容易被畫成貓,實際上李熙筆下的老虎連貓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個卡通版的加菲貓吧。不過即便如此,看到宅主人這“新奇設計”的人,仍不覺撚須讚歎:果然是別出心裁、與眾不同的……爛呀。


    還是前麵那句話,宅子是我的,我喜歡就行,憑什麽要你來指手畫腳?你說我聽著,要我改沒門。外麵的批評聲可以不理睬,家裏的批評可不能不顧,考察了楊參軍的大作後,崔夫人和沐夫人紛紛表示其實舊城區住著也不錯,沒必要非要搬到外麵來,雖說外麵地方敞亮空氣好,但奈何它買菜不方便呀。


    這當然都是她們的借口!李熙一眼就看穿了,你們嫌我設計的醜,好,我承認,我才疏學淺的確折騰不出什麽新意來,第三重院子你們二位請吧,某倒要欣賞一下二位夫人的才學心思,某倒要看一看這宅子裏是不是就我一個喜歡加菲貓。


    楊參軍一怒之下,雪藏了自己的設計圖紙,全權委任兩位夫人重新設計建造後宅三院,這期間他躲上靈鷲山學藝去了,期盼著有機會好好羞臊一下某些人,一雪前恥!


    結果讓他頗感失望,後院不論是宏觀布局還是微觀細節,不論是建築風格還是建設成本似乎都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


    這重院落借地勢而設局,在小山的山頂建了一座白石亭,以此為圓心依山構勢環布著三座小樓,樓與樓之間或綠坪或花圃或池沼或假山或一片小竹林,諸景搭配錯落有致,不滿不疏,渾然天成。與中院大量使用人工綠化不同,三重院裏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小山上原有的植被,既保持了綠化植物的品種多樣,還能減少養護費用及精力。


    李熙一路看去,心中妒火熊熊。


    一定是有問題的,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東西?可恨以自己的學識修養偏偏卻看不出來,真是要老命,這豈不是證明這宅子裏隻有自己一個屬加菲貓?


    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一定是我還不夠細心,一定是我還不夠潑辣大膽,我要突破思維定勢,我要戴上有色眼鏡,我不信我找不到你們的茬!


    終於還是讓我找到了一個問題,哼,還是一個大問題!


    李熙得意洋洋地問兩位夫人:你們在這後院蓋了三棟樓,讓我們三個人怎麽分呐,一人一棟?!哼,虧你們想的出來,大家從此老死不相來往了嗎?大家從此割地稱雄各自為政了嗎?這還像個家的樣子嗎?你們誰來回答我這個問題啊?


    二人相視一笑,崔鶯鶯說:“這個真是大疏忽,是我們思慮不周,還請夫君想個補救的法子才好。”沐雅馨接著說:“我們都是婦道人家,沒什麽見識,竟犯了這麽大錯,夫君你快給拿個主意吧,要不然這樓隻有拆了。”說完掩嘴偷笑。


    看,自責的都笑了,我就說這宅子裏不可能就我一個貓麽。


    李熙徐徐一歎,道:“罷了,都是第一次做這活,又不是科班出身,偶有失誤也是可以原諒的嘛。雖然問題的確很大,但補救的法子也還是有的。不要動不動就拆樓,美好的家園是一磚一瓦建出來的,不是乒乒乓乓拆出來的!對不對?我們這一家子就三口人,三口人分住三棟樓,自然是很不成體統,對不對?所以……”


    沐雅馨插話說:“那你是要我三個合一起住嗎?你不怕擠嗎?我怕。”


    李熙愕怔了半晌,把腰一掐:“我說了嗎?我說了嗎?我說了嗎?嗯?想事情不要非此即彼,不要把複雜的事情想幼稚,把幼稚的事情想複雜。嗯?遇事要多動動腦筋,腦筋!不是一根筋,一根筋是想不明白複雜的事情的,世上的確有簡單幼稚的事,但並不是樁樁件件都是簡單的幼稚的,偶爾你也會遇到複雜難解的,懂麽,遇到複雜點的事情我們該怎麽辦,需要動動腦筋,腦筋,腦筋,懂嗎?”


    沐雅馨點頭說:“我懂,不是一根筋。”


    李熙張著嘴,咬著牙,瞪著眼,卻發不出聲來。


    崔鶯鶯看了很想笑,但她又不敢,想笑不能笑的感覺實在很難受,她悄悄側轉身去,掩著嘴把笑都吐在了手絹上。


    然後她轉過身來,卻看到李熙正滿麵微笑地伏在沐雅馨的肩上,湊在她耳邊說著什麽,後者縮著脖子笑的眉眼如花,正牌夫人咳嗽了一聲,裝著什麽都沒看見。


    在恢複了常態的家主的主持下,三棟小樓很快都有了主人。正南的小樓給了崔鶯鶯,一樓做起居室,二樓是臥室、書房和梳妝房。因為地處正南方,故取名“南樓”。


    李熙指出南樓不僅是正堂夫人的起居之所,更是後宅家眷集會、飲宴和執行家法的場所。李熙同時宣布由自己親手設計、監造的家法藤條棒以後將供奉在南樓香堂內,作為鎮宅之寶,日後凡侍妾、家妓、婢女觸犯家法,就由正堂夫人執行家法,他若有空就過來監督,若正堂夫人觸犯家法,則由他本人或委托侍妾、家妓、婢女執行懲戒。


    《楊氏家法》經過家主的不懈更新,已達九卷八十一章一千四百多條,並以平均每月五十條的速度遞增。鑒於《家法》的增刪改訂完全是家主興之所至時的一句話,家法的所有條款隻用來約束別人而對製定者本人豁免,在《家法》的執行過程中,大量存在著有法不依,執法不嚴,知法犯法,因人生法,因事廢法的現象,其作為治家根本法的權威性早已蕩然無存,業已完全、徹底地淪為家主赤果果地對妻妾進行恐嚇的手段。


    因此當李熙宣布增設家法藤條棒時,二人隻當作是恐嚇手段又出了升級版,除了厚顏無恥的程度有所加深,另外就是添加了些挑撥離間的小伎倆,除此之外實在是了無新意。


    對這種了無新意的東西,二人自然不屑一顧,你要拿不要臉當有趣我們圍觀到底。


    山頂的白石亭被李熙命名為望江亭,因為站在亭子裏他可以望見滾滾南去的湞江。望江亭之東的小樓,造型別致,體態輕盈,青山為障,百花為裙,取其位置,被命名為“東樓”,作為沐雅馨的起居室、書房和梳妝房。


    與之對應的,望江亭之西也有一座小樓,李熙思索半晌後,還是把它命名為西樓,並把它給了陳招弟做居所。一妻一妾頓時激動起來,麵對一個廚娘有什麽資格獨占一樓的責問,李熙的回答是房子沒人居住,時間久了會生蟲子的,老鼠、蟑螂、蠍子,乃至是蛇都以為是無主之地而過來跑馬圈地占地盤。


    李熙問嚷的最凶的沐雅馨:“你若肯每隔三日過來清掃一遍,我就讓它空著,行麽。”


    沐雅馨不吭聲了,自己的屋子自己都懶得打掃,沒事跑來掃空屋子,吃撐了差不多。沐夫人偃旗息鼓不吵了,心裏卻琢磨開了,自韓氏離開韶州後,她就發現楊賊跟陳家的之間關係越來越曖昧,如今倒好,幾乎是明目張膽了,我築西樓你藏嬌,呸!想的美。


    征得正牌夫人點頭同意後,如花、似玉兩個丫頭就歡天喜地扛著行李喬遷新居了,她倆一個住樓下,一個“陪”著陳招弟住樓上。沐夫人很得意,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會相好,門都沒有!


    遷入新居後住了還不到一個月,出於全家安全考慮,李熙就把家又搬回了城裏。鳳凰台孤懸城外,沒有城牆的保護實在太危險,自己雖然手裏握有三百土兵,卻也不能假公濟私吧,就算假公濟私,也不好分兵一半去看家吧。


    這個道理跟崔鶯鶯一說就明白了,沐夫人那兒卻說不通,她不是不懂,是裝著不懂,住新房子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又要搬回擁擠、嘈雜、汙水橫流,空氣中整天飄蕩著炸饊子的油煙和臭豆腐怪味的老城區,不回去,寧可讓山匪搶去做壓寨夫人也不回去。


    沐夫人一旦強勁上來八匹馬也難拉的走。


    不過此等性命攸關的事,李熙可不會跟她蔫蔫糊糊,他果斷地在城中租了新宅,指示正牌夫人和管家旺財把財物遷入城中,沐夫人願意住就讓她住著,真哪一天暴民到了門口,你看著吧,不用人招呼她也會翻牆逃跑。


    沐夫人強是強了點,可不是個傻瓜,跟山賊進山做壓寨夫人洗衣做飯啃草根,能有跟著楊某人吃香的喝辣的啥啥不用幹來的爽快?


    不過鑒於新宅營建已畢,即使暫時不居住,看守的人也是少不了的。


    李熙讓李十三招募了三十條壯漢,以綠化庭院為名開進新宅,一麵磨磨唧唧種草種花,一麵看家護院。李十三現在是曲江縣的一個書吏,隻讀過三年書的他,做本職是外行,喝酒打混倒是一把好手,仗著李熙的勢,在曲江縣衙很是吃的開,名頭大的很。


    一聽說他要找人看守莊園,上門推薦的和毛遂自薦的恨不得把他們家院門擠掉。


    李熙營建的鳳凰台新宅前後三重內外有八座獨立的四合院,除了主體三重三院留自家居住外,另有五座獨立的四合院,分配給了李十三夫婦一套,給旺財預留了一套,一套辟做客房,用以迎接過往的貴客。


    還有兩座庭院,一座即將改建為道觀,供小師妹鬆青清修。還剩一座,李熙盤算著將來楊老夫人百年之後定會有些楊府老家人過來投靠,就用來安置他們吧。


    李熙需要的三十來個壯漢兩天內就招募完畢,都是本地人,都無牽無掛,都有點流氓習性。李熙很滿意,亂世就得用這種狠人。


    李十三現在是衙役,吃公家飯的,天天帶人在園子裏種花種草多少有些不像話,李熙就起用了雪藏已久的旺財。他在長安時就認定旺財是個狠人,是個能幹大事的狠人,機會來了,讓他表現去吧。


    不過鑒於旺財小身板還有些單薄,怕他壓不住人,李熙遂決心把張龍、趙虎哥倆派給他。李熙到韶州後,為了避免嫌疑,就把這倆兄弟安置在城外一座小山村裏,二人閑極無聊,每日在院中打熬氣力,練習武藝,引來一幫無賴子弟圍觀,看著心癢就去挑戰,單打獨鬥加群毆,全無一個是對手。眾無賴心裏不服,籌錢去外鄉請高人來替他們出頭,來一個敗一個,來一個又敗一個,四鄰八鄉的高人請遍了,無一對手。


    無賴們錢花完了,氣也順了,嚷著要拜在他二人門下求做徒弟。張龍趙虎慮及自身是個逃犯,不願連累旁人,不肯收徒,不過答應閑暇時點撥眾人一些拳腳。眾無賴哪管這些,備了香燭禮品,聚在他院中,納頭禮拜口稱師父,硬是認了二人做業師。


    張龍、趙虎進城時身後有二十名“弟子”追隨,李熙望著這一群流裏流氣的流氓無賴子,個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人品相貌學問武藝無一可取之處,心裏直歎氣,不過人都已經帶來了,打發他們回去就太駁龍虎兄弟的麵子,遂讓旺財把人留下,卻叮囑說:“不許他們到我新宅內院亂寫亂畫。”


    新宅有旺財和龍虎兄弟領著五十個人駐守,加之新宅裏空無一物,李熙相信在即將到來的冬春之交流民圍城事件中可保無恙。


    不過平添了五十張嘴吃飯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家有金山坐著吃也有被吃空的那一天,何況自己的家裏還沒有一座金山,前次赴任途中搜刮和尚們的好處送了陳江湖十萬貫,其他的七花八花的所剩不過十五六萬貫的樣子,這其中還有一些首飾、珠寶、金錠、銀元寶什麽的不宜流通的貴重貨,真正能拿出用的不過就七八萬貫。


    那三十個綠化工每人每月答應給錢一貫的,三十個人每月就要三十貫,每年就是三百六十貫,十年就是三千六百貫,一百年……?


    龍虎兄弟帶來的那二十個小痞子倒是不必給工錢,不過人來都來了,來了都是客嘛,雖然房錢不必支付了,吃穿用總得顧著吧,按每兩人一月一貫錢用度計算的話,一個月就得再支出十貫錢,一年就是一百貫,十年就是一千貫,一百年……?!


    還有老鷹頭上的火工頭陀一年也要吃五貫錢的米、油、鹽、醬,還有小師妹,住在客棧裏,光房錢一個月就要一千五百個錢,還有吃穿用度。還有十三夫婦,眼看蘭兒就要生了,自己這個做幹爹的不得意思意思嗎,這又是一筆費用。還有家裏的邵二娘、陳招弟、如花、似玉,還有一妻一妾,還有自己……


    李熙粗略算了一下每個月自己家裏的淨支出不少於一百貫!


    “坐吃山空啊。”李熙哀歎道,得想個弄錢的辦法才行。


    貪汙?受賄?可以,可是沒機會啊。


    做生意?除了賣桂花糖,別的自己都沒接觸過,讓沐雅馨去賣桂花糖,不說她願不願意,自己也不願意啊,能掙幾個錢?再討個“桂花西施”的名號,自己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思來想去,李熙就帶著崔鶯鶯去了鳳凰台。


    “夫人請看,我打算把這一大片地全部買下來。”李熙用手一劃拉,鳳凰台以北、武江和湞江之間的幾千頃地就都成了他的了。


    崔鶯鶯嬌軀一震,差點沒摔一跤:“夫,夫君你沒事吧?”小女子嚇的臉蒼白,踮起腳尖摸了一下李熙的額頭,是有點熱,但應該不是發燒。


    “嗨,我沒事,你別疑神疑鬼的,我跟你商量正經事呢。”


    “夫君沒有病,為何突然想出這麽個昏招來了?這幾千頃地可有一塊是適合耕種的?土質雖好,沒有水灌溉,您是打算靠天收嗎?您是跟海裏的龍王爺有交情,還是認識韶州的江神,保你三日一場小雨,七日一場透雨?”


    李熙擰了擰崔鶯鶯的小臉蛋,又在她的小翹臀上拍了一掌,輕責道:“好的不學,盡跟那個學些油腔滑調。我豈不知這裏的地不適宜耕種?可這地便宜呀。”


    崔鶯鶯哼了一聲,以少有的不屑語氣說:“靈鷲山上的地還不要錢呢,夫君為何不去圈一塊,四周修上圍牆,挖條壕溝,再修個門樓,懸塊匾,上書‘楊家莊園’四個字呢。”


    李熙道:“崔夫人再這麽跟我對著幹,下麵的話我可就不說了。”


    崔鶯鶯遂一笑,低眉順眼地說:“我以為夫君是跟我說笑,故而才陪著你玩笑,既然是當真的,妾什麽也不說了,夫君是個慮事周詳的人,要買這塊地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李熙讚道:“好夫人,我沒白疼你。買下這塊地我要幹件大事,幹成了一本萬利,你我一家子幾輩子吃穿不盡。幹虧了,萬貫家財散盡,咱可就隻剩這塊地了,到時候夫人怕就不能養尊處優做夫人,而要脫下釵鈿和長裙換上短衫,打著赤腳下地耕作去了。你願意我來冒這個險嗎?”


    崔鶯鶯道:“夫君是想好了要做嗎?”


    李熙點頭。


    崔鶯鶯道:“那夫君就去做吧,成了是命,敗了也是命。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李熙不覺有些感動,他把崔鶯鶯攬在懷裏,說:“這事勝麵很大,因為我做的是一件利國利民利他利己的事。老天爺他沒理由不幫我呀。”


    十月中旬,韶州境內發生了六起流民吃大戶的事件,除了曲江縣,其餘的五個縣都出現了,湞昌縣流民吃大戶時還發生了衝突,造成六人受傷的慘劇。


    韶州土兵奉命分出六路赴各縣巡警,主力一百五十人留守韶州城,除看守四座城門外,州縣兩衙、學堂、糧倉、鹽鐵院都成了重點守護對象。這麽一來,兵力就顯得有些不足。李熙請示常懷德是不是可以招募一批輔兵。


    常懷德沒答應,他跟李熙說大災才剛起個頭,還沒到最難的時候,現在你請輔兵,以後怎麽辦?朝廷久為河北所困,對州縣聚糧募兵十分謹慎,輕易不要動這個念頭,即便要募兵也隻可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募兵,朝廷怎麽看待?


    李熙趁機問鑒於官府兵力不足是否可以讓士紳大戶自己募兵守禦莊宅,常懷德把手直搖,說:“萬萬使不得,刀把子永遠也不能遞在別人手上,遞出去容易拿回來拿。不要管他們,隨他們去吧,又能鬧出什麽名堂來。”


    常懷德不肯把話挑明,李熙卻聽出了弦外之音:士紳若招募丁壯守禦莊宅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絕不能放任不管,更不能出言鼓勵,甚至一句明確的話也不要給。這樣官府才能立於主動,方便控製。


    得了這句話,李熙就給守備鳳凰台新宅的五十個人都分發了武器,一人一把短刀,另有三張弓和五十支箭,弓箭是違禁品,不宜公開,李熙交給旺財收管,以備不時之需。


    沐雅馨見李熙向眾人分發武器,興奮地問他:“你是不是打算搬回來了,我一個人在這住還真有些害怕。”李熙道:“怕你就搬進城去,我身為一州團練判官兼訓練使,蒙老太守如此信任,肩負著鎮撫一州百姓的重任,豈能因小家而不顧大家?真是豈有此理嘛。”


    話雖這麽說,李熙的一些舉動還是讓沐雅馨認定家賊嘴上一套心裏一套,他還是想搬回來的,至於原因嘛,哼,他真能舍得把自己丟給山賊做壓寨夫人,我願意他還不願意呢。


    十月中旬以後,韶州城內外處處一片緊張狂躁的氣氛,流入城裏的青壯越來越多,城裏能找的活卻越來越少。嗅到災荒的氣息越來越近,城裏的商戶們紛紛打起了備荒的算盤,生意能不做就不做了,反正開門也做不到生意,空耗人力不說還容易樹大招風,把不宜久儲的貨物出手,換成現錢攥在手裏,準備糧食和清水,備荒貓冬,卑微地等候著春天的到來。


    因為無所事事,聚集在街頭的閑漢們每日高談闊論,喧囂吵鬧,故作驚人之舉嘩眾取樂,路人望之側目,閑漢們則回以怒目瞪視,城裏人不敢招惹,低頭疾走,眾皆喧然大嘩,或遇見年輕婦人,便並肩而行,故作親密狀,逢人便言曰吾妻如何吾妻如何,婦人或厲聲詰責,則轟然起哄,待婦人低頭疾走,則哄聲更大,更有甚者袒胸圍堵,嬉笑怒罵兼靠蹭扣摸,不將婦人逼哭死不罷休。


    或見婦人丈夫、兄弟尋來,則一哄而散。久之,膽子漸壯,遇有婦人丈夫、兄弟來亦不躲避,而是袒胸相迎,拍著胸口說:“有種往這來,打死你有種,打不死你就是縮頭烏龜。”城裏人見他光棍耍無賴,慮及家業家人,多數忍氣吞聲。


    偶有衝突,也是閑漢們取勝,仗著人多勢眾街鬥取勝後,再搶入苦主家中,端坐堂上要吃要喝,稍有不從則厲聲辱罵,雖有七旬老翁,罵起來也跟罵孫子似的。


    吃飽喝足,呼嘯而去,若見苦主家室盈豐,則再索取若幹財物,謂之保護費,揚言曰事後誰再來你家騷擾提我名號,我必護著你家,至於名號則每到一家換一個,信口胡謅。


    待到事發,喚他名號時,人皆大笑,方知上當受騙。


    人或報官,州縣兩衙捕手上街驅散了事,人是不敢抓的,抓一人入監牢,則鄉黨常聚集數百鼓噪衙門外含冤,晝夜不息,驅之不去,反越驅越多。


    隻有土兵巡街時,眾人才稍有收斂,土兵各隊統領深知他們欺軟怕硬的秉性,見著就打,下手又極凶狠,土兵人多,紀律有嚴明,與閑漢們激鬥數場,每戰必大勝,偶爾吃虧則傾巢而出,滿城追打,不報仇不回營,閑漢們由此懼怕,聞楊家兵至皆作鳥獸散,無敢當者。


    因為手裏有土兵這支勁旅,常懷德對城中出現的亂像便顯得從容鎮定,隻要他們不衝擊腹心要害,聽之任之,不管他。


    城中混亂之際,城外的鳳凰台上卻出現了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李熙趁大災之年,以低於平常市價三成的價錢將位於鳳凰台以北、兩江夾持間的三千頃土地悉數收入囊中,這些土地有私人的,有村舍共有的,也有無主的荒灘荒地。因為遠離城區又不適宜耕作原來的主人並不看重,又因災荒之年,聽說州衙楊參軍要買,莫不是半賣半送出手。


    楊參軍發狠買下這麽多地做什麽用呢,一時間成為韶州的一個熱門話題。


    三千頃地說貴真是不貴,全部拿下也不過三萬貫錢,三萬貫當然不是一筆小數目,不過對他這種從長安來,頭上頂著封爵的世家子來說,拿出三萬貫錢來也算不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楊參軍能拿出三萬貫錢,花三萬貫錢買下三千頃地,這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他有那個財力,地也就值那個錢,買賣雙方公平交易,一個願買一個願賣,誰也沒恃強淩弱欺負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算是一場公平、合法的買賣,沒什麽可說的。


    買賣本事並不出奇,出奇的是在買賣完成後,人們關心的是參軍事楊讚在這個節骨眼上買這麽多地幹什麽?


    這地塊呈南北走向,南北長三裏,東西最窄處不足五十丈,東、西、南皆是寬闊的江麵,武江、湞江,江水滔滔奔流不息。雖然臨江,卻因地塊地勢普遍高出江麵三四丈,提水十分困難,加之這塊地本是由石山侵蝕而來,土壤肥沃,卻容易滲水,並不適合耕作,甚至種植果林也非理想之所。


    楊某人發了這麽大狠心把這塊地買下來究竟做什麽用呢?


    李熙沒有時間去回答人們的疑問,這些天他白天駐在兵營,指揮各路土兵巡警六縣,彈壓奸惡,夜則挎刀巡城,鎮撫宵小,一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大將風采。


    讓鳳凰台上呈現一片熱鬧景象的是楊宅內管家旺財,旺財在鳳凰台以北二裏半處,劃了一條線,線用生石灰標出,東西走向,隻有五十丈長,線的一頭連著湞江,另一頭接著武江,旺總管對從城裏趕來的十三家最有實力的建築商說他要在這開挖一條壕溝。


    溝底寬四丈,口寬十丈,深兩丈二,壕溝的圖樣已經畫出來,是一個底窄口闊的倒梯形,挖掘出來的土統統堆在南岸,沿溝渠東西攤鋪開,鋪一層壓實一層,再鋪再壓,形成一道土牆,土牆基座寬六丈,頂部寬兩丈,高三丈三。


    修土牆用不掉的土則運去修補被江水侵蝕的江岸,按旺總管的規劃,新開渠以南的這個地塊,任何一處江岸都要保持與江麵的垂直高度超過一丈三,這意味著有長約兩裏的江岸需要整修。


    這無疑是個龐大的工程,粗略預計這項工程所費將超過兩萬貫,耗時三個月。


    旺總管幹硬的手一揮,寒著臉說:“三個月太久,我要一個月就完工!”


    應召而來的韶州十三家包工頭先是愕然無語,旋即都表示說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們要旺總管另請高明。見旺總管寒著臉不讓步,便紛紛請辭。


    旺總管把手一拍,說:“我出三萬貫,一個月內完工,你們不接我另請高明。”


    十三家包工頭在一起商量了一炷香的工夫,年老資曆高的黃老大做代表跟旺財說:“請總管再追加三千貫,另將預付款提高一成,我等擔保一個月內完工。”


    旺財道:“錢不是問題,我答應,可你們若一個月內完不了工呢。”


    黃老大掃了一眼其餘十二家包工頭,眾人齊聲說:“我等願與管家訂立合同,完不成,分文不取。”


    旺財笑道:“我不跟你們訂合同,不能按期完成,韶州城內從此再無你們的容身之地。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旺財一向以冷峻麵孔示人,不熟悉的人第一次見麵莫不心生寒意,都以為他笑起來或許會好看的,孰料他這突然一笑,眾人皆莫名地生出一分恐懼來。


    這些閱人無數的地頭蛇們在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麵前,竟然緊張的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李熙聞聽旺財以三萬三千貫的工錢將工程外包給韶州最有實力的十三家建築商,限期他們一個月完工,連連點頭說:“我沒看錯這個人,果然有獨當一麵之才。”忽而卻又一愣:“三萬三千貫?我不是跟他說超過兩萬貫要稟我知道的嘛,這小子真是拿我的錢不當錢啊。”


    想到自己可能白白損失了一萬三千貫錢,李熙坐立不安,茶飯不思,瞧誰都來氣,苦苦煎熬到天黑,交代了事便出營疾奔鳳凰台工地而去,他要好好地教訓一下拿自己的錢充土豪的旺總管。


    騎著韶州土馬路過旺財在二裏半畫出的石灰線時,李熙忽又改變了主意。


    夜色已濃,二裏半卻喧鬧如廟會,上百人正在一片荒草地裏安營紮寨,又有一群人在旺財畫出的石灰線內指指畫畫商量著什麽。


    一副連夜開工挑燈夜戰的架勢。


    李熙忽而想也許旺財做的是對的,一個月時間完成這麽大工程的確是不容易,要想人拚命,沒有厚利誘惑怎麽成?


    一個月完工,那個時候應該是十一月末,十一月末家裏的糧食都該吃光了吧,小康人家揭不開鍋了,一般人家得賣兒賣女賣媳婦了吧,他們還能不鬧起來?


    再恐怖的東西還不都是一開始讓人害怕嗎,將來未來之際,往後都嚇傻了就沒人怕啦。十一月末,那個時候人的心理應該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好忽悠的時候。“忽悠”這個詞實在是很難聽,改了,我楊某人冒著破家的危險搞這一出我容易嗎。


    我這表麵上看是圈地炒地皮,實際是在向人們販賣安全和希望啊,多麽崇高的事業!


    至於旺財,看未來楊家堡地皮的銷售情況吧,擅自做主,盈利了也沒他的分紅,要是虧了,哼,看我怎麽收拾他!虧掉的錢就從他工錢裏扣,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五年十年,一輩子!


    不過以他每月五貫錢的收入,猴年馬月才能還得清呀,算上兒子孫子也得還上幾輩子。也罷,為了讓他能償清我的錢,先給他長長工錢吧,一個月八貫,滿勤五百錢。


    父債子償,旺財兄,我吃定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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