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2-22


    那老丐說的咬牙切齒,情緒暴躁,主審的趙達和助審的趙世八對視了一眼,讓人把老丐押了下去,老丐被人擰住雙臂,仍努力跳躍大呼冤枉,一路大吵大叫著去了。


    打發了這個老丐,兩個中年漢子起身來,拉開身後的竹席,竹席之後別有洞天,放著一張藤案,案上點了一盞清油燈,圍著燈坐著六個老頭和一個中年壯漢。


    趙達和趙世八麵朝裏跪坐下來,向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施禮,問道:“阿叔,您聽出甚麽沒有?”


    被問的老者六十多歲年紀,身材精瘦短小,長眉,塌鼻,鼻孔朝天開,蓄一撮山羊胡,正是桃花與寨的老族長趙上都,此刻他微閉著眼,擰著眉,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枯瘦的手輕撫著山羊胡子,良久,他方睜開眼來,目光卻有些渾濁。


    “那個,你們都聽到了?”他環顧四周,詢問其他五個老者,聲音渾濁,顯得有氣無力。得到眾人的回應後,他清清嗓子說道:“看來傳言是真的,河源的孟賢妃替家鄉爭到了救濟糧!河源要放糧啦。”


    老者說過,眾人臉上都露出了羨慕、嫉妒和憤恨的表情,仿佛河源縣放糧的倒是從他們桃花與寨奪過去的。


    “可是咱們韶州卻來了一個煞星,叫楊無敵!這個人在西北剿匪時因為濫殺無辜,屠光了幾個寨子,故而雖立大功卻不得朝廷重用,被貶到咱們韶州來了。”


    綜合各方信息後,趙上都得出了這個判斷,這兩天不斷有流民從翁源和韶州方向來,扶老攜幼,目標都是奔著河源去的。桃花與寨這一帶地理偏僻,山勢險要,並非韶州、翁源通往河源縣的必經之地,隻有極少數人,比如今天捉到的這幾個乞丐,仗著身體好,貪走捷徑才會打著過。


    可即便如此,這兩天也見到好幾撥了。由此,趙上都推斷,這些日子由州縣兩地去往河源的人肯定非常之多,他們去河源幹嘛呢,那邊放救濟糧,他們去領糧食,討口粥喝,還有就是韶州城來了個煞星,為了替上官粉飾太平不恤民情,對無衣無食的流民大打出手,折騰的連乞丐都不得安生,隻好跑到河源去投親奔友。


    此番分析有理有據,入情入理,入木三分,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這個人,年紀輕輕的被貶斥到韶州來,心裏不服氣,想著往上爬,故而就拿咱們老百姓做文章,昨天驅逐韶州城的流民,今天在翁源縣城裏又抓了一票人,明天呢?他就要帶兵來桃花與拿咱們開刀啦!無它,平了咱們桃花與寨,整個半角鄉就安定了,正好給他的上官臉上爭光嘛。”


    老族長大膽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因為激動,說的口水亂噴,坐在他對麵的趙達和趙世八最先中招,老族長的口水如甘霖一般撲麵而來,二人躲之不敬,默默承受了。


    眾人哄動起來,似乎楊無敵已經騎著馬拿著刀殺奔過來。


    “怎麽辦,阿叔,跟他拚了!”


    趙世八緊握拳頭叫道,情緒激動,他揮舞拳頭時,悄悄用袖子擦了把臉上的口水,動作十分巧妙,既把臉上的口水拭去,又沒有引起除趙達外的任何人的注意。


    高,實在是高,我真是越來越高明了,趙世八心裏暗自得意。


    他是老族長趙上都的侄兒,年輕那會兒在廣州軍中吃過幾年糧,雖然隻是個輔兵,但比之寨子裏那些連縣城都沒去過的族人,無疑是見過大世麵的,兼之會耍幾路拳腳,懂得喊軍操,回鄉後就被聘為桃花與寨的旗團教頭,農閑時就在寨子裏教導一幫年輕人練習武藝,走走軍操,派頭十足,在旗團裏是除總旗之外最有權勢的人,鑒於總旗向來由寨主兼任,故而趙世八實際上就是旗團的當家人,因為這個緣故,他也被視為寨主儲貳,在寨子裏說話很有些分量。


    “拚了?怎麽拚呀?”


    老族長悠悠發出一問,臉色驟轉冷峻,他撚著山羊胡子向趙教頭麵上一逡,趙世八頓覺氣短,默默地低下了頭。隨意一個眼神就能把堂堂的二寨主折服,老頭很暢快,誰說自己老了,糊塗了,沒用了,豈不聞薑是越老越香乎?


    “西北地方不比咱們嶺南,那地方連年征戰不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零一天是要打仗的,打來打去打的時間久了,那兒的人就是婦女孩子也都會騎馬射箭上陣廝殺,隨便一個半大孩子也比咱們嶺南的牙兵凶猛!”


    這話讓趙世八有些不服,他抬頭望了眼老族長,想說話又不敢,眼神中不覺就流出了些怨氣。恰巧被趙上都看在眼裏,老族長卻不動聲色,隻作不知。他繼續說道:


    “那兒的人不比咱們這,就是下田做活那腰間也別著一把刀,田埂上放著弓箭,隨時準備迎擊來犯之敵,婦女孩子尚且如此,那兒的男人該是怎樣的凶猛?咱們的旗團比不了州縣的土兵,土兵不及正軍,正軍不敵牙軍,我嶺南的牙軍橫行南國無敵手,可到了河北,能讓人打的滿地找牙回不了家,河北兵狠吧,可他再狠,見了神策也嚇得屁股尿流,左右神策百萬之眾,卻又隻能拱衛上都,坐視隴西失地淪落胡塵而不能收複,為何呀,打不過人家呀,強橫如神策都不是別人的對手!你們想想那兒的人該有多狠呐。”


    說到激動處,又見吐沫飛,趙世八早有準備,側臉避過,趙達又中招了,這讓趙世八心裏略感安慰,趙達怎能跟自己比,呆頭呆腦的,就知道吃那老兒的吐沫星子,扶這樣的人接任族長,真是我趙氏一門的不幸也。


    趙世八幽怨未息,老族長已經說出了他繞了這麽一大圈後想說的話:“你們可想明白了,這個楊無敵,他在西北那會才十幾歲,無非一個卑將,能領幾個兵?他就敢一口氣屠了幾個寨子,你們想想,那該是多大的殺氣呀?你們怎麽抵擋他?”


    老族長的話絲絲入扣,十分在理,果然是見識廣博,閱曆豐厚,下田做活腰上還別著把刀,田埂上放著弓箭,這等事可是聞所未聞啊。隻是那刀別在腰間,人還能彎腰勞作嗎?


    當然這個問題沒人會多想,老族長的話何曾有過錯了,他既然說了,那就應該是真的,那刀……也許西北人在田間勞作時壓根就不彎腰呢,誰知道。


    趙世八臉色有些難看,老族長這話看似是說給眾人聽的,實際衝著他來的,這一點他能感覺的到,老族長已經發了話,後麵就該趙達站出來奚落自己了,同樣是趙上都的侄兒,同樣是下下任族長的有力競爭者,這麽好的羞臊自己的機會他能放過?還有鬼了呢。


    趙達沒有辜負趙世八的期望,他果然跳起來狠狠地羞臊了一下潛在的競爭對手,言語尖刻,表情豐富,每發一言他都會回頭望一眼老族長,觀察他的反應,從他那兒汲取靈感。


    二寨主滿麵通紅,縮起腦袋,蹲在那不吭聲了。


    貶損對手的行動也到此為止,山寨民風淳樸,大夥心腸都不壞,雖然為了爭權奪利也常明爭暗鬥,不過都是點到為止,很少有因此撕破臉皮的。


    “那您就給拿個主意吧。”一直沒說話的寨主開了口,寨主叫趙笏,論輩分也是趙上都的侄子,隻是關係比較遠,不及趙達和趙世八親近。


    趙笏的話得到了包括其餘五個小老頭在內的所有人的一致響應,這五個人都是趙上都的同輩人,年高望重,每個人都代表了寨子裏的一個有實力的大家族,號稱族老。


    每遇大事由族長召集族老、寨主及旗團訓練、文房共同商議,最後由族長拿主意,這是寨子裏的傳統,寨子裏的每個成員自他們懂事的那一天就知道了。同樣的族長做出的決定他們也會不擇不扣地遵守執行。


    老族長做出了三個決定:第一,把扣在寨子裏的那六個乞丐放了,放人之前,請人家吃一頓飯,吃飽點,吃好點,糧食從老幺的口糧裏扣,誰讓他稀裏糊塗把人抓了來呢。第二,派人去翁源縣城探探風聲,若是楊無敵沒來,寨子裏的老弱病殘就暫時不動,由寨主趙笏、文房趙達、旗團訓練趙世八帶著青壯去河源領救濟糧,長途來回奔波,不要說女人孩子,就是他們這些半老不老的人也受不住哇。反之,若是楊無敵已經帶兵到了翁源縣,那就全寨都去河源,免得遭了這個活閻王的毒手。第三,青壯走之前,要把帶不走的細軟都藏到山裏去,或挖個坑給埋了,免得讓其他寨子來人給順了去。


    老族長的決定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下去。


    老丐帶著他的五個徒弟在寨子裏飽餐了一頓油菜飯團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二日一早,他們又飽餐了一頓油菜飯團和白米粥,然後被禮送出境。


    老幺被派去翁源執行偵察任務,以便能將功折罪,那六個乞丐足足吃了四十七個油菜飯團和一升白米!這意味著老幺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都要餓著肚子了,這對於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小夥子來說無疑是殘酷的。


    提議給他這個將功贖罪機會的是趙達,理由是老幺這小子腦袋瓜子靈光,能幹成大事。


    在老丐領著他的徒弟腆著肚子離開山寨時,寨子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經開始了堅壁清野的行動,他們把帶不走的財物統統藏起來,陶罐、石碗,鐵鍋、石磨、火叉、簸籮、水車、木犁、糞扒……


    老丐看的心裏直發酸:外人嘴裏的桃源聖境竟就是這麽個窮酸像,啥啥都沒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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