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06


    鬱秀成前腳剛走,沐雅馨就飄了進來,鮮麗的裙子,敏捷的步伐,如一隻花蝴蝶,望著一臉疲憊的李熙,她猶豫了一下,才問:“出去的是鬱二郎嗎?”得到李熙的正麵回應後,沐雅馨的臉掛了下來:“你答應過我的。”


    “什麽?”李熙正在揉太陽穴,聞聽這話吃了一驚,隨即就想起來他曾經答應沐雅馨要解散尋芳使,不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李熙嘻嘻一笑,翹個二郎腿:“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吩咐他把人解散了。夫人的吩咐我從來都是放在心上的,我依稀記得曾跟你說過,所謂的尋芳使,找美人,都隻是個幌子,刺探軍情才是真實目的。”


    “刺探軍情的叫斥候,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沐雅馨撅起小嘴,驕傲地哼了一聲。


    “是是是,夫人什麽都懂。其實我這叫,叫……扮豬吃虎,是一門很高深的謀略喲。”李熙趁沐雅馨不注意,往前一探身,抱住了她的兩條大長腿,往懷裏拉扯。沐雅馨順勢坐在他懷裏,雙臂架在他肩上,睜著一雙恍悟的大眼睛盯著李熙,又說:“你答應過我的。”


    “人正在解散,但需要點時間。”


    “不許撒謊。”


    “撒謊是王八。”


    “再相信你一次。”


    “多謝。”


    沐雅馨換了一個姿勢,用手臂護住了胸,斷了李熙的念想,作為安撫,她將腦袋靠在他肩頭,蹭了蹭,說:“說說什麽是扮豬吃虎,你是怎麽扮成黑麵郎的,好讓我長長見識。”


    “一個女人家學那麽多計謀是沒好處的,不過既然你提到了,我若不說出個一二三來,你肯定以為我在吹牛。我這個扮豬吃虎嘛,簡單地說就是故意裝蠢以迷惑敵人。讓對手誤以為我是個貪戀美色的花花太歲,一個不思進取的齷蹉小人。因此對我不加防備,我便可以進退自如了。想當日群雄並起,與你夫君我一樣揭竿而起爭奪天下的何止千萬,多少英雄豪傑血濺沙場,埋骨他鄉,活到今天的十中無一呀。像‘風雷王‘班濡,蠻族大首領黃少福,‘南天王’農婆弄,‘大漢天子’劉禹,‘大周天子’姬德高,這些如雷貫耳的人物如今都化作了塚中枯骨。保寧軍的張弘靖、張抱元、張宗元、劉操、周大海,曾世海,崔仲卿、鄭勳……這些人都死了,其他觀察使、刺史、縣令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你夫君我當年不過是個縣令,這些人比我也不差多少。可他們都死了,獨我能活到現在,還活的這麽風光?這其中的原因你想過嗎?難道僅僅是因為我長的英俊,上天對我青眼相看嗎,當然老天待我的確不薄,但顯然這不是全部原因。是因為我武藝精強,橫勇無敵嗎,我的劍是耍的不錯,但離橫勇無敵還有段距離,我的馬騎的一般,又不會射箭,見多了血還頭暈。那是我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擅於將將擅於用兵嗎?天都曉得我的指揮藝術連做小隊長都不夠格。當年韶州三百土兵都是朱赫、李載風幫我帶的。我能將的將統共就阮大將軍一個人,可他的本事還不及我呢,當然挑擔子除外。那麽我為何能活到現在,坐在這與美人你縱論古今。”


    沐雅馨道:“因為你會裝。”


    李熙道:“這叫扮豬吃虎。”


    沐雅馨吻了李熙,說:“你真不容易。”


    李熙道:“多謝你能理解。”


    “可你答應過我的。”


    “我正在兌現呀。”


    “那他為何要來?”


    “他,他如今是睦州刺史,睦州那地方你未必知道在哪,但那個地方產的茶葉很好,‘湖州紫筍’你聽說過吧?”


    “聽過,產在湖州長興縣,他不是睦州刺史嗎?”


    “我說過‘湖州紫筍’產在睦州了嗎,我是說睦州也有好茶,品質不下‘湖州紫筍’。他身為睦州刺史,偶得二兩好茶來孝敬我,不行麽?”


    沐雅馨遊目四顧,尋找茶葉在哪。李熙惡狠狠地說:“我口臭,全嚼了,嚼完全吐了,行不行?”“行。”沐雅馨趕緊點點頭,柔聲說:“你別生氣,我不是懷疑你什麽,我就是不喜歡他這個人。你知道麽,我每次見到他,心裏都特別害怕,總覺得他的身上籠罩著一股黑氣,而且……他的眼眸似乎沒有眼白,看上去就像是兩個黑窟窿。”


    李熙把手按在沐雅馨的額頭上,又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額頭上,再索性把她搬過來,額頭抵著額頭,然後凶惡地盯著她。


    “就當我在說胡話吧。”


    “不是當!你就是在說胡話!還身上有黑氣,他背後有沒有長翅膀,手裏有沒有拿鐮刀?”


    沐雅馨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籲然一歎:


    “我就知道你不信。”


    “我信。”李熙咬牙切齒。


    “信你就遠離他。”


    短暫沉默後,李熙展顏一笑:


    “你吩咐我照辦。”


    “你歇著吧,我走了。”


    沐雅馨像一隻敏捷的黃鸝鳥說走就走,輕盈無比。李熙右手箕張,五指如鉤,做握抓某物狀,此刻卻尷尬地僵在那,進退不能。他咧著嘴,饞著臉,尷尬的笑容還刻在臉上。


    “天氣這麽好,一起出去走走吧。”李熙收回抓手,親切地提議道。


    “好呀。”她爽快地答應了,“我叫夫人去。”


    她翩然飛在花紅柳綠中,顯得幸福無比,李熙一腔怒氣鬱結在心,連呼數口氣方才寧定。她這是在借機報複,生氣就上當了。自從李熙與崔鶯鶯有了夫妻之實後,他就發現沐雅馨開始躲著他。起初他並不在意,以為是小女人心思,涼她兩天就好了,誰知這一涼就涼出問題來了。沐雅馨嚴嚴實實地把她自己包裹了起來,拒絕他的心和身體靠近。他能感知她冰冷外殼下的一團火,卻偏偏摸到的總是一塊冰。他想用溫情去感化那層冰,卻每每被冰烤的渾身是火。忽冷忽熱,似親還疏,滑溜的像隻小泥鰍,讓你抓著親不著。


    這個遊戲李熙已經玩膩了,可他不肯認輸,放棄或服軟,都辦不到。他硬著頭皮,下了狠心想看看那團藏在冰裏的火能藏多久。


    崔鶯鶯現在幸福的昏頭昏腦,看什麽都是美好的,看什麽都是陽光明媚的。沐雅馨說李熙要帶她們出城郊遊,她幸福的連走路走笑。


    李熙要崔鶯鶯跟他同乘一匹馬,崔鶯鶯小臉紅紅的,不答應也不拒絕。李熙把她抱上馬鞍,坐在她背後,將韁繩交在她手裏,崔鶯鶯跟馬說:“駕,駕,駕。”馬立著一動不動,李熙雙腿一夾馬腹,馬噌地向前一躍,嚇的崔鶯鶯丟開馬韁捂著眼往李熙懷裏鑽。李熙哈哈大笑,笑聲中他惡毒地朝沐雅馨瞄了一眼,沐雅馨也正望著他,目光沉靜,還俏皮地朝他眨了下眼。李熙挑釁地擠了下眼,對崔鶯鶯說:“閉著眼是學不會騎馬的,睜開眼!”崔鶯鶯大叫:“誰說我要學騎馬了,我不學,我死也不學。”


    李熙喝道:“做王的女人,怎能不會騎馬?睜開眼,聽我的口令。”李熙的霸道和凶惡徹底征服了崔鶯鶯,她抹了一把淚後,終於認真地學習起來。她本是個聰明的人,李熙也是從未有過的細致耐心,出城後不久她就能獨立坐在馬背上了。


    崔鶯鶯又興奮又委屈,望向李熙的目光愈發溫柔。這期間,沐雅馨也表現出了極佳的風度,崔鶯鶯被李熙嗬斥的眼圈發紅時,她立即挺身而出,保護她,安撫她,鼓勵她,幫助她。在崔鶯鶯能獨立騎行時,她發自內心地為她歡呼,向她表示祝賀,讚揚她的勇敢和聰慧。


    這中間她隻看了李熙一眼,冰眸之中藏著一股妖媚,充滿了挑逗。


    李熙在心裏笑了,世將大變,先生妖孽,媚眼都拋過來了,離戰敗投誠還會遠嗎?經曆了一番風霜後,她成熟了,紅豔如枝頭桃李。


    隻是……


    李熙望向馬背上的崔鶯鶯時,心突然被揪了一下。


    意外地在郊外遇到了毛耀,他是出城打獵來的,一行共有二十餘騎,鮮衣怒馬,箭袍窄袖,懸刀背弓,有兩個人手裏還端著弩機。兩個清麗的年輕女人混在隊伍中,穿著男裝,腰係皮帶,懸著橫刀,顯得英姿颯爽。相請不如偶遇,毛耀提議就地辦一個燒烤宴以資紀念。看看天色還早,看看秋陽正濃,看看周遭山清水秀,又無閑雜人等打攪。李熙欣然答應。


    侍從們忙著尋柴升火,四個女人在草地上鋪開氈布,擺上零食,湊在一起唧唧咯咯說她們感興趣的話。李熙和毛耀兩個孤家寡人湊在一起,先感慨了一下大聖國山河的壯美,回憶了建國的不易和立國的艱難,繼而李熙就拿毛耀帶的兩個女人打趣,毛耀則拿崔鶯鶯和沐雅馨開涮,李熙覺得這樣自己太吃虧,提議還是拿出點王者風度來,隻論江山不談美人。


    毛耀瞄了眼崔鶯鶯和沐雅馨兩個,重又把李熙打量了一番,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瞞不過我的。”李熙笑而不言。毛耀道:“你不說話,說明你心裏有鬼。”李熙道:“我說話就上你當了。”毛耀道:“嗨,說這些無聊的話。真沒勁。”


    李熙眺望遠處的青山,回身望向大江方向,忽問毛耀:“曹氏兄弟此番為何對西征這麽感興趣?那件傳言是真是假?”


    毛耀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過我看是真的,否則他豈肯就範。”


    李熙道:“果然是真的,就太作孽了。天下是諸王的,諸王更應該愛惜呀。”


    毛耀道:“說的冠冕堂皇,其實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李熙道:“我也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不過我和你想的不一樣。”


    毛耀道:“果真嗎?”


    李熙道:“是真是假,瞞得住你嗎?”


    毛耀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久後才略帶憂傷地說:“也隻有你我兩個閑王能如此坦誠相待啦。”河灘上,侍衛們已經升起了三堆火,把其中一堆移交給了四個女子,又給了她們一些穿在竹簽上的獸肉。四個人興高采烈,忙的一身勁。未幾,肉烤糊了,竹簽燒斷了,肉掉火裏了,化作一縷青煙變成了炭。


    她們不僅沒有不高興,笑聲反而更濃,對她們來說燒烤食物固然有趣,但能到郊外來走走,本身就是一樁樂趣,有人陪著,樂趣更濃,而今還能升火玩,實在是意外之喜。


    李熙問毛耀那兩個女子是誰,毛耀道:“學你唄,思念山妻,找了兩個替身。”


    李熙依稀記得在仁化縣婆娑渡時毛耀曾說過他的妻子在大荒之年餓死了,所以才跟王六、王七出來折騰,因為他愛捉田鼠吃,所以那時候他的名字叫老貓。後來他還是老貓,但已經不必挖田鼠吃了,他又改口說他的妻子為了吃飽肚子跟人跑了。再後來他做了西南王,改名叫毛耀,一次飲宴醉酒,他吐露真言說大荒之年他的妻子為了填飽一家人的肚子跟一個家有餘糧的老頭子睡覺,被他打瞎了一隻眼,他覺得對不起她,所以就跑了。


    哪個才是真相,卻是誰也不知道。


    這倆女子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姿色上佳,氣質文雅。比之沐雅馨也毫不遜色。


    一支左佑聖軍巡邏隊停在半裏地外,派了一騎過來詢問為何點火,被毛耀的侍衛當場喝退。聖京城周圍的巡邏任務原來由左右佐聖軍擔任,後來張孝先借“曹鑰屠村事件”之機用左右佑聖軍取代。


    “曹鑰屠村事件”發生在中秋節後,那天曹曛的妹妹曹茉出武進縣城射獵,路遇武進士子張仁清出獵歸來,因見張仁清年少英俊,風度翩翩,曹茉遂上前搭訕。張仁清嫌其長的醜陋人有粗魯,對她甚是輕慢。


    曹茉大怒,一箭射殺了張仁清,又殺張仁清隨從三人。恰逢一樵子路過,目睹曹茉殺人,大呼奔逃。曹茉縱馬追入山村,刀劈樵子,又左右開弓一口氣射殺了十八人!後因擔心醜事泄露,請她堂兄曹鑰調動驍騎營屠滅了左近幾個山村。


    消息被監察禦史探知後稟報了張孝先,張孝先令禦史中丞毛詩章赴武進縣查訪,曹茉竟將毛詩章秘密拘押。張孝先勃然大怒,令曹曛放人,曹曛權衡利弊後將妹妹曹茉捆綁後交給毛詩章帶回聖京。毛詩章多方查證,拿到曹茉殺人、曹鑰屠滅村莊的鐵證。張孝先以此逼迫曹氏兄弟交出了右佐聖軍兵權。


    事發後不久,張孝先以左右佐聖軍軍紀敗壞為由,剝奪了其在聖京附近巡邏的資格。轉由左右佑聖軍擔當警備。張孝先此舉不僅徹底掌控了京畿要地,還將張仃發套了過來,吏部天官一夜之間發現自己被諸王孤立了,現在他除了充做張內史的堅定支持者別無它途。


    喝退幾個邏卒算不得什麽,兩位王自然沒有放在心上,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兩位王倍感驚訝:那名被毛耀侍衛喝走的騎兵又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小校和八個騎兵。


    小校遠遠的即跳下馬,低頭走到李熙和毛耀麵前,單膝跪地,叩拜道:“近來常有唐軍細作過江刺探軍情,劫殺官吏,俘奪百姓。兩位大王身邊侍衛稀少,末將敦請兩位大王早些回城,免生意外。”


    毛耀望向李熙,李熙也正望著他。


    “小將軍好大的官威呀,你是不是管的太寬了點呢。”李熙和聲問道。


    小校低著頭沒有回答,扶地的那隻手略有些震顫,看的出他有些緊張。


    “問你話呢,啞巴了嗎?”毛耀的聲音比李熙的還溫柔。


    “請二位大王早早回城。”小校狠下心來說道,絲毫不讓步。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兩位王問的話小校不應,反而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下一步是該怒發衝冠,把他怒斥一頓,還是一笑了之,盡顯王者風範?毛耀望著李熙,李熙也望著他,二人都是哈哈一笑。笑過之後,卻誰也沒說話。小校仍舊跪著,二人卻忙著去割肉做燒烤了。


    四個女人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發生的事,她們麵麵相覷,麵露驚惶,她們做王的女人時間都還太短,尚未養成王霸之氣,遇到帶刀的兵,她們的心裏本能地生出了恐懼。


    崔鶯鶯望了眼跪著的小校,拉拉李熙的袖子,悄悄地問他那小校是誰,李熙沒好氣地回道:“左軍的一個不識像的家夥,休要管他。”


    沐雅馨忽然拉了把李熙,說道:“他,他不是陳家二郎嗎?”


    “陳海道?”李熙吃了一驚,回身叫那小校:“把頭抬起來我看看。”


    小校悶悶地哼了聲,不耐煩地揚起了脖子,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濃眉大眼,英氣逼人,十六歲的陳海道臉上已分毫不見少年的青澀,變成了一個成熟剛毅的男子。


    “呀,還真的是陳家二郎。”崔鶯鶯吃驚地嚷道。


    陳招弟的名分是妾,陳家人因此極少上門,李熙跟陳海道前前後後也就見過三次,最近一次是一年前在常州城,張仃發的弟弟張如衝把陳大喜一家送來常州交還給他。那時候陳海道瘦的怕人,可完全不是現在這幅虎背熊腰的氣象。這是李熙沒能及時認出他的一個原因。此外陳招弟死於封侯之手,陳家視左佑聖軍如殺女仇人。李熙又怎會想到陳海道竟做左軍的小校,事情太突然了。


    當日在常州城,李熙是想把陳家帶在軍中時時關照,奈何林氏不答應,這個倔強的女人說女兒陳招弟福淺命薄,已經不在人世,她不想再拖累李熙。說怕拖累是家,李熙知道她是放不下殺女之仇,不想跟“賊”有什麽瓜葛


    那次匆匆一晤後,李熙給了陳大喜一筆錢叫他在常州安家,他自己則率軍南下攻略浙東和福建去了。


    此後,李熙就把陳大喜一家丟在了腦後,直到崔鶯鶯和沐雅馨從福建來到聖京。某日,在飲宴時沐雅馨提到陳招弟,崔鶯鶯問她家人在哪。李熙才想起陳家還在常州,他撒了個謊說自己正在全力尋找陳大喜一家,哄過二人後,轉過身他就派了毛樂去常州接陳大喜一家來聖京。毛樂在常州左右尋不到人,查官府戶籍說陳海道被抽丁去了浙東,陳大喜和林氏不知所蹤,此事就此作罷。


    李熙讓陳海道起來說話,陳海道神情有些倨傲,左右不肯看李熙一眼。李熙對這位小舅哥也莫名地起了一肚皮火,他不耐煩地朝陳海道揮揮手,道:“你先回去,我得空再叫你。”陳海道躬身告退,禮數不缺,一言不發。


    毛耀打聽到陳海道的底細後,打趣李熙說:“陳夫人泉下有知,定然要恨死你了。你這姐夫做了王,卻全然不顧小舅子的死活,當著麵都不肯相認,還要他跪著抖威風。哎呀,你這種人忒沒人情味了。”


    李熙臉一紅。


    除了陳海道這一節,這天的郊遊還是很盡興的,李熙提議今後每隔七天就出來一次,沐雅馨問他為何是七天而不是三天或五天。李熙道:“‘七’是我的幸運數字,我就喜歡七,你有意見嗎?”崔鶯鶯道:“夫君說幾天都好,隻是別忘了兌現。”


    李熙讚道:“啊,還是鶯鶯懂我,知道我有食言而肥的毛病,故而好心好意提醒我,知心、貼心、充滿愛心才可謂模範夫妻。做夫妻貴在相知相愛,要互相體諒,互相扶持,偶爾搞搞小動作是情趣,動靜搞大了吧容易離心離德,搞狠了還要同床異夢呢。這些話說給你們年輕人聽你們未必就能理解,卻最好記在心上,閑暇時拿出來多琢磨琢磨。都是至理名言,若非夫妻一場,我都懶得跟你們說。”


    崔鶯鶯悄悄安慰沐雅馨說:“聽他這長篇大論的,多是因為陳家二郎的緣故又想她了,你千萬擔待點才好。”


    沐雅馨道:“我知道,我不怪他。”


    在聖京城東門與毛耀道別後,李熙跟崔鶯鶯和沐雅馨說:“你們先回去,我出去辦點事。”沐雅馨刺辣辣地問道:“是公事還是私事?”


    李熙瞪了她一眼,卻柔聲說道:“是公私兼顧。”


    李熙是去左佑聖軍大營找姚素,一來是關心一下自己的小舅子,順道再向左軍借一座營房。近來江北唐軍渡江偵察越來越頻密,李熙揣測裴度可能要發動一次秋冬攻勢,以支持鄂嶽戰場的盧士枚。仗不可能打的很大,因為裴度手裏能打的牌不多,但極有可能會打的很險惡。左神策軍的孟文亮和蒙張泰都擅長襲擾作戰,用小股部隊潛入聖京城來製造一場恐慌,其效果不亞於重兵圍攻滁、和二州,甚至會更好。


    聖京城周圍雖然重兵雲集,卻並非無懈可擊,為示大局平穩,也不可能封閉城門阻絕商旅,萬一有小股唐軍竄入城來,諸王王府自是首當其衝,殺一個王所造成的影響絕不下於攻破十座城。


    東南王府隻有六十名侍衛,加上撒在外麵的便衣也不過兩百人。夠嗎?不夠,至少李熙覺得力量還很薄弱。他下令熊欣兒率三百精兵來聖京,屯駐在東南王府附近的至高台。


    三百精兵進京動靜不小,想瞞住所有人的耳目是不可能的。為避免予人以口舌,李熙將熊欣兒部納入左佑聖軍建製,小股軍隊的劃撥,毛耀這個兵部尚書是能做的了主的,也願意幫李熙這個忙。


    名分有了,軍旗已經領了回來,現在還需要一座兵營,左佑聖軍在城內有兩處兵營,距離東南王府都有相當的距離,李熙打算在自己的府邸附近修建一座兵營,錢可以自己掏,但得給姚素打個招呼,這種小事張仃發不知道就算了,姚素卻是必須知道的,否則萬一有人囉嗦,誰來替他遮掩呢?


    姚素對李熙建兵營的事滿口答應,並主動表示去幫李熙到兵部和工部跑手續,他相信這件事兩部都會全力支持。至於關照陳海道,姚素隻能說是盡力而為了。


    李熙要的就是這句話。陳海道還隻是個隊副,關照他有姚將軍“盡力而為”這四個字就足夠了。


    回到東南王府時已是掌燈時分,張默安已經在等候,新兵營的手續雖然還沒辦理,營房卻已經在建,負責人正是張默安。他擇要向李熙匯報了新兵營的工程進展,整體上李熙還是滿意的。匯報結束後,張默安告訴李熙他發現新兵營和王府之間有一條水溝相連,年久失修水溝大部已經淤平,費些力氣清理後,可以改造成一條溝通王府和兵營的密道。


    張默安建議李熙修建這條密道。


    李熙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連夜跑去看了一趟,水溝長約一裏,兩邊長滿了荊棘雜草,因為兩側居民傾倒汙水垃圾而變得臭氣熏天。李熙簡單地測算了一下工程土方,眉頭一皺,說道:“動靜太大了,難以掩人耳目,不好弄。”


    張默安道:“可由長樂縣出麵,以興修水利為名疏浚溝渠,先晾上一段時日,等沒人關注了,再接手過來。密道修好後,在此修成一條街。兩邊蓋上門麵房,因為地理偏僻,商戶會很少。足可掩人耳目。”李熙道:“修條街太折騰,起屋修座道觀吧。我也好沾沾仙氣。”


    從東門剛回府,張孝先就派人來請他赴臨時內朝會。近來鄂嶽戰事緊張,召開臨時內朝會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晚上開什麽會?


    李熙讓阮承梁派人去毛耀、曹曛等人府上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什麽異動。異動不小,各府都在忙著打聽晚上開會為哪般。


    不久,拱辰軍的監門將軍姬禇就到了東南王府,促請李熙盡早與會,姬禇稍稍透露了一下會議內容:事關西征軍的成敗,軍情緊急,故而連夜開會。


    李熙將信將疑,軍情瞬息萬變,遇有緊急軍務開小朝會議決即可,用得著十王共議嗎?但監門將軍親自上門促請,躲是躲不了了,李熙隻好硬著頭皮前往。行前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


    會議地點還是北極殿,島上燈火通明,龍炎池的水麵卻是黑黢黢的,漿起水花嘩嘩。李熙心頭一陣緊張,他水裏的功夫可是很一般呐。


    好在有驚無險。腳踏實地後,李熙悄悄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大步邁向北極殿。


    王喜、曹穀外出,內朝會隻有十王參會,李熙是最後一個到的,還在北極殿外他就聽到了張孝先和曹曛的爭吵聲,彼此都不太冷靜,同時他又看到劉夏和陳蘇兩個人也在激烈地辯論著什麽。毛耀立在一旁,一會幫劉夏,一會幫陳蘇,一會又自言自語,嘀嘀咕咕。


    李熙咳嗽了一聲,劉夏和陳蘇兩個人結束了爭執,張孝先也閉了口,唯有曹曛還在喋喋不休,禿頭脹的通紅。


    “……就算丟了舒州又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們有水師,進退自如,蘄州若使,大軍必然軍心潰散,後果不堪設想。”


    “哇,蘄州都守不住啦,怎麽會搞成這幅局麵?”李熙皺著眉頭走進會堂,又大聲嚷道,“地圖,地圖,我要看地圖,地圖在哪?”


    崔雍用拐杖指了指掛在北麵牆上的地圖,地圖很大,大聖國萬裏河山盡收眼底。


    “黃州沒有丟嘛,鄂州還在,沔州也沒事,那蘄州怎麽會丟了呢?怪了,誰這麽懂得用兵?”李熙嚷嚷著說道。


    “還能有誰,盧士枚唄。一招並不高明的迂回包抄。”崔雍用拐杖點著蘄州,用力有些猛,身子隻打晃。


    李熙道:“這應該叫孤軍深入,周圍都在我軍的控製中,一口吃掉就是。”


    “說的輕巧,吃,五千潭州軍精銳呢,小心崩掉你兩顆牙。”曹曛憤憤道。


    “五千潭州軍?盧士枚一共不過才八千人,幾時有募兵了嗎?五千在蘄州,那他潭州門戶豈非洞開?索性單拳直進,直搗他老巢,看看誰先倒下。”


    曹曛壯著嗓門嚷道:“潭州城外有幾千清海軍,嶽州有三千荊門軍,一拳是打不倒盧士枚,三萬西征軍就會陷入重圍。山南軍李海山部如今正在攻打舒州,舒州若失,即便奪取鄂嶽是守不住。我意全軍向後拉,奪回蘄州,在舒州城外全殲李海山部!此番西征寧可寸土未得,也不應冒全軍覆沒的風險。”


    張孝先道:“蘄州雖失,黃州和鄂州、沔州都還在咱們手裏,隻須稍作休整,直搗潭州並非不能,此刻回撤,徒費糧草不說,死傷幾千人勞而無功,怎向將士們交代?”


    李熙道:“所以秋王的意思是繼續打下去?”


    張孝先道:“此刻我軍士氣正旺,鄂州等地糧草也很充足,退一步說即便將來戰事不利,還可以退往江西,不見得就是個全軍覆沒的結局吧。”


    陳蘇道:“蘄州若失了,從鄂州去江西,隻能奔袁州,山重水複,距離遙遠,三萬大軍想平安到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而蘄州、舒州陷落,江州勢難保守,江州一失,洪州門戶大開。洪州若失……”


    “舒州和蘄州都靠江,我水路兩軍齊頭並進,奪取易如反掌。”陳蘇的話還沒說完,劉夏就很不客氣地打斷了。


    “近來裴度屢次派斥候渡江偵測,可能會有所動作。”張仃發提醒道。


    “動作是肯定會有的,不過應該不會有大動作。河朔藩鎮最近幾次向唐天子請求出兵南下助戰,裴度一眼要盯著我們,一眼又要盯著河朔兵,他哪有精力搞個大動作。”王弼笑嗬嗬道,不過他又立即補充道:“但也不得不防備,康乙全從長安又回來了,還帶了百十個神策將,來意不善啊。”


    李熙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西征大軍進展順利,一路高歌猛進奪占了蘄、黃、鄂、沔等州,正厲兵秣馬準備奪占嶽州進取潭州,端掉盧士枚的老巢。危急時刻,盧士枚棋走險招,率五千精銳棄潭州、嶽州於不顧,躍進至蘄州城下,並一舉破城,割斷了西征軍與後方的聯係。與此同時,山南軍主力萬人在李海山的督率下進逼舒州。


    斷蘄州西征軍糧路不通,靠積攢的糧食還可勉強支撐,舒州若失,則西征軍後退無路。對軍心士氣的摧折將是致命的。


    揚州裴度為了策應盧士枚和李海山,極有可能會策動新的攻勢,至於是過江突襲聖京製造恐慌,還是向滁、和二州發動攻勢,至今還難以判斷。


    曹曛和陳蘇主張撤兵,維持戰前狀態,張孝先則主張繼續進軍奪取潭州,完成西征的既定目標。王弼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心裏是傾向於撤兵的。兩派爭執不下,故而召開臨時內朝會議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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