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也失聲叫道:“你是茉莉?”


    茉莉因何會出現在郴州,這個問題綠珠也說不清楚,她隻知道半年前,長安敬國公府派人送了個舞姬來,被李海山鎖在後院,飲食定期有個聾啞老仆送進去。李老三既不讓那歌姬出來,也不讓外人進去,綠珠問過他幾回,問一次他發一回火,再三警告綠珠不要多事。綠珠坦然李海山對自己一向言聽計從,巴結的很,唯獨這件事上他絲毫不讓步。


    綠珠是個懂事明理的人,自然也不敢再鬧下去。


    茉莉和流雲當年都是麟州宜‘春’院的舞姬,李熙落魄時曾做過她們的師傅,說起來他能有今天大半功勞還在茉莉,若非她當初說服胡三娘買下自己做樂師,後來許許多多的事都不會發生,那麽他這會兒可能還躺在麟州騾馬市的土牆根下,與老弱病殘孕組團成第五組,遭人白眼,受人欺淩,亦或者他早已凍餓而死,總之今天這種局麵是斷斷不會有的。


    “茉莉是我的恩人,恩人落難,我豈能袖手旁觀。”李熙如此跟沐雅馨和崔鶯鶯說。


    崔鶯鶯表示理解,她得知茉莉曾經在樂坊為舞姬,一時念起自己的身世,跟李熙說道:“茉莉姑娘救撥夫君出苦海,如同夫君救撥妾出苦海,值得用一生一世來報答的。夫君想怎麽報答她,我們都無怨。”


    正牌夫人發了話,沐雅馨心裏雖犯嘀咕,也不好說什麽,她隻是追問李熙:“你先前不是說你臥底麟州宜‘春’院時是做龜公的嗎?何時又成了樂師?憑你連琴都不會撫的樂盲,怎麽做的了樂師?”


    李熙笑道:“能不能做還不在教頭一句話嘛,官軍勢大,胡三娘她怎敢不答應。此其一,其二,你說我是樂盲這事我要好好跟你理論理論,我會唱那麽多歌你怎麽能說我是樂盲呢,流行樂不是音樂嗎?”


    崔鶯鶯打圓場道:“勸二位還是歇會再吵,明天咱們就要離開郴州,茉莉姑娘怎麽安置,總得有個說法呀。”


    沐雅馨嘟噥道:“還能有什麽說法,帶著唄,不怕人說你沒孝心,你就納了她,怕人說道,就先收養著,等居喪期滿再三媒九聘的娶過‘門’,供起來,她對你曾有大恩,值得你以身相許呀。”李熙道:“越說越沒個正相,三媒九聘那是娶正妻的禮數,你要我三媒九聘娶她,鶯鶯往哪擺,對吧,夫人?”


    崔鶯鶯道:“夫君是妾的救命恩人,她又是夫君的救命恩人,若夫君心意已定,妾情願讓賢。”沐雅馨讚道:“夫人知恩圖報,光明磊落,說的好,小哥,你怎麽說。”


    李熙正待發狠說兩句狠話,如‘花’來報:“茉莉姑娘求見。”


    三人慌忙迎出,敘了禮,茉莉向李熙說道:“大山哥來信說他在襄陽那邊已安頓妥當,不日我即隨綠珠姑娘前去相會。有緣在此相見,見先生風采更勝往昔,茉莉心裏也高興,此來是向先生別過的。”


    茉莉福了一禮,麵上有念念不舍之意,還是狠狠心,轉過身去。沐雅馨叫道:“姑娘慢走,姑娘慢走。”追過去攙住茉莉的手臂,在她耳邊嘀咕了兩聲,茉莉驚惶地轉過身來,說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崔鶯鶯道:“有何不可,姑娘是夫君的恩人,夫君‘欲’奉養姑娘,若要推辭倒讓他心裏不忍。”


    茉莉低眉說道:“夫人和如夫人一腔好意,茉莉心領了,茉莉是個無福的人,著實消受不起。”李熙走向茉莉,說道:“也不知道你究竟受了怎樣的委屈,又有多少苦水藏在心裏吐不出來。我是誠心實意想幫你。我這兩位夫人,話說的或不中聽,人卻都是好人,隻是我楊‘門’家風不嚴謹,看上去有些輕狂罷了。”


    茉莉笑道:“先生取笑了,茉莉也不是小孩子了,人是真心還是假意,還能看的出來的,先生和兩位夫人誠心想幫茉莉,怎奈有些事隻能茉莉一個人來承擔,別人是幫不了的。還望先生體諒。”


    李熙歎道:“人生境遇怎能如此呢,昔日在麟州,你我還有流雲,朝夕相處兩月有餘,宜‘春’院雖然是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卻也算是‘亂’世之中的一方淨土,在那時誰又能想到會有今天。”李熙還要說下去,崔鶯鶯拉了拉他,使了個眼神過去,李熙就此打住。


    李熙覺察到一個細節,在自己提到流雲的名字時,茉莉不自然地低下了頭,嘴角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斷定茉莉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一定跟流雲有關。流雲與茉莉相比,心機要深沉的多,在宜‘春’院時她們情同姐妹,進了敬國公府,為了爭得主人的寵愛,難免一場爭鬥,以茉莉一派純真的‘性’格,又哪是流雲的對手?


    李熙揣度茉莉臉上的那道刀傷多半也跟流雲有關。


    聯想到當年麟州宜‘春’院的那場神秘大火和胡三娘蹊蹺的死,李熙更加認定茉莉的遭遇跟流雲有關,從綠珠口中得知流雲此刻在敬國公府正得大公子劉駕的寵愛,得寵的原因,除了流雲會唱自己教她的幾首清奇古怪的小曲兒,挑一些蠱‘惑’人心的勁舞,還有就是院裏出身的姑娘慣會的一些籠絡男人的手段。


    這些其實都算不得什麽,歌舞有聽膩看夠的一天,籠絡男人的手段,流雲未見得比平康裏那些‘女’子高明到哪去,多半還有所不如。


    流雲真正得寵的原因是她長的有幾分神似枚郡主。


    枚郡主是長安詩壇的才‘女’,李熙曾在曲江池畔綠閣詩會上見過她一麵,論長相不過中等偏上,但才華橫溢,氣質也著實‘迷’人。劉大公子聞香無數,品味自然非同一般,一見枚郡主就被‘迷’個神魂顛倒,偏偏這位枚郡主又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雅品類,劉公子使盡手段也難以近身。得不到的總是好的,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相思成災後遇到一個長相類似,手段又高明的舞姬,移情於她,以寄相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劉大公子遊戲‘花’叢,沾‘花’惹草不假,但本質上卻是個“癡人”,他的“癡”非同一般,“癡”的熱切而瘋狂,癡上了流雲而拋棄茉莉自在情理之中。


    茉莉什麽也不肯多說,自然有她的苦衷,她去意已絕,也隻能任她去,李熙隻是告訴她:你是我的弟子,先生我這兒隨時歡迎你過來看看。


    離開長安一年有餘,再次回來,李熙發現長安城變小了,


    沐雅馨說:“是你的心‘混’大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仗著自己腰裏有兩個小錢,就覺得長安的大街不夠你橫著走了,是不是。”


    對此,李熙賞了她兩個暴栗。


    梅榕出城迎出十裏,李熙一見麵就問:“怎麽不見郭傻子,他最近又忙什麽呢。”


    梅榕道:“他,你就忘了吧,以後也不會出來‘混’了。”


    李熙吃了一驚,以為郭仲恭出了什麽意外,梅榕一解釋才知道,郭傻子成親了,娶了個極厲害媳‘婦’,把他管的服服帖帖。現在窩在家裏大‘門’也不敢出。


    上巳節那天郭傻子在曲江池畔邀了一夥人喝酒,喝的醉醺醺的,跑去騎馬,橫衝直撞,行人莫敢不避。郭傻子正得意洋洋,忽被兩個小‘女’子攔住了去路,看看都是平民家子‘女’子打扮,郭傻子也即沒放在心上,仗著酒勁出言調戲,看著兩個小‘女’子麵紅耳赤,他以為有趣,咯咯笑個不停。


    兩個小‘女’子忽然勃然大怒,一揮手,左右竄出來十幾個力士,把郭傻子拖下馬就打,郭傻子大呼:“我父是郭尚書,誰敢打我?”‘女’子不聽跳著腳依舊喝打,這時他的一幫朋友騎馬趕到,見郭兄挨打一個個不問好歹上前就毆打力士,郭傻子翻身躍起,捉住那喝打他的小‘女’子,按在自家膝蓋上,往她屁股上打了兩巴掌。


    梅榕哈哈大笑道:“就這兩巴掌,郭傻子把自己的前程斷送了。你可知那兩個‘女’子是誰,一個是當今太子的長‘女’金堂郡主,另一個是宋王家的曲江郡主,唉,郭傻子打的正是金堂郡主,然後他就給逮進京兆府去了,再往後郭貴妃保媒,讓他娶了郡主,說是化幹戈為‘玉’帛。”


    李熙道:“兩巴掌打來個郡主夫人,郭傻子也是傻人有傻福。”


    梅榕道:“他的確是有福,而今他把錦衣社的事務全推給了我,他自個專心在家哄他的小媳‘婦’呢。我每三天去見他一麵,每次相見,他臉上都有新傷,見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小郡主就提著‘棒’子追來了,讓郭傻子跪地給她當馬騎。”


    二人同時搖頭歎息,為郭仲恭默哀。


    魏謨迎出城外三裏,坐在路邊的一棵杏‘花’樹下,身後‘侍’立著一個小書童,他手裏拿著個酒葫蘆,喝一口酒,往嘴裏丟一顆炒豆,嚼著咯吱響。


    見李熙下馬,他迎上前去,先道聲節哀順變,望見梅榕就問:“我一早就坐著等,因何沒見到你。”梅榕道:“怕勞累員外郎,故而我從安化‘門’出迎無敵兄。”


    魏謨年初升任吏部司員外郎,專判南曹事務,這幾天正忙著編製“選格”,忙的昏頭昏腦,不過接到李熙的信後,他還是告了半天假出延平‘門’來迎。


    吃梅榕這一調侃,他眨巴眨巴眼,白麵微紅。正要說些什麽解釋一下,李熙道:“打住,打住,做了官才知吏部為官的不易,魏兄掌選院為國選材,勞苦功高,是兄弟不通情理,還要魏兄百忙之中出城迎我,真是……”


    魏謨喝道:“好啦,無敵兄我建議此事就此打住,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保你做縣令的文卷我已看過,有孔‘侍’郎的批注萬無一失,已經托人替你安排了,待你居喪期滿來部內走個過程即可領取告身,入宮謝恩後上任去吧。”


    李熙拱手道聲有勞,又問:“那位杜小哥,杜牧之呢,怎不見他來?”


    魏謨道:“嗨,你偏對他留了心,你看中了他什麽?”


    李熙道:“自然是他的才華,我又不好男風。”


    魏謨道:“你回來晚啦,他年初做了校書郎,去揚州牛尚書的幕府做掌書記了,校書郎做掌書記,放眼我大唐也不多呀,可見欣賞他才華的不止無敵兄你一個。”


    李熙道:“那是,牧之兄是個有大才華的人,此一去揚州必然留下流傳千古的名篇。”


    魏謨詢問李熙為何做此判斷,李熙道:“揚州乃東南名邑,牧之兄如此才華,到了那煙‘花’之地豈能不有所感悟呢。”魏謨點頭,良久方道:“看來無敵兄和牧之老弟雖隻一麵之緣,卻是相知甚深啊,我不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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