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梅榕騎馬趕到禦柳莊。レ?レ他一早出城去奉天,未時才回城,聽說蕭清在城外出事,驚的魂飛魄散。錦衣社的大掌櫃二話不說,騎馬就出了城,一貫以溫雅示人的梅郎因為城門郎攔路竟大發脾氣,一張白臉爭的血紅,錦衣社的大掌櫃在長安城還是很吃的開的。挨了罵的城門郎強壓一腔怒火默默地替他開了條門縫。


    蕭清一見梅榕就“哇”地一聲撲了過去,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梅榕黑臉如墨,見妻子沒受傷害,頓時發起飆來,指責蕭清不該撒謊背著他出城,責她明知城裏亂糟糟的,回鶻人不好惹還不知收斂。蕭清被罵急了,閉目大叫:“閉嘴!受欺負的是我,你女人受人欺負了,你不幫我,反倒怪我,你算什麽男人?!”梅榕頓時啞火。


    蕭清轟啞了丈夫後,見好就收,鄭重向梅榕道歉,承認自己的確是撒謊了,不該瞞著他出城來閑逛。承認的確是自己沒事惹事,明知回鶻人有天子寵著,卻還不知收斂忍讓。蕭清搔搔鬢角,勸慰黑著臉的丈夫說:“方才氣頭上,我的話說過頭了,整件事是我有錯在先,吃了點小虧權當是得個教訓。我以後注意就是了。你別生氣,也別再去爭什麽,這件事就這麽算了。人前教子,背後教妻,就算給我個麵子。”


    梅榕臉se稍舒,鼻孔裏噴出一絲怨氣,蕭清趁機大獻殷勤,為他揉心口,幫他出悶氣。梅榕撲哧一笑,怒氣盡去,蹲下身憐愛地捏著蕭清的腳脖子,問她疼不疼。蕭清一麵撒嬌裝疼,一麵朝李熙做個鬼臉,炫耀自己馭夫有道。


    李熙忽覺得牙齒酸疼。


    梅榕從郭仲恭那知道李熙就在城外禦柳莊,知道他此刻身份尷尬,裝著不知情。見麵後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在還有個沒心沒肺的蕭清從中調解氣氛,總算沒讓久別重逢後的一對朋友太尷尬。


    “朋友,這還特麽算是朋友嗎?”喝多了之後,李熙抱怨道。


    “怎麽不是朋友?不把你當朋友,何來這許多尷尬?”梅榕噴著酒氣說。


    蕭清在他大腿上暗暗掐了一把,jing告他別再喝了。梅榕啊地慘叫了一聲,拍著桌子對蕭清說:“男人喝酒,女人家少參合,吃過飯一邊呆著去。”蕭清咧嘴笑笑,對李熙說:“這人喝醉了。”言語間已有不滿。李熙舉杯邀道:“為真情不改的友誼幹杯!”


    酒盡,丟了杯子,李熙搖搖晃晃先離場。


    夜空中傳來一聲慘呼:“哎呀,你幹嘛呀你。”


    李熙立定腳步,側耳傾聽,沒有後續聲響傳來。


    李熙問阮承梁:“誰在叫喊?”


    阮承梁道:“是個女人。”


    “女人?”


    “女人,但不像是梅夫人。禦柳莊裏還有別的女人麽?”


    “有。”


    “誰?”


    “我不告訴你。”李熙笑咪咪地說,故作神秘之se。


    陳弘誌來禦柳莊那天,內外jing衛全部換了一遍。阮承梁悄悄跟李熙說:“乖乖,排場真大,是天子要來了嗎?”李熙斜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說呢?”


    阮承梁不吭聲了,心裏卻仍驚歎不已。此前他見過的最大的唐國官員就是刺史,而且無一例外的都是階下囚,全無半點威風可言。在他有限的見識裏,大唐天子的威風應該跟大吳國的聖王、皇帝差不多,頂多強那麽一點點。盡管不止一個人說大吳國搞的那一套根本就上不得台麵。若說大唐皇帝是汪洋大海裏的真龍天子,那大吳國皇帝就是水塘裏的小泥鰍。


    就鑾駕儀仗而言,大吳國皇帝擺出全副儀仗也就勉強和大唐親王打個平手。親王嘛自然是極尊貴的,可大唐有幾十個親王,跟天子比他們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都說天下是皇帝家的,以前不理解,到了長安才明白過來。長安百萬人家,是天下的中心麽,不對,大明宮才是天下的中心,天下的財貨都藏在皇帝的內庫裏,天下的jing兵強將都在皇帝的禁軍裏,天下的英雄俊傑都在皇帝的官署裏供天子驅使,天下的佳人淑麗都在皇帝的身邊承歡奉承,這樣的皇帝才是天下的根本啊,哪像天聖宮裏的那個傀儡,被諸王玩弄於股掌之中。


    在阮承梁的驚歎聲中,陳弘誌乘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進了禦柳莊,莊門隨即關閉。


    陳弘誌的相貌沒有多大變化,氣質神態仍舊如初,見了李熙躬身問道:“西王召陳某來有何吩咐?”李熙則回道:“屬下有要情呈報,進不得城,隻好請陳公紆尊降貴出城一趟。”


    陳弘誌直起腰,哼道:“不能進城,還不是你自找的?為了保常懷德而惹天子不痛快,你還欠著火候啊。”


    陳弘誌直起腰走在前麵,陳江湖與李熙並肩行走,笑著解釋說:“近來黠戛斯和回鶻各派使團進京,天子仁德,禮敬友邦,允許他們內外行走,你不知道這些胡人有多麽沒規矩,鬧出了多少亂子來。義父這些天忙的頭都大,沒辦法隻好先冷落你了。”


    “天子拉攏黠戛斯是為了牽製回鶻,如此禮遇回鶻,難道是要借兵剿匪?”


    李熙突然發問,陳江湖有些尷尬,他朝李熙眨眨眼,示意這個問題隻有陳弘誌能回答,他不便開口。


    話不必問第二遍,該說的陳弘誌一定會說。


    “天子若要剿賊,還需要借兵嗎?神策兩軍二十萬,六軍共十三萬,你們大吳國才多少人呀?


    李熙答:“九萬六千八百人。”


    “一群烏合之眾,需要借兵嗎?”


    陳弘誌把話扯到吳國頭上,李熙就知道他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李熙請郭瑗幫忙牽線搭橋見陳弘誌一麵,目的就是探探李純對他和大吳國將來的安排。吳國不會幹涉李純對河朔門宗下手,這點各自都心知肚明。所謂議和也隻是個幌子,唐天子是絕不會答應的。但這並不表示兩國間就不能達成一些秘密協議,維持一種不和不戰的僵持狀態。在河朔沒有平定前,給江南吃顆定心丸,讓江南的諸王百姓們再渾渾噩噩地過幾天舒心ri子。


    “扶持你們這個大吳國,天子是上了仇士良的當,仇士良嘛,又是上了他義子汪覆海的當。天子的本意是像嶺南那樣一把火燒掉自家的糧倉不讓賊惦記。仇士良卻主張建個國,在淮河邊上築堵牆,阻擋河北賊南下。你們這個國已經有四個chun秋了,四年,繈褓中的娃娃都能開口說話了。”


    陳江湖問李熙:“仇士良說你們這個國隻要天子下道詔書頃刻間就能土崩瓦解,這話能信嗎,我所知道的除了你和崔雍外,其他的賊王勢力也很大,王弼和張仃發都是一代梟雄,手底下也有幾萬烏合之眾,真的能那麽容易就收拾掉嗎。別滅了河北賊又冒出個江南賊來。”


    李熙道:“若要以武力平定江南,少不得一場爭執,若恩威並用,我想頃刻間瓦解並不是妄想。吳國先天不足,說是國其實還不就是個賊窩。”


    “看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陳弘誌對李熙的這個回答很滿意,誰主張扶持的吳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是內尋訪司的右判官,分管江南事務。天子詔書下來,吳國沒有頃刻間土崩瓦解,板子首先得打在他屁股上,代人受過的勾當,誰又願意幹?


    “江南走到今天不容易,走下去則更艱難。也惟艱難你將來才能有大出息,你不遠千裏跑來長安心裏一定很想知道天子將來怎麽安置你們。”


    李熙很老實地回答:“戰戰兢兢心裏沒底,空空落落懸在半空,難受的很。”


    “那你有什麽打算。”陳弘誌反問道,“不繞彎子,直截了當。”


    “我很喜歡福建的風土人情,尤其喜歡那裏的小吃,將來我希望能留在福建造福百姓,代天子牧守地方。”


    “福建?好,福建的哪個州?”


    “哪個州?做觀察使不行麽?”


    陳弘誌老實地回答李熙:“不行,你的資曆不夠。”陳江湖插嘴說:“先做中州刺史,三年後轉上州刺史,再三年轉觀察使,以後的路怎麽走,就得看你自己了。”


    李熙道:“其實觀察使也好,刺史也好,我本人都無所謂,我主要是為下麵人著想,我的位置高一點,他們才好安置。若我隻能做個中州刺史,他們往哪擺?因為幾頂官帽而徒生變故,再讓百姓流血,我以為並不劃算。”


    陳弘誌道:“你若肯離開福建,交出手中兵權,我可以保奏天子讓你做節度使。福、漳、泉三地刺史用你的舊部,以三年為期限替你變賣所置產業,你不好出手的產業則由總司折價贖買。你在長安被封存的宅邸、財物一並賞還給你,利息按市價補償。”


    “若未來十年內泉州刺史都是我的舊部,那就更好了。”


    “留神貪多嚼不爛。”


    “我可以去做隴西節度使。”


    陳弘誌立住腳步,回身望著李熙的眼,帶著幾許不解地問:“你在泉州挖到金礦了麽,值得花這麽大代價嗎?”


    “值得。”李熙咧嘴笑道,“答應這個條件,江南傳檄可定。”


    “泉州刺史不得領兵。”陳江湖提醒道。


    “刺史管民政,不領一兵一卒,養幾條打海盜的艦船即可。”


    “泉州我們可是要駐兵的。”陳江湖再次提醒。


    “泉州是大唐的國土,歡迎朝廷駐軍防賊。”


    “……你還想要什麽?”陳弘誌對李熙越來越感興趣。


    “天子平定江南之ri,請善待江南百姓。不以從賊而大加殺戮。”


    “這就是廢話了。江南是大唐的江南,隻是被你們竊據而已。江南的百姓是天子的子民,被你們這些賊禍害了幾年,天子自然是要善加撫恤的。”


    李熙長揖,鄭重地說道:“我代江南百姓謝過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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