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的要求不算過分,故而很快就得到了李純的正麵回應,李純還暗示如果他能更做的更好一點,譬如,在需要的時候火並了王弼等人,甚至可以封他一個國公。


    國公什麽的對李熙並沒有多少吸引力,主要保有福、漳、泉等地他就心滿意足了。隴西早在安史之亂時就已經被吐蕃侵占,朝廷自欺欺人地設了一個隴西節度使職位,以示不忘故地,多數時候這個節度使的頭銜都是由其他使職兼任。


    此行功德圓滿,李熙準備返回江南,走之前,他還要配合李純做場戲,一個給大唐天子爭臉而讓自己受點小委屈的戲。李熙不在乎,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有這一出了。黠戛斯和回鶻使者走後不久,大唐的幾位重臣就在浙西駐上都進奏院所設的迎賓館裏約見了大吳國的使團。會晤了一個時辰,雙方吵的麵紅耳赤,鬧的灰頭土臉,沒有達成任何成果。


    李熙最後摔杯而起,揚言說當晚就要離京,唐國重臣連聲說要走趁早,晚了城門關閉想走也走不了。


    黃權就侯在迎賓館的門口,見李熙出來,將準備好的馬車馳過去,接引李熙去了他的私宅。李熙的隨從一個沒帶,但跟在馬車後麵的尾巴卻有半裏長。


    李熙在黃權私宅門前下車後,尾隨而來的各路人馬立即將所在的崇義坊封鎖了起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李熙的身份,更沒幾個人知道李熙來長安的目的已經達到。在他們眼裏,李熙隻是江南那些大逆不道的造反者派來求和的使者,他的一舉一動都值得關注,別讓他在京裏鬧出什麽亂子來才好。


    黃權就是旺財,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在長安做蘭桂生意的富商。韶州仁化縣盛產蘭桂,在長安城做蘭桂生意的韶州籍商人很多,很多人生意做的都很大。


    早在元和十四年時,李熙就把他大半財產轉移到長安,做賊後被官府沒收了一些,封存了一些,但剩餘的產業依然規模龐大且名目繁多,這需要有個人專門坐鎮長安經管,這個人就是旺財。李熙一直不同意他去江南,原因就在這裏。


    黃權的宅子占地廣闊,裝飾華美,且大門塗著朱漆,隻有這樣的豪宅才能匹配他黃百萬的身份,經商、理財說到底都是一回事,架子有時候比實力還重要。


    “宅子不錯,不過往後怕是有很多麻煩啊。”李熙下車伊始就發出了這樣的感慨。黃權淡淡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不在乎。”


    李熙把一身錦袍的黃權打量了一番,讚道:“這話說的有氣勢,不錯。”


    葛花籃帶著一雙兒女迎立在大門前,她替黃權生了一對龍鳳胎,坐穩了黃百萬家正牌夫人的寶座,此刻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光。


    黃權發跡後一口氣納了十二房侍妾,蓄養了三十多個美姬,貌美如花,氣質上佳,在長安城的富商大賈中小有名氣。


    葛花籃比在韶州時胖多了,麵如滿月,盡顯富態,這些年她眼界大開,氣質也有了提升,粗野刁蠻不見了蹤影,眼前的她分明是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婦人。


    不過有一點沒有變,她還是有點怵李熙,在李熙麵前她表現的謹小慎微,言談舉止規規矩矩,李熙不問話時,她甚至連眼都不敢抬。


    李熙在黃宅隻呆了一個時辰就驅車去了崇仁坊。郭瑗讓蕭清捎信給他讓他去見個麵,李熙就把下榻的旅店安置在了崇仁坊。


    大唐不想跟竊據國土的賊國有任何瓜葛,對李熙的來訪極盡冷淡,連下榻的旅館都不曾安排。李熙包租的旅店距離玄真觀隻有一條街的距離。申時剛過,李熙就獨自趕去赴約。後麵照例跟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蕭清雖已出嫁,得空還是經常回來侍候她師父,作為李熙和郭瑗的秘密信使,她一早就侯在了玄真觀的門口了。清風明月也是認識的。對玄真觀,李熙一點也不感覺到陌生,對郭瑗也一樣。


    郭瑗迎候在她和李熙初次見麵時的那個小花園的入口處,元和十一年她們初會時是初冬,現在也是,但這個冬天比那時要yin冷的多。郭瑗穿著一件青se的道袍,有些單薄。


    走到她麵前,李熙才發覺她原來跟自己差不多高,這讓李熙感到有些驚訝,是她長高了,還是自己縮矮了?後來他明白了,此前兩次來見她,她或坐或躺,沒機會站著跟她比。


    “瘦了。”打量李熙一番後,她說。


    “你絲毫沒變。”李熙討好地說,實情是郭瑗比以前更胖了,胖到幾乎可用“臃腫”二字來形容。她麵頰有些浮腫,臉se蒼白,皮膚鬆弛而有暗斑,整個人顯得很不健康。


    “騙人。”她抿嘴笑道,“老了,女人總比男人老的快。就像這夕陽。”


    “最美不過夕陽紅。”李熙感慨地說,似覺不妥,就又改口道,“不過你頂多算是上午九點多鍾的太陽,還沒到最紅的那一刻呢。”


    “真的嗎?”郭瑗認真地問道。


    “真的。”李熙鄭重地回道,然後就勸她:“到底不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了,經過起放縱折騰了。要學會保養自己了。酒要少喝,起居也要盡量有規律,適當的出去走走,參加煆煉對你會有好處。”


    郭瑗咯咯地笑了起來,嬌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轉過身朝業已發黃的草坪走去,李熙攔住了,說:“天涼,還是回。”


    郭瑗引李熙去了她的ri常起居室,進門就關了門。


    這讓蕭清驚訝不已,無憂真人率xing純真,玄真觀裏任何地方都可能成為她的會客室,在起居室裏見客並非沒有過,但單獨見一個男人卻是絕無僅有,更讓她驚訝的是師父請入李熙後,竟然不讓她一旁隨侍!不僅如此,還讓清風明月守護在門口。


    清風、明月又名“天聾”、“地啞”,對一切事情都能保持沉默。


    追隨郭瑗多年,她的脾氣蕭清比誰都清楚,勸,她既不敢,也知無用,她此刻能做的隻有瞪眼眼睛jing戒四周,驅逐心懷叵測者安插的眼線,以確保此番密會不被外傳。


    但這可能嗎?蕭清苦笑,絕無可能!她一時變得心灰意懶,索xing甩手什麽都不管了。


    李熙在郭瑗的房間裏足足呆了兩個時辰,這中間蕭清幾度想借送茶的名義進去搗個亂,卻都被清風、明月攔了回來,這對姐妹花除了“天聾地啞”的綽號,還有一個“關節不通”的惡名,跟她們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蕭清不敢腹誹郭瑗,卻敢在心裏罵李熙,她把李熙罵了一遍又一遍。


    亥時一刻,李熙從郭瑗的房間裏出來,蕭清顛顛地迎上去,看到的一幕讓她連哭的心都有了:李熙和她師父並肩行走,狀態親密,郭瑗換了套寬大的常服,道士髻解散了,厚而黑的長發鬆散地披在腦後,用一根絲帶隨意地挽著。


    李熙在廊下磨磨唧唧地跟她道別,她的臉上除了溫和的笑,還明顯掛著留戀和不舍。


    蕭清忍不住了,她熱血沸騰,一個箭步“噌”地竄了過去,很不客氣地說:“天se不早了,呃,……要上宵夜嗎?”


    郭瑗搖搖頭,柔聲說道:“不必了,他要走了。你們記住:以後我過午不食。”


    “啊!”蕭清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下巴差點落下去砸著腳。


    “你知道嗎,師父她老人家一向是晚睡晚起,不過三更絕不上床,不過午絕醒不來,醒來後先要呆坐半個時辰,喝喝茶,梳梳頭,就是下午了。過午不食,哼,那就不必吃了。好不容易她能聽進別人勸,你就出了這麽個餿主意!你這是在幫她呢,還是要害她呀。”


    送李熙出玄真觀時,蕭清沒好氣地數落李熙。


    “你還埋怨我,你沒看見她氣se有多差?三十才出頭的人,弄成了這幅樣子,你們不覺得心疼嗎?我見猶憐。”


    “我知道。最美不過夕陽紅嘛。你這下出大名了,明天就會有很多人知道你李茂華做出這麽優美的詩句來。”


    李熙忽然站住腳步,驚愕地問:“你這是提醒我要跑路嗎?”


    蕭清冷笑道:“天下之大,你能往哪跑?乖乖的回客棧洗淨脖子待罪。”


    李熙怔住,呆立無語。蕭清已經爬上了馬車,他才想起什麽,衝過去掀開擋簾跳上了車,對車夫說:“啟夏門,快!”啟夏門是長安城的南大門,蕭清一聽掩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馬車一動,閃了她一個趔趄,她卻仍舊嬌笑不止。


    “有什麽好笑的。”李熙黑著臉道,“你怎麽也不攔著點?”


    “我攔……我攔的住嗎?天聾地啞在門口守著,嚇死我也不敢造次。”蕭清嘻嘻地笑著,然後誠心實意地誇讚李熙說:“我現在真的很佩服你。大丈夫說跑就跑,不拖泥不帶水,幹脆利索。好!怨不得你能在賊窩裏稱王。隻不過既知眼下淒惶,何必巴巴的賴在裏麵不出來呢,我就不信她還能拿繩子捆住你麽。”


    李熙閉目養神,不置一詞。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清是濁,實難辯駁。


    長安九門都有錦衣社的熟人,即使是深更半夜,放一個人出城也絕非難事。李熙空手而來,連大門都不必開啟,放個吊籃下去即可。


    至於蕭清,李熙隻能跟她說聲抱歉了。蕭清苦笑著回道:“這不正遂了你的心意。你們做賊的都是這麽皮厚、心黑、專坑自己人嗎?”李熙安慰她:“其實坑外人更狠。“


    李熙給郭瑗製定了一個調理身體的方子,譬如早睡早起,清心寡yu,少喝酒多鍛煉之類,說起來簡單堅持下來難,清風明月是指望不上的,郭瑗的其他弟子也頂不上事,也隻有蕭清的勸告她能聽進去一些。因為這個緣故,他才略施小計把蕭清誑來啟夏門。


    作為內尋訪司的高級官員,李熙很明白在自己“闖禍”走後,長安城的同行們會對蕭清做些什麽,她若想自保也隻能在玄真觀裏呆上一段時間了。長安城內外,除了郭瑗,沒人敢保她,也沒人能保的了她。


    這個道理,蕭清自然也懂,故而她向業已坐進吊籃裏的李熙說:“你放心去,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


    “保重。”李熙朝她揮揮手,在單調的“咯吱”“咯吱”聲中,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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