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站在校場邊看了一會,阮承梁問:“如何,我練的兵還入的你的眼。”


    李熙笑罵道:“也好意思說,你一個火頭軍也敢誇口說會練兵。”阮承梁道:“我幾時做過火頭兵了,我一直在做衛兵。”李熙懶得跟他渾扯,便問:“葉蘭最近在忙什麽,許久不見人影了,嫁人了嗎?”阮承梁笑道:“她嘛,誰有膽量娶她?她最近在教林夫人飛刀,不得空出來。”李熙歎道:“婉嫻算是走火入魔了,讀書不成又去練飛刀,怎麽得了,今晚我得好好勸勸她。”阮承梁微笑道:“依我看,練飛刀也沒什麽不好,總比悶著強,那樣才真容易悶出病來。”


    李熙道:“這話說的是誰?”


    阮承梁答:“這兩天我總見到崔夫人一個人在水榭上呆坐,悶悶地看著水裏的魚。”


    李熙籲歎了一聲,沒有應答。晚霞正濃的時候,杜牧帶著新婚妻子崔瓔珞到了徐州城,在街坊上信步走去,興致盎然。崔瓔珞小鳥依人,依偎在他身邊,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麵夜市,徒發感慨道:“你不覺得這裏有點長安東市的景象嗎?”


    杜牧點點頭,卻沒有回應,杜牧在中和四年中進士,名列第八,同期赴考的林婉嫻名列一百八十九,名落孫山。因為答應了李熙來徐州幕府,杜牧沒有參加吏部考,這讓新婚妻子崔瓔珞略略有些不滿,崔瓔珞是希望他走正途留在京城的。


    崔瓔珞雖然也常在外走動,但高來高去,跟底層的疾苦知之不多,長安的亂象傳遞到她那已經打了七八折,她還沒有覺察到大廈將傾的危險,對名存實亡的朝廷還存在著最後一絲幻想。杜牧卻看的很清楚,大唐已經不存在了,長安大明宮裏的這個小朝廷已經代表不了天下,隴西李氏完了。


    正是在這種窘境下,杜牧才答應了李熙的延聘,從朋友變成了從事,這種轉變讓他一度頹廢,在長安最後一段ri子,他幾乎riri夜夜都呆在平康裏,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聽曲品歌遊戲人生。某ri他詩興勃發,終於在一個ji女奉上的彩箋上寫下了此後流傳千古的“十年一覺揚州夢。”杜牧之在離開長安時,成為名滿天下的大才子。


    一路東行卻讓大才子倍感煎熬,他萬萬沒有想到短短數年間,大唐已經由萬國之國的天朝上邦墮落至此,這還是人間世界嗎,分明已是地獄。天災**,兵連禍結,水旱無情,蝗災瘟疫,驛道兩邊的水溝裏、草叢裏白骨隨處可見,不論大城小鎮,處處可見逃難的人群,饑寒交迫,骨瘦如柴,或奄奄待斃,或目凶如狼,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人吃人的景象了。


    杜牧心痛yu碎,一貫以豪邁著稱的崔瓔珞也失去了往ri大大咧咧的xing格,她仿佛行走在一個異域世界,所見所聞處處超過她的想象和理解範圍。


    進入宿州境內,景象稍稍有所好轉,雖然還是有著數不清的難民,但至少看到一線生機了,難民是從外地漂泊來的,當地的居民普遍衣食無憂,目光中也無那種司空見慣的憂鬱和迷茫。崔瓔珞不再後悔她的選擇,本來她是不想離開長安的,既然夫君答應了來徐州入幕,爽約顯然有失君子風度,那麽就讓他一個人去,折騰個一年半載,吃足了苦頭他自然會回來。後來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指引著她陪伴丈夫一起東去,出長安時她是後悔的,一路上她更加後悔,越來越後悔,但是現在她慶幸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這餅幾文錢?”


    杜牧從湯餅前壘的高高的餅山上拿起一張餅問道。


    “三個錢。”


    “三個錢?不便宜嘛,長安這麽大的餅也不過兩個錢。”


    杜牧笑嗬嗬應道,倒是沒想到徐州的物價會這麽高。“徐州錢多,故而東西貴。”餅店掌櫃回道,隨即開始推銷他的麵餅:“你瞧瞧看,我這餅用料多足?頭道的好麵,這樣的餅拿到鄆州、兗州賣不出價,他們那邊沒錢沒糧,就咱徐州能賣的動。”


    杜牧最終買了三張大餅,給三個隨從一人一張,三人吃的津津有味。這個時候,一隊牙軍闖了過來,街上居民紛紛閃避,動作甚快,神態不慌不忙,也沒有別處百姓被軍兵衝散後常有的罵罵咧咧聲。


    一名牙軍小校趨步上前向杜牧深施一禮,問道:“來者可是長安杜牧之杜先生。”


    杜牧回答:“正是區區。”


    牙軍小校笑道:“某奉大帥之命,前來導引先生入城。”


    杜牧疑道:“徐州的牙城不在城裏嗎?”


    旁邊的湯餅店掌櫃插嘴道:“徐州的舊牙城在城裏,不過大帥住在城外,先生原來是大帥的貴客,失敬失敬。”說著又包了三張大餅饋贈,崔瓔珞有些哭笑不得,回道:“這是徐州的什麽風俗,哪有見人送大餅的,當我們是乞丐嗎?”牙軍小校嗬斥湯餅店掌櫃道:“少在這丟人顯眼,杜先生和夫人打長安來,看的上你的破餅。”


    餅店掌櫃不幹了,叫道:“王八哥,這叫什麽話,我這餅怎麽了,我這是泗州打的上等麥麵做的餅,頭道麵,你自己瞧瞧麵又多細,多白。”


    牙軍小校道:“去去去,誰知道你用的是幾交麵,休要在這自吹自擂。”


    餅店掌櫃道:“罷了,我不跟你計較,你這人打南方來哪懂得麵的好歹,你有本事帶這張餅進節度給大帥嚐嚐,請他品品好歹。”


    三張麵餅用荷葉包著塞給牙軍小校,小校接了,從兜裏拿出個錢袋,數了九枚錢放在案板上,掌櫃的氣哼哼收了錢,二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不服氣,卻誰也沒再說話。


    這一個細節,讓杜牧感慨萬千,類似的情形很多年前在揚州也見過,那是一個豐年,揚州糧價鬥糧九文,他陪節度使牛僧儒微服私訪時路過一個年糕店門前,一名淮南牙軍小校與店主爭執年糕成sè的好壞,店主氣氛之下包了三個年糕塞給小校,讓他帶給牛僧儒去評價高低,杜牧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小校也給了錢,不過那錢隻夠買一塊年糕的。小校還說了句尚書治軍嚴謹,不欠你錢雲雲。


    牛僧儒聽了這話心情出奇地好,為他的治下能有如此盛況而驕傲不已。


    那樣的盛況杜牧隻遇到過一次,第二年揚州因為水旱災害,鬥米一百文,街道兩邊坐滿了逃難來的四鄉百姓,每ri都有餓斃的災民。


    李熙見到杜牧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他身著居常服迎候在台城石階下,待以朋友之禮,杜牧卻大禮參見。李熙道:“牧之又不爽快了,這是感懷身世,懷才不遇嗎,你我係朋友,此處又非公廨,不必如此。”


    杜牧道:“豈敢,豈敢,我一個搖筆杆子的文書小吏,見了幕主若連身份都忘了,把禮數都丟了如何為人?”


    李熙笑道:“我知牧之是個胸懷天下的人,非但文采橫溢,更加胸有丘壑,可是凡事要一步步來,美玉不琢也難成器,牧之這塊美玉剛剛發自深山,正是成大器的時候。可莫要小看了掌書記一職,我徐州的掌書記不光要搖搖筆杆子寫寫文章,更要起到上傳下達,溝通內外,耳聽八方風雨,眼觀世情世變,既掌文書秘籍,又要參讚機務,既要為幕主籌劃方略,還要時時備幕主的顧問。乃是一個中樞內臣的角sè。”


    崔瓔珞插嘴說:“這正是他的用武之地,他天生就是個謀士的料,算計多,幹的少。”


    杜牧對妻子的這個評價感同身受,自嘲道:“杜牧紙上談兵行,做實事卻不是塊料,書生情懷,愛發牢sāo,敏於言而訥於行,正應了那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熙道:“要的就是你這份敏銳和牢sāo,人各有所長,有人擅於做實事,有人擅於謀劃方略,有人天生是方麵之才,有人則擅於參讚機務。但得風雲際會之ri,都是天下雄才。我徐州天高地闊,豈不正是牧之用武之地?”


    李熙任命杜牧為節度、支度、營田、觀察四幕府書記,專門在節度使府內辟出宅院,設立了書記房,配置屬吏,設立專門機構,作為武寧一藩的中樞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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