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無夢,睡到天大亮才起身的朱宜修梳洗過,就開始裝扮換衣,準備前去給太後請安。繪春給她挽了一個家常發髻,插了一隻八寶簪子和銀色流蘇的步搖,既合了身份也不會太過笨重。繡夏捧著首飾盒子,道,“娘娘,今兒去見太後,得挑個鮮亮點的顏色呢。”


    “要你這小蹄子多嘴,娘娘自有主張。”繪春輕聲斥了她一句,繡夏便老實了,不再敢多說。


    朱宜修對身邊的侍婢鮮有重話,隻淡淡笑了,隨手挑了一副淡粉色米粒大小的芙蓉石墜子,襯得皮膚不似前幾日泛黃,反倒多了些光澤。


    宮外的軟轎早就預備多時,剪秋扶著朱宜修坐得穩穩的才出聲起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前往太後所居的頤寧宮。


    才到頤寧宮外牆,鼻間已嗅到一縷縷檀香,自從玄淩親政,太後便深居簡出,鮮少露麵,終日在佛前念經祈福。


    朱宜修恍然想到前世自己成為繼後便長年與佛龕相伴,經文雖倒背如流,卻始終進不了心。這宮裏的女人即使念經也不過自欺欺人,求得片刻心靜罷了。


    “吱呀”一聲,頤寧宮的宮門打開,就著剪秋的手,朱宜修背脊挺直,施施然步入殿內。


    太後正在喂食那一大缸子金魚,旁邊的竹息姑姑則垂手侍立。


    “臣妾給母後請安。”礙著肚子,朱宜修隻能盡量屈膝。


    “竹息,快扶起來,別累著了哀家的孫子。”太後不等朱宜修行全禮,忙命了人來攙她。


    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朱宜修低聲向竹息道謝,“有勞姑姑。”


    “哀家不是叫你免了這些俗禮,怎麽還專程過來,萬一路上磕碰了可如何是好。”太後慈愛的望著朱宜修,準確的說是朱宜修的肚子。


    “每日向太後請安乃是臣妾的本分,豈能疏忽。臣妾是萬萬不敢忘的。”朱宜修言語懇切,聽了隻讓人覺得孝心一片。


    “好孩子。”太後欣慰的點頭,“哀家沒有看錯人,不枉哀家點你入宮。”


    “太後這話叫臣妾不敢當,臣妾能有今日全仰賴太後的恩澤。”朱宜修做出乖巧聽話的模樣,這點她駕輕就熟。


    說著說著太後咳嗽了兩聲,竹息忙給太後端了一碗平喘茶,服侍著她喝下。勻順了氣,太後歎道,“皇帝若有你一半懂事,哀家也就高興了……”


    “皇上乃是仁孝之君,太後不必多慮。”正題這才剛開始,朱宜修拿出幾十年曆練出的耐心陪太後推磨,對方不急,她更不急了。


    太後冷眼看著朱宜修氣定神閑,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沒聽到風聲。但玄淩那兒跟她鬧得不可開交,堅持要柔則入宮,眼瞅著要鬧到朝野皆知了,便開門見山道,“宜修,你可願效法娥皇女英?”


    饒是朱宜修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太後這句話弄得無名火起,上一世自己果然是太過乖覺了,主動上書解了玄淩與太後的麻煩,這次她閉門謝客,太後又不願意拉下臉向兒子認輸,竟直接把火燒到她這兒來了。


    姑母啊姑母,你也欺人太甚了,把我朱宜修當成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了麽!遂道,“恕宜修鬥膽,娥皇女英乃是同胞姊妹,可姐姐她早年便許配給威遠大將軍之子,此事人人皆知,姑母這話怕是不妥。”


    太後碰了個軟釘子,她也正為此事犯愁,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一個女人,但君奪臣妻傳出去到底有損皇家體麵,何況威遠大將軍又是兩朝元老在軍中聲望頗高,朱家貿然悔婚,難保不會生出怨恨之心。縱然太後素日對朱柔則印象上佳,這會子也難免怪她不知分寸了。


    “今日且這麽著,嫻妃你回去好生安胎,莫要勞累。剪秋,仔細服侍你主子。”太後揮揮手打發她們主仆出宮。


    “臣妾告退。”


    回去的路上,剪秋忍不住說道,“娘娘,太後也太過分了,哪有這樣說話的,大小姐做事不在理兒上,還要咱們吃啞巴虧,給她抬轎子麽?”


    “這正是太後的高明之處。無論本宮和姐姐誰能進皇上的心,總是她老人家得意,朱家的光彩。”朱宜修扶著轎子,一路行過朱紅色的宮牆,隻覺遍體生寒。


    “娘娘,今日難得出了太陽,要不要去禦花園逛逛,在鳳儀宮裏憋了那麽久,奴婢瞧著您的臉色都發白了。”剪秋提議道。


    “行,就聽你的,去涼亭那兒坐坐。本宮也確實許久沒見過陽光了。”


    肩輿轉道禦花園,下了轎攆,搭著剪秋的手朱宜修慢吞吞的走著,肚子一日大似一日,確實是不便於行了。她如今格外小心飲食作息,真真是前世裏做慣了這些,總怕這一世也走了別人的老路。


    眼下宮廷裏也無人比她的位分更高,除了端貴嬪齊月賓之外,不過幾個更衣美人之類的小魚小蝦。路上見到兩三個,都忙不迭的向朱宜修行禮,眼神中帶著驚訝和意外。


    估計人人都當她氣得半死,躲在宮裏落淚了。


    朱宜修懶得和這些人計較,不過是些愛嚼舌根的丫頭片子,成不了氣候。倒是繪春在旁氣得半死,惹得剪秋瞪了她好幾眼才把腮幫子放下。


    “嬪妾見過嫻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把柔婉的嗓子叫得朱宜修輕挑眉頭,多少年了,她都快忘了端妃也曾有過青春明豔的年紀,印象裏大多是淡漠疏遠的表情,孱弱多病的身體,還有披香殿裏長年不散的那股子濃濃的草藥味兒。


    眼前的端貴嬪齊月賓一襲湖藍色裙子,閃著柔和的閃光。容貌不算最出眾的,卻有一股子內斂安定的氣質,明眸皓齒,如果說華妃是一團烈火,那端妃就是一汪深潭,叫人見不到底下究竟掩藏了多少暗流。


    “原來是端姐姐,不必多禮。今日春光明媚,姐姐也出來踏青麽?”


    端貴嬪的年紀比玄淩還要大兩歲,又是打小養在太後身邊的,論起來比朱宜修要更親近些,和玄淩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齊月賓雖是虎賁將軍齊敷之女,卻自幼長於宮中,說穿了就是齊家在朝廷的人質。齊家乃是開國功勳,卻始終屹立於朝堂,可見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後來軍功榮盛的慕容家與齊氏相比,不過爾爾。


    想到她生生忍了華妃十多年,最後才和甄至職獾棺約海幕畈輝謖趾妥約褐攏煲誦抻2桓倚】此v蛔齔鯰焉坪湍賴奶群退辛淖擰p葉饈繃餃說墓叵燈狡劍揮泄智捉參奘紙歡瘢獍閭紉膊換嵯緣冒徒帷


    “嫻妃妹妹月份大了,該擅自保重才是,宮裏人多口雜,若有什麽也無須深究。”顯然端貴嬪在來時也聽到不少閑言碎語。


    “多謝端姐姐提醒,妹妹心中有數,宮裏的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後做主,自然不會聽信那些撲風捉影,平白找氣受。”


    端貴嬪見朱宜修落落大方,目光坦然,便輕笑道,“嫻妃妹妹心胸開闊,是我杞人憂天了。”


    “妹妹聽說姐姐近日身子不適,可大安了?”朱宜修記得齊月賓素來有哮喘之症,後來華妃又強灌她紅花更是雪上加霜。


    “有勞妹妹掛心,好多了。這是打胎裏帶出的毛病,習慣了也不過如此。”端貴嬪淺笑回應,“快到午膳的時辰了,妹妹還是早些回宮歇息的好,免得餓著肚裏的皇子,皇上和太後可要擔心的。”


    “妹妹聽姐姐的就是,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請姐姐往昭陽殿說話。”朱宜修讓剪秋先扶著端貴嬪上轎,然後才回轉鳳儀宮。


    “娘娘,咱們往日裏和端貴嬪也沒什麽交情,今日怎麽倒說了這許多話。”剪秋一邊替朱宜修卸下釵環,一邊問道。


    朱宜修把玩著一支芙蓉釵,微笑道,“端貴嬪久在宮中,在太後和皇上麵前都說得上話,咱們雖不必上趕著討好她,但也無需太過疏遠,君子之交淡如水就很好了。”


    “奴婢記下了。”


    剪秋服侍著朱宜修躺下,放下帳帷,一室靜謐。朱宜修白天耗費了些精神,也確實累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遠處,頤寧宮和儀元殿這兩處紫奧城最重要的宮殿卻是徹夜燈火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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