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更漏滴答滴答,到卯時了。


    禦道邊初綠的小草,橙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宮牆,白玉砌階欄杆,在蒙蒙亮的晨光中已能看清大半的輪廓,甚至還能遠遠望見墨色的黛山起伏的線條。


    天邊亮出了第一道金邊,玄淩站在儀元殿的大門口,望見這道璀璨的華光,心頭忽然閃過朱柔則那燦星般的眼眸,整夜未合眼的他竟一下子精神鬆快了大半,隻是短暫的歡樂很快被相思之苦代替,心下更加空空蕩蕩。


    上月與柔則相遇的場景又再現眼前——


    夕陽西下,金紅色的霞光塗抹在紫奧城雄偉大氣的建築之上,更加的耀目輝煌,晚風拂過,宮殿簷下四角懸掛的鈴鐺清脆作響,四處栽植的花卉散發馥鬱的香氣緩緩流淌,玄淩隻帶了李長一人,沿著玉帶橋散步,冷不防,一把甜美婉約的聲音,隨著微風和花香飄入玄淩耳中,“……宮中的景色雖好,隻是太過匠氣,不如江南那邊盡得天然風流,曾在書上讀到: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我可是想得很,就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親眼去瞧瞧……”


    宮內的妃嬪善詩書的不多,便是宜修也不過死記硬背了些詩詞,偶爾玄淩與她談論時也往往不能盡興,乍聽到有人吟誦詩句,登時耳目一新,急著往聲源處走去,想看看是哪個妃嬪有如此才華,竟然不曾出頭。


    “大小姐,咱們這次來看二小姐的,您怎麽老惦記這些景啊花兒的,夫人可說了,您來……”另一個圓潤清脆的嗓音壓低了聲音,叫玄淩聽不真切後頭說了些什麽。


    “唉,母親她……若真讓母親如願,宜修她……”那個聲音又響了,這回多了些憂愁,平白叫玄淩的心沒來由一緊。


    他忍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的邁開大步,太液池前站著兩個年輕女子,說話的那位全身沐浴在夕陽之中,瑰麗霞光罩著她,富麗錦緞裁成的衣裳繡的鳳凰紋樣如同活了一般,張開雙翅,熠熠生輝,隨時能飛入天空。


    聽到有動靜,兩個女子轉過身。玄淩的目光與她接觸了。霎那間,玄淩的心猛然縮成一團,感受著一種尖銳的痛苦,使他不得不屏住呼吸,臉色煞白;跟著一陣慌亂,心又“撲通撲通”亂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麵頰象火燒著一樣通紅。好半天,他無法使自己平靜,心神飄飄搖搖,仿佛飛上了九霄。


    玄淩貴為帝王,富有四海,坐擁三千佳麗。可今日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和眼前女子相比,滿宮妃嬪皆黯然失色,粗陋不堪。


    她太美了!她的美不僅在於仙子般的容色,還有那一雙令人驚奇的眼睛--如同深海中才能孕育出的兩粒純黑的明珠,晶瑩明淨、靈動活潑,更在於身上透出開朗從容的大度和她眼睛裏流露出來的聰穎、才華和真摯。宮廷妃嬪,各色佳麗,何曾有過這樣的美人?


    “大膽,見到皇上還不快跪下。”李長出聲打破了凝結的氣氛。


    “皇上恕罪,我們是奉太後懿旨進宮來陪伴嫻妃娘娘的。”綠裙子的侍女先一步跪在地上,驚慌的請罪。


    那仙子般的佳人自然也要屈膝下跪,可玄淩不願意讓她的裙擺沾到了地上的灰塵,忙出聲,“不必了,既然是來陪伴嫻妃的,便是一家人,是朕冒昧了,不知者無罪。”


    “多謝皇上寬仁,臣女朱柔則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盈盈施禮,如黃鶯出穀的嗓音,叫玄淩再也無法忘記。


    天邊的月亮悄悄爬上來,太陽卻還沒西沉,日月交匯的時刻和她比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她吸引著他,使他的心燃燒,使他的靈魂戰栗!


    柔則見皇帝的目光盯著自己久久不散,也難免臉紅,急著告辭了,“恕臣女先行一步,還得回去陪伴小妹。”


    “李長,派人護送朱小姐。”


    她一走,玄淩的魂似乎也隨著一同去了,傻傻站在太液池邊,直到月亮高懸於空中,群星眨眼。可無論哪一顆都及不上她眼中的光彩,吸走了全部的精華。


    “皇上,夜涼起風,該回了。”李長彎著腰恭敬的在一旁說了句。


    “李長,她是嫻妃的何人?”


    李長一愣,忙回道,“回皇上,剛才那位朱小姐是嫻妃娘娘的親姐姐,朱大人的長女。”


    嫻妃的姐姐?玄淩望著瑩潤的月亮,想到鳳儀宮中的朱宜修,雖然也是溫婉妍麗,可與柔則相比,卻是天差地別。不由得埋怨起太後,當初為何不讓柔則入宮,使自己能得一知己,當真是命運弄人。


    那日後,玄淩便時常找機會去鳳儀宮,不鹹不淡的關心一下嫻妃的胎象,醉翁之意不在酒,源源不斷的賞賜送入昭陽殿,十有八-九都是給柔則的。兩人更時常在太液池,禦花園內談詞論賦,玄淩更是對柔則愛到了心裏,對先入宮的宜修不免冷淡了許多,隱隱有嫌她鳩占鵲巢之意了。


    朱宜修何等精明,很快便回過味兒來,知道皇帝和姐姐暗中有了私情,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最終因體虛一睡不起,便有了如今的宜修重獲新生。


    言歸正傳,玄淩因執意要迎柔則入宮,與太後僵持了近一個月,如今太後抱恙宣了禦醫,他這做兒子的不能坐視不理。用冷水淨了麵,又換了身常服,稍用了些早膳,就前往頤寧宮看望太後。


    內侍婢女們匍匐跪迎,跨進頤寧宮的正殿,殿中飄散的不全是平日的檀香,夾雜著淡淡的藥草味。玄淩不禁麵色一肅,對太後多了兩份擔憂。


    進入太後的內殿寢室,聽到他自幼熟悉的慈愛聲音,“是皇帝來了嗎?快叫他進來,哀家可想壞他了。”


    玄淩上前幾步,給太後行了請安禮,恭順的問起病情,吩咐禦醫仔細調養,又讓竹息多注意飲食起居。既有為人子的孝順,又有帝王的威嚴。


    一派母慈子孝的場景,仿佛月前的爭執全然不曾有過。


    禦醫診脈後便退出,寢殿內隻剩下玄淩,太後,還有作為太後心腹的竹息姑姑,連李長都被打發到外頭了。


    此時,太後望著兒子,靜靜的說,“看皇帝今日的氣色有些蒼白,可是不曾睡好?”


    “兒子無礙,隻是近日朝政繁忙,難免睡得少些。”


    “國事固然重要,可也要保重身體,皇帝的身體是萬民的福祉,切不可大意。”


    “兒子牢記母後教誨。”


    太後點點頭,轉了話題,“皇兒身為一國之君,必然是懂得以國事為重,哀家聽聞西南邊陲有些動蕩,不知皇帝打算派誰去?”


    玄淩笑道,“一群蠻夷毛賊何勞母後掛念,威遠大將軍駐守西南多年,年事已高,朕打算調他回來頤養天年,另選了年輕的幹將慕容世柏前去平叛,此人熟讀兵書,之前也曾立了些功勞,是個可提拔的人才。”


    “聽皇兒這麽說,倒是個好人選……”太後不動聲色,又說了幾句閑話,便溫和的說,“哀家有些乏了,皇兒,你也回宮歇息去吧。”


    玄淩的耐心漸漸殆盡,微皺起眉頭,太後擺明了是采用一個“拖”字訣,柔則與威遠將軍之子的婚期迫在眉睫,到時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出橫插一腳的事來。


    “母後,柔則的事情……”


    太後莞爾一笑,用這種溫和的方式表達對兒子想法的不支持,“皇兒,柔則已經是有人家的人了,何況又是多年婚約,大丈夫何患無妻,好姑娘多的是,未必非她不可。”


    沉默片刻,玄淩道,“母後,兒子隻想要她。”


    “皇兒,做娘的哪能不希望你萬事順心,可即便咱們貴為皇族也不能罔顧禮教,女兒家的名聲是比性命還緊要的,你若執意如此叫阿柔日後如何抬起頭做人呢?”太後改換政策,苦口婆心。


    “那朕就立她為後,看天下誰還敢多言半句!”玄淩“噌”的從凳子上站起。


    “你長大了,母後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溫和的語調掩飾不住淡淡的心酸,太後又咳嗽了兩聲,愈發顯得病態了。


    玄淩低下頭,又重新坐回太後跟前,“是皇兒魯莽,母後息怒。”


    “皇兒你可曾想過,柔則若入宮為後,宜修該如何自處,你忘了你答應過她什麽嗎?”太後第一次在語氣中流露出不滿。


    玄淩想泄了氣的皮球,悶悶的說,“到時朕會立她為貴妃,也不算委屈了她。何況她和柔則乃是親姊妹,本就不同與一般妃嬪間,相處必定更和睦。”


    聞言,太後的心情比玄淩複雜的多,考慮的方麵也多得多。朱宜修是她看中親自點入宮中,個性手腕最適合中宮之位,而柔則,太後想到其母在省親時貿然出言,心中冷笑,有母如此,縱然柔則天生麗質,怕也成不了大器,偏兒子竟中意了,左右為難,實在是愁壞了太後。


    “你若真想要柔則入宮,那她原本的婚事該當如何?”太後絕對是維護兒子,因為他是天下之主,是太後最親的血脈,九死一生才坐上來寶座。兒子的心思也從來逃不出她清明的眼睛。她察覺到玄淩對柔則已情根深種,若真的拆散他們,隻怕玄淩要鬱鬱寡歡,與她這個做娘也生出嫌隙來。對待她這個聰慧又敏感的兒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寬容,隻要不觸到太後的底線,太後總會睜隻眼閉隻眼放手的。


    自小相依為命,讓玄淩聽出太後的口風鬆動,喜悅萬分,道,“朕已經想好了,朕的五叔中弘王嫡出次女,寧安郡主,正當妙齡,與將軍之子正好匹配,待朕下旨賜婚,成全這對佳偶。”


    看著兒子的表情,太後心知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絕無轉圜的餘地。道,“既如此,那就按皇兒的意思去辦,隻是這柔則封後的事情,總得緩一緩,待風頭過去再從長計議。”


    知道太後這就是答應了,玄淩哪還有不遵從的道理,忙向太後討好的說,“多謝母後,兒子感激不盡。”


    “太後,皇上這樣一來,嫻妃娘娘……”看著玄淩滿麵春風的離開頤寧宮,當年作為陪嫁丫鬟和太後一起入宮的竹息姑姑忍不住出聲了。


    “唉,我何嚐不知道,宜修若不是吃虧在出身上……說來這孩子也不負我的期望,隻等她有子傍身,名正言順。誰又料到橫生出這段來,果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玄淩與柔則不過數麵便情深至此,天意不可違。太後在心中暗歎,宜修無福啊,隻得屈居次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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