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白樹是被周延帶到宴會廳後麵的休息室去的,對於這裏,周延是異常熟悉,孩子在後麵最大的休息間裏,趙老太太也在裏麵,另外幾個家人和特別親近的親友也在。


    這個不姓曹,反而要姓李的小寶寶,比曹逸然當年生下來還要寶貝,畢竟這麽一大家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小孩子了,而且這個小孩兒的確是長得可愛,又因為早產特別體弱,故而更惹人疼愛。


    白樹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周延則是先走進去了,逸寧蹲在孩子的搖籃旁邊往裏麵看,孩子吃了奶,已經睡過去了,粉撲撲的小臉蛋,眼睫毛還稀稀落落的,頭發也隻是黃黃一層絨毛。


    逸寧看得不轉眼,又不敢動,周延走過去,就把他拉了起來,逸寧轉過頭,看到走進來的白樹,就對他笑了笑。


    因為孩子在,大家說話聲音都沒有太大,白樹走過去看了搖籃裏的孩子,那小小的一團,讓他心裏感覺很是奇妙。一種無法描繪的酸酸楚楚卻又絲絲憐愛的感覺,這是曹逸然的兒子,他們說這個孩子和他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是那個過世的李欣為他生的。


    白樹看了孩子,周延問他要不要到隔壁休息室去坐坐,畢竟回宴會廳裏沒意思。


    白樹笑著應了,他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但是,變化好若又挺大的,至少是白了很多,五官因為白而顯得突出,是個很亮眼的優秀男人樣,還是穿黑色西裝來,但是他父親不會說他是不會打扮,像個宴會保鏢了。


    白樹沒在小休息室裏坐多久,手裏的茶水都隻飲了兩口,逸寧先出去了,一會兒周延也出去了,門又被推開,他以為是周延兩口子又回來了,便隨意說了一句,“離開這麽久,要喝的茶都冷了。”


    沒想到抬起頭來,對上的卻是曹逸然的幽深卻又淡淡憂鬱的眼眸。


    白樹端著茶杯的手僵了那麽一瞬,然後露出個笑容來,道,“在外麵應酬那麽多人,想必想喝點茶吧,剛泡的鐵觀音,正好可以喝。”


    曹逸然臉上也帶上了笑,長身玉立,一身剪裁極其修身的西服,襯得腰細腿長,長長的鳳眼因為笑而微眯起來,頭發打理地很好,服服帖帖,規規矩矩。


    這樣的曹逸然,不是在他麵前毫無形象的曹逸然了。


    曹逸然看到裏麵是白樹的時候,也有一瞬間吃驚,因為是逸寧去叫他,他以為是周延有要事要和自己說,沒想到,裏麵是白樹。


    他反鎖了門才走到白樹身邊去,在沙發上坐下來,端起白樹倒好的功夫茶,一口一杯,把都下了肚,然後才長出了一口氣,似乎整個人渾身的骨頭在瞬間都懶了下來,他靠在沙發椅背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白樹,道,“以為你不會再見我了。”


    眼神幽幽的,語氣也非常委屈,又有些忐忑不安。


    白樹側了頭看他,不知怎麽,喉嚨有些發哽,讓自己露出了笑意,道,“剛才去看你兒子了,長得真好看,她們說像你小時候,是嗎?”


    曹逸然因為他這樣說,眼睛就眯了眯,白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於是也就不看,又要倒茶,曹逸然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間,白樹簡直覺得自己的手要被曹逸然那涼涼的手給熨帖到了心底去。


    曹逸然緊緊握著他的手,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約我來見,就是專門和我說這種話嗎?你說你要考慮,你需要時間接受,這個時間到底是多久?無論是多久,我都願意等,但是,我實在怕,轉眼間,你我都老了,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卻是那樣短……”


    他那黑幽幽的眼裏帶上些悲傷,白樹同樣凝望著他,眼眸幽深,卻像是有汩汩的綿綿情思從裏麵湧出來,曹逸然以為他要擁抱自己,沒想到白樹隻是看著他,說,“我沒來找你,是我不敢確定,我是否還是你心裏的唯一,是不是,孩子的母親,已經將你的心帶走了。”


    曹逸然愣愣看著他,眉頭皺了起來,突然抬起手來給了他一巴掌,白樹躲得過,但沒躲。


    曹逸然打了之後眉頭皺得更緊,道,“怎麽不躲?”


    白樹道,“因為我要討回來的。”


    曹逸然一愣,白樹已經一把將他拉了過去,捧著他的後腦,發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曹逸然倒沒有驚訝,隻是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也像是身上的力氣都被抽了一樣,由著白樹擁著自己親吻。白樹暖暖的呼吸呼在他的鼻端,讓他心裏湧起一陣暖熱和酸楚,幾乎想要落淚,他太想了。


    曹逸然被親,倒是白樹更要喘不過氣來,曹逸然深吸了幾口氣,臉上帶了紅暈的他盯著白樹,又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剛才被打的臉,白樹以前黑,被打了也不顯眼,現在白一些了,他剛才那麽一下居然有了些痕跡,他不由說道,“以後不敢對你家庭暴力了,別人看得出來。”


    白樹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又把他抱住了。


    曹逸然也擁住了他,低聲道,“看你敢不信我,還要懷疑我會變心。”居然是帶著深深的委屈的。


    白樹凝望著他的眼睛,人生苦短,他不會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就願意放棄掉曹逸然的,他覺得無論別人怎麽想他,他都要把這個男人抓在手裏,畢竟,人生就隻有這麽一次,能夠這樣愛一個人,恐怕也隻有這麽一次了,他願意一輩子就這麽自私地把曹逸然箍在手心裏,即使他是一個死去的女人的未婚夫,他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他的眼神勾著曹逸然,堅定地道,“我們和好吧。”


    曹逸然沒有正麵回答他,將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幽幽說道,“等孩子再大點,我們是不是該開辦我們的工作室了,你說,要去周遊世界,用眼睛看遍,用相機記錄遍那些風景。”


    白樹倒是愣了一下,“你準備把你兒子拋下嗎?”


    曹逸然推開他,坐直了身體,道,“你這樣說我聽著真是冒火氣,什麽我兒子,你不想做他的義父嗎?你勾引了他的父親,自己不準備對他負責任?再說,他的人生是他的,他要我怎麽對待他?我心意到了就行了,他的世界,該要他自己去看,而不是我讓他看什麽他就看什麽。所以,我並不是拋下他。我隻是讓他更好地發展。”


    白樹心想你這不負責任的話說得真好聽。


    不過,還是笑了,傾身過去在他的唇邊親了一下。


    曹逸然被他親了,就一下子站了起來,彈了彈衣袖和西服下擺,道,“衣服都要弄皺了。你剛才占了我便宜,你該補償我,讓兒子占一下你的便宜才行。”


    他這樣說,是有些慌亂的,他在心底,還是怕白樹非常介意李唯的事情。


    但是,在他心裏,的確也是這樣想的,兒子是兒子,他會對李唯盡做父親的責任,但是,不可能把自己的人生搭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想,那個小家夥,也承受不起自己把人生搭在他身上吧。


    家裏的所有人都圍著他轉了,他還想怎麽樣呢,人還是要受些冷落才知道世界不是圍著他轉的,他是需要上進的。


    白樹也站起了身,笑道,“我怎麽占你便宜了?”


    曹逸然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道,“看吧,你又占了我便宜。”


    白樹笑哈哈地要和他出門,到門口,曹逸然還回身給他整了整領帶,然後直接拽著他的手出去了,小寶寶在大休息室裏,好幾個人圍著搖籃看他,也許是人太多了,他癟了癟嘴,就邊哭邊睜開了眼,奶媽趕緊去哄孩子,其他幾個罪魁禍首也圍上去逗孩子,薛露還用口哨吹催眠曲,但是毫無效果,孩子哭得更厲害,白弋在旁邊拉她,“別吹了,你吹得他要撒尿了。”


    薛露一聽,回身就打他,但是沒想到李唯小朋友真的尿尿了。


    曹逸然正好走進來,剛才的都聽見了,就對白弋道,“讓你家媳婦兒回家吹去,不要來禍害我家小家夥。”


    薛露紅著臉道,“你說誰是他家媳婦兒?”


    曹逸然道,“我沒說誰,誰的反應幹嘛這麽大。”


    另外幾個人就在旁邊笑,白樹則默默然地走過去看奶媽和保姆給小寶寶換尿布。


    換好了,他伸手想抱一抱,奶媽遲疑了一下,這個孩子可不是誰都能抱,就怕抱壞了。


    曹逸然走過來,將兒子提了起來,小家夥閉著一雙眼睛,也不知道怎麽就判斷抱他的人就是他老爸,剛才還在癟嘴,這時候就笑起來。


    他抱著兒子給白樹,白樹這時候倒有點手足無措了,好不容易按照上級指示按照標準把孩子抱在手裏了,一抱過去孩子就踢腿,倒是沒哭,卻依然讓白樹驚慌失措膽顫心驚,這麽個軟軟的小孩兒,比什麽都要來得脆弱,真是讓人不知所措。


    曹逸然居然也不幫忙,就站在旁邊笑,還把自己的手指頭讓孩子舔,趙老太太倒是覺得屋子裏其樂融融,一直是笑容滿麵的樣子,剛走進來的趙悅看到白樹抱著孩子,曹逸然眉開眼笑地湊在一起,她愣了一下,然後就見曹逸然把手指遞到小孩子嘴邊,她幾步走過去就道,“別把指頭給他咬,有細菌。”


    曹逸然道,“聽醫生說得那麽講究!”但是依然笑眯眯,對小孩兒道,“你奶奶來了,來,笑一個。”


    趙悅也笑起來,白樹要把孩子遞給她抱,她伸手碰了碰孩子嫩嫩的臉,道,“你抱著吧,這架勢倒還不錯。”


    曹逸然道,“我現在都可以去開個準爸爸培訓班了。”


    說著,就轉頭回去看白弋,道,“過來,給你上課。”


    白弋走過來站在堂兄身邊,也看那孩子,小寶貝這時候卻非常不給麵子地哭了,白樹慌慌張張地問曹逸然怎麽辦。


    曹逸然卻任由他慌張,對白弋道,“肯定是他給紅包太少,你看,我兒子一看到你就哭,趕緊再拿個大的。”


    白弋趕緊往後退,“曹逸然,你能夠還心黑一點,都要過幾次紅包了,還要!”


    白樹也跟著笑起來,曹逸然開完玩笑,就把孩子接過去了,看小寶寶又是皺眉又是打嗬欠,哭得細聲細氣,就知道是要睡了,於是把孩子遞給奶媽,而且清場,道,“我家太子爺要睡了,都出去,出去。”


    薛露聽他這樣說,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寶寶是太子爺了,你是什麽啊?”


    曹逸然道,“我當然是皇帝了。”


    然後還對白樹一招手,“愛妃,還不到朕身邊來。”


    於是被走過來的白樹狠給了他一下,把他打得齜牙咧嘴。


    看他們這番笑鬧,趙悅也隻是笑著搖搖頭,坐到母親身邊小聲閑聊,看奶媽把孩子放進搖籃裏輕輕地搖。


    曾幾何時,誰都是這麽小的孩子,至今,有的已經是耄耋老人,華發滿頭;有的皺紋已經爬上了麵孔,無論怎麽保養也阻止不住時光留下它的印記;打打鬧鬧出門的年輕人,也會在如同隻是轉瞬的時間裏,老去……


    趙悅想,人生也不過是一場讓自己酣暢的旅行罷了,有些人一生孤寂地穿行而過,幸運的,才能找到攜手同行的伴侶。有人陪伴的旅行,也許,比起熱烈的掌聲和鮮花鋪滿的道路上的獨行要美妙得多,她也隻是想讓那在她肚子裏孕育出生並且漸漸長大的孩子能夠有一個快樂的旅程罷了。


    看到曹逸然和白樹在一起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兒子以後的路,不會再寂寞了。


    她現在才明白,她並不能給予曹逸然幸福,能給他幸福的,是他心裏願意選擇和他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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