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究竟出在什麽地方呢?雲霄苦苦思索,總覺得自己疏漏了一個極其重大的疑點,而且這個最關鍵的疑點距離自己非常近,可自己就是沒能抓住。苦思之間一個茶碗遞到自己麵前,雲霄隨手接過喝了一口,問道:“這幾年金刀門與九省綠林除了正常的個交往之外都在幹些什麽?”


    “傳遞情報。”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耳邊響起,雲霄扭頭一看,卻是葉舒。


    “嗬嗬,他們都回去了,你怎麽還留在這兒?”


    “葉舒早起不過是打算出去采一些花兒來房中擺放,誰知劉將軍今兒到了這兒,這可是我的房間,我還能去哪兒?”葉舒微微笑道。


    雲霄也是一笑:“如此還是雲霄打擾了。你剛剛說金刀門是傳遞情報的,這話什麽意思?”


    葉舒走了幾步,在桌邊坐下道:“當年韓山童起事的時候,九省綠林就出力不少,劉將軍難道猜不出麽?”


    雲霄一拍腦袋,自嘲道:“是我疏漏了!想必是替紅巾軍龍鳳朝廷傳遞情報的!難怪雪狼會要攪和,原來是要引起九省綠林動蕩,好乘機斬斷義軍的一條手臂。如此,很多東西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葉舒嗬嗬笑道:“既然解釋得通,那就請劉將軍暫且放寬心,好好在這裏休息,等會兒用過午飯再等謝北雁來問個清楚便是。”


    雲霄微笑點頭道:“那好,那就勞駕葉姑娘彈支曲子來聽聽?”


    葉舒做了個鬼臉道:“我才不彈!我的琴技都是柳將軍手把手教的,哪裏敢在劉將軍麵前丟人?隻是聽說柳將軍卻是劉將軍教出來的,還是請劉將軍彈給我聽好了!”


    雲霄一聽搖頭道:“在你房間裏彈琴?那不是拆你的場子麽?我可做不出來。”看到葉舒失望的眼神,雲霄微微一笑,走到到牆邊取下掛在壁上的一支短笛,不無調笑地朝葉舒道:“幸好不是蕭,不然也是砸你的場子……”


    聽到這句曖昧到極點的話,葉舒臉色通紅,含羞嗔道:“劉將軍何時變得如此下流了?莫不是以為葉舒也濡染了那些下流作派?”


    雲霄嗬嗬笑道:“我這不是緊張嘛!我這可是第一回單獨和一個清倌兒如此敘話,你瞧瞧我汗都出來了!也就是想學學說書先生嘴裏那些風流才子是什麽模樣。”說罷,故意擺出一副書生姿態,斂容作揖道:“小生初次到訪,有失禮數,還請小姐原諒!”


    葉舒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連忙起身作勢道:“還請公子垂憐!”


    雲霄含笑,吹起一支小曲兒,細聽卻是《菩薩蠻》,葉舒聽罷,神思悠遠,口中徐徐吟起韋莊的詞:“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舒兒本是平江人,不知道這些年過去,父母墳頭衰草幾許?怕是都有半人高了吧。”


    雲霄著實沒想到自己一支曲子也能勾起葉舒思鄉的情緒,隻得插科打諢道:“葉姑娘想岔了,我吹此曲,不過是想起韋莊那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想想如月一般的美人該是如何的美!那韋莊偏偏還補了一句‘皓腕凝霜雪’,肌膚勝雪,隻從手腕別可知此女會美到什麽地步!”


    葉舒看雲霄一翻做作,不由撲哧一笑:“影兒謝過劉將軍寬慰,可劉將軍這寬慰的法子著實奇怪了些,豈有當著佳人的麵讚別的女子漂亮的?”


    雲霄撓撓腦袋道:“嗬嗬,韋莊筆下的這位美人都死了幾百年了,讚一讚無妨!”


    葉舒也不去計較,歪著頭又問:“既已吹曲,可有新詞?”


    怎麽清倌兒都好這個?雲霄一陣頭痛:“沒有沒有!”


    葉舒嘻嘻一笑:“騙人!”


    說罷起身到書案便攤開素紙,倒了些許水進硯中,將墨汁磨得濃濃的,擺出一個“請”的姿勢:“還請公子留下墨寶!”


    雲霄連忙搖手:“絕對沒有!”


    葉舒含笑道:“當年應天媚香樓劉將軍技驚四座,花魁燕萍更是因為劉將軍而淡出風月,此事應天早已哄傳,我輩早已奉為佳話。劉將軍今兒不留下點什麽,說得過去麽?”說罷又是狡猾一笑:“王顏歐柳,蘇黃米蔡,影兒一個不要,就要劉將軍的劉體!”


    這回雲霄有點暈了,要求還真高,當下一臉苦相瞅著葉舒。葉舒見雲霄一動不動,嘿嘿一笑,解開自己的衣衫,隻留下一抹肚兜,又解開群居,隻留下貼身褻褲。雲霄一見立刻跳了起來:“你幹什麽?”


    葉舒詭異一笑:“孤男寡女,若是我現在喊一聲,許多人衝進來瞧個究竟,不知道大家會怎麽想?若是不小心讓柳將軍也知道的話……”


    雲霄頓時寒毛直豎,瞪著眼睛朝葉舒伸出大拇指:算你狠!


    走到書案前,提起筆,凝神一想,也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奮筆疾書,寫的也是《菩薩蠻》:“家住平江獨向北,卻無半點思鄉淚。含笑解羅裳,隻為歌一闋。自覺心思巧,我笑卿小道。若有好皮毛,便是深山狐。”平仄不通,韻律不對,看你怎麽裱!雲霄擱筆之餘暗自得意。


    可正在得意之間,一雙光滑的玉臂卻從身後探了過來,緊緊環在自己腰間。雲霄猛然想起當初在應天自己偶爾去女營指點清倌兒的歌舞辭賦的時候,那些女孩兒們仰慕到幾乎把自己生吞活剝了的眼神。心裏咯噔一下,剛剛隻顧著撈情報,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隻得無奈道:“先放手,先放手……”


    背後的葉舒把腦袋朝雲霄背上一靠,手臂摟得反而更緊:“不放!你說我像狐狸,那我就是你的小狐狸,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雲霄苦笑道:“你不放我可喊人了……”


    背後的葉舒咯咯一笑:“那你喊!”


    “額……你說吧……”


    “再有一年我就滿期可以洗清身份回鄉了,我想去你府上!”葉舒喃喃道。


    雲霄毫不猶豫地回答:“絕對不行!”


    背後的葉舒沒說話,一陣亂扭表示抗議。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被兩團綿軟不住地摩擦,雲霄差點把持不住,委婉道:“你看我常年在外,所以我府中從來不養歌妓的……”


    “誰要當歌妓了!我隻是想當個小丫頭而已!就小丫頭!小丫頭都不行麽?”


    “不行不行!”雲霄急道,“你這副模樣是想當丫頭的麽?”


    “不像麽?我能怎麽做?我家裏剩下我一個,就算到時候給我銀兩讓我回鄉,可平江在張士誠手裏,我回去孤身一人該怎麽活?難道真要隨便找個人嫁了麽?我才不要!還不如到你府上做個小丫頭!”


    雲霄知道自己的弱點就是耳根子軟心軟,果然一聽葉舒這麽說,自己原本硬下的心腸當場就軟了下了,原本繃得僵硬的腰身也不再用力,任由葉舒這麽抱著。葉舒感覺到雲霄的防線逐漸崩潰,手上用的力也漸漸小了些,整個人徹底靠到雲霄背上,自言自語道:“在應天的時候,姐妹們早就知道你的為人,也知道隻有你才是靠得住的,跟了你,縱然沒有名份,哪怕既無名也無實,就當真把我們當丫頭,你也不會虧待我們,別家的丫頭非打即罵,可你卻和府中的雜役下人同食共餐,我們不找你還能找誰去?跑到別人家裏受罪去?普通富足殷實人家當真那麽容易就嫁過去麽?我們連個親屬都沒有,就算將來要嫁過去,也要把你的將軍府當娘家才是,不然娘家無人,將來還不是找氣受?柳將軍雖然潑辣一些,可也是個心善的人,日後也斷然不會為難我們,看人也是一等一的準,有她在,就算替我們婚配出去,也必然是個好人家,總比我們孤單一人上當受騙要好!”


    一番話倒是將當年飛字營中的清倌兒們的心聲統統道出。飛字營招人手的時候都是區別對待的,父母健在的良家女子,斷然不會培養成清倌兒的。那些乞討或者賣身的孤女才會讓她們自己選擇當清倌兒還是當丫頭,本來以為出去執行幾年的任務之後,便洗清身份,發給銀兩讓她們自尋婚配。可當初就是沒考慮到這些女孩兒根本無依無靠,手上有了銀兩恐怕反而變成她們的催命符,銀兩被騙倒是小事,倘若因此送命,罪過可就大了。


    雲霄暗暗責備自己:自作聰明!隨即又想到,日後若有立功將士,可不可以將她們婚配過去?這個想法立刻被自己否定了,立功的將士裏麵少年俊才太少,年青些的都在三十出頭,莫說妻妾,兒女都不小了,這些清倌兒將來出營才整二十歲,何況立了那麽大功勞配給人當小妾,實在對不起她們;反正大哥日後總要錄取不少文官,那些人裏麵青年才俊應當不少,到時候不妨再看。心下主意已定。


    身後的葉舒發現雲霄老半天不言不語,又沒有任何動靜心下也有些奇怪,鬆開雙臂,站到雲霄側麵,卻看見雲霄眉頭緊鎖,低頭沉思,心裏也有些歉然,覺得自己一番話反而給雲霄添堵了。本來自己對眼前這位文武雙全的少年將軍也有些朦朧的愛慕,而雲霄這副深思的模樣更加讓她癡迷,不自覺地伸出一隻手,握住雲霄寬大的手掌道:“若是心煩,就別去想了,也是我們自己眼界太高,當了清倌兒,尋常農家都看不上眼了,其實農耕之家心疼咱們還是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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