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擴闊真是大手筆啊!一下子又進來幾萬人!生怕我不死啊!這山穀這麽小,這幾萬人一進來那還不得露餡兒?”雲霄趴在山頭上,好整以暇地說道。


    “露餡兒就露餡兒!”柳飛兒白眼一翻道,“這一把你已經賺翻了,才射了十二支箭,起碼死了四五千人!還有人在往毒藥堆上填!”


    朱能也是嗬嗬笑道:“不知道等下霧散了,擴闊看到山穀內的情形,會不會氣得吐血!”


    雲霄也笑道:“絕對不會,大凡投靠韃子作踐自家百姓的漢人,多半臉皮厚得能跑馬,想要氣死他,難!”


    王真也笑道:“小的們也見過幾萬人打仗,也常聽說書先生說打仗,都是一員猛將上前叫陣,報上名號,不斬無名之鬼,打好了不論輸贏,手這麽一抬,幾萬人一下子就轟上去,稀裏嘩啦殺個半天,可咱這是頭一回知道,仗還能這麽打的!”


    王真這麽一說所有人都笑了:仗真要像你說得那麽打,一輩子都贏不了!


    …………分…………割…………線…………


    隨著左右遊擊的加入,山穀內的戰況愈發激烈起來,穀口,左右中軍衛隊還在源源不斷地開進,穀外的人隻知道裏麵殺得難分難解,穀內的人一邊接戰,一邊心驚肉跳:這反賊怎麽越來越多!


    擴闊傾耳聽聲,越聽越覺得不是味兒,猛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自己腦海中閃過,臉色當即一白,人在馬背上一陣搖晃,連忙喊道:“傳將令,左右中軍衛隊停止前進!左右遊擊依次撤出山穀!要快!”


    看著旁邊紅衣女子吃驚的眼神,擴闊恨恨道:“你姘頭的朋友果然有手段,連我都著了他的道!”


    可惜山穀內早就殺紅了眼,看著昔日同袍漸漸冷去的屍首,還有眼珠通紅滿嘴怪叫衝殺過來的瘋子,什麽將令不將令,聽你的將令,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看到裏麵依然戰成一團,擴闊心裏大急,心知此刻山穀裏麵已經炸了營,來不及去詛咒雲霄,便策馬趕上了座高坡,向山穀內俯瞰。


    山穀內白茫茫一片,大地似乎被一條厚厚的棉被蓋著,裏麵什麽都看不見,隻聽見來回疾馳的馬蹄聲,兵刃的撞擊聲,刀劍砍破鎧甲拉開皮肉的鈍響聲,慘叫聲,咒罵聲。擴闊聽著從山穀中翻滾而上的聲響心裏極不是滋味。


    論理說,海迷和圖裏的兩支隊伍,他是要除之而後快的,可他絕不想在此時此地用這種方式結果這兩隻軍隊。何況,這裏麵還有自己的左右遊擊也倒貼在裏麵,這麽做太不值得。抬頭看看初升的紅日,擴闊知道,自己現在雖然已經沒法控製穀內的局勢,但是當太陽徹底升起之後,一切謎底都會揭曉,這一次,丟人真是丟大了。


    天氣陰冷,寒風依舊,北方冬天的太陽總是比人還懶一些。


    卯時初刻,太陽緩緩挪出地平線。


    卯時三刻,擴闊已經感覺到太陽帶來的溫暖。


    辰時二刻,陽光終於照進山穀,濃霧開始逐漸散去。


    是時候收場了!擴闊心裏歎息一聲。他知道,他與劉雲霄的第一次交鋒,自己已經輸了。


    可是我還沒有完敗!我手上還有數萬大軍,就憑你,還吃不下!擴闊心中騰起一股熱血。


    當濃霧散去的時候,擴闊發現,穀中一片狼籍,陽光朗照之下,還有人不分敵我地狠鬥不休。少數已經清醒過來的士兵,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殺紅眼了!擴闊心裏歎息一聲,他明白,早起一場大雨,再一凍,隨後在迷霧中膽戰心驚地前行,接著爆發了一場誰都無法預料的混戰,等清醒過來後,卻發現一個敵人都沒有,死去的都是自己同袍、手足,此時山穀中的這支軍隊已經不能稱之為軍隊了,他們正處在崩潰的臨界點上:往右,則是從此以後看到刀光劍影,聽到馬蹄聲聲就會嚇得縮成一團;往左,潛伏在內心的那股凶性就會被徹底激發起來,再也不分敵友,隻要是活物想要靠近自己,就會一律砍殺。


    “傳令,左右中軍衛隊立即進穀,搶救受傷將士。再傳密令,如果發現嘩變苗頭,不管是什麽人,即刻彈壓,立斬!”


    傳令兵立即飛奔下山,擴闊看著緩緩朝山穀內蠕動的隊伍,心裏突然升起一股衝進穀內將雲霄抓起來千刀萬剮的衝動。要知道,自己十六歲開始就帶兵出戰,經曆大小數十餘戰,就連赫赫有名的草原汗王的鐵騎都敗在了自己臨時湊齊的探馬赤軍手下。出征數載未嚐一敗,而如今,就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山裏,自己一手帶出的精銳竟然如此狼狽!最讓自己無法接受的,這個處處吃定自己的家夥居然命中注定就是自己的宿敵!本以為,那些如土雞瓦狗般的草原汗王成了自己揚名立萬的墊腳石,誰曾想,所向披靡的自己居然也成了命中宿敵一戰成名的墊腳石!


    進了山穀的左右中軍衛隊很快便因為石堆的阻攔而分成了若幹小隊,再前進,這些小隊又因為要繞開石堆而分得更散。


    劉雲霄,算你聰明,若是用巨石堵路隻不過拖延我大軍片刻功夫,小碎石堆堵路就能打散我軍陣型,出穀之後在山道上重整軍陣起碼耽誤兩個時辰,就憑這一手,你也是個上將人選!可惜啊,你我命中注定隻有一個人能善終!碎石堆?不對!


    擴闊陡然醒悟過來,立刻放眼遠眺,立刻就被眼前所見嚇得不輕:他雖然沒有仔細研究過天文卦象、機關術數,可熟讀經史的的他還是認得出山穀裏碎石堆的名堂——八卦圖,用碎石堆成的八卦陣圖!自己的大軍在八卦陣中忽左忽右,早就變得零零散散。不好,這小子還有後招!


    “快!快!”臉色大變的擴闊再也坐不住了,他可不想連自己的左右中軍衛隊都搭進去,“傳令撤出來!撤出來!”


    話音剛落,山穀裏就發生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幕,那些碎石堆猛然間炸開了!漫天飛舞的碎石塊在炸藥的推動之下,以極快的速度迅速嵌入了每一個人的身體,正在收拾屍體的左右中軍衛隊將士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直接被身邊炸開的碎石洞穿了身體、砸碎了腦袋,那些穿著“冰甲”的前鋒隊士兵運氣稍好一些,石塊僅僅潛在肉裏,隻是這種死法似乎更殘忍,滿地打滾、哀號,直到流幹最後一滴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擴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麽?


    “咦?那是什麽?”身邊的副將一臉的驚奇,指著山穀問道。


    擴闊睜開眼,朝山穀望去,痛苦的麵孔立刻被扭曲:剛剛炸開石堆的火藥裏麵,不知道被誰加了“料”,正隨著四處滾動的石塊大肆地吐著橙色的煙霧,僥幸未死的探馬赤軍甫一接觸到煙霧,便立刻痛苦地倒下,抽搐幾次,便再也沒了生息。


    一陣寒風吹來,擴闊這才猛然警醒:凜冽的西北風正裹挾著毒煙鋪天蓋地地朝穀口席卷而來。


    “撤兵!撤兵!快撤!”擴闊再也顧不得作為一軍統帥應當有的鎮定和克製,歇斯底裏地大喊道,顧不上別人,率先拉轉馬頭,飛也似的朝入山之處飛奔而去。在顛簸的馬背上回頭看時,擴闊隱約看見北坡的山頂上,一個手持鐵槊的金甲少年帶著十餘騎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而山穀下,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完敗!


    前鋒一萬一千全軍覆沒、左右遊擊三萬也已經不複存在、左右中軍衛隊被打殘、主將臨陣脫逃,大軍的士氣一下子崩潰了,循著擴闊的足跡,所有人都奪路而逃,狹窄的山道上立刻擠滿了各支部隊的戰馬,不斷有人從山梁上落下深澗,人們望著滾滾而來的毒煙,不得不抽出戰刀,砍向擋路的袍澤。


    拐過幾個山口,直到看不到橙色的毒霧,擴闊這才鬆了口氣,環顧周圍狼狽的潰軍,回想黎明前出征時的意氣風發,擴闊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場噩夢,他多希望自己能趕快從這場噩夢理醒來,多希望自己這會兒猛然驚醒,揉揉眼睛,發現在即還躺在溫暖的中軍大帳裏,身邊還摟著那個赤身的藺金奴。可是擴闊也知道,這不是夢境,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完敗,一場意味著草原王朝徹底湮滅,中原政權即將崛起的序曲。他用自己的慘敗成就了一個宿敵的蓋世威名。從此,在江南,也有了一個與自己的聲望並駕齊驅的人物,有了一個可以認真當作對手的人物,幸耶?不幸耶?


    可惜,劉雲霄根本沒有打算就這麽善了。就在擴闊走近最後一道山口,自己的堅固的大營已經遙遙在望的時候,他聽到頭頂的斷崖上發出了一聲異響,立時感到頭皮一麻:不好!


    “轟!”“轟!”“轟!”


    該死的劉雲霄,居然在這斷崖上還安放了炸藥!炸藥是安放在雲霄和柳飛兒事先敲開的炮眼中的,數量不多,威力也有限,但這卻成了壓斷探馬赤軍脆弱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散碎的石塊兒讓所有人都捂著腦袋四散奔逃,就連擴闊也被落下的泥土弄了個灰頭土臉。已經受傷的人早就精神崩潰,幹脆坐到地上放聲嚎哭。


    藺金奴騎在馬上,看著倉皇的人群一陣發呆:這還是人們口中每戰必勝、天下無敵的精銳之師麽?朝廷,就是要靠這樣的軍隊支撐起無盡的江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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