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蘸上水了?”雲霄注視著山穀,頭也不回地問道。


    “蘸上了!”眾人答道。


    馬背上的藍翎笑眯眯地說道:“不用怕,解藥已經吃過了,隻是下麵石頭炸開,灰塵太多,容易嗆著。”說罷,取出布條,將口鼻蒙住,紮好。眾人也紛紛照樣紮好。


    “都聽好了!”雲霄舉起鐵槊道,“隻斬將官,不問小卒!一戰揚名,就在今日!”說罷,策馬衝下山坡。


    眾人齊聲大叫道:“一戰揚名,就在今日!”腳下一夾,隨後跟上。


    雲霄的意圖很明確,這一仗若是算上殘廢的、嚇出毛病的,總共殲敵四五萬,這些人以後絕對上不了戰場,若是算上山穀外潰逃的部隊,那擴闊手中除了自己的中軍衛隊和殿後部隊,也就隻剩下留守大營的那些部隊,其主力基本被打殘。那麽草原大勝給元廷帶來的喘息之機也就到此為止,韃子在京畿地區最後一支機動主力被迫開始休養生息。這樣,擴闊的得勝之師就再也不能全力投入到中原任何一個反元戰場,無論草原還是中原,各大勢力的武裝力量又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這一戰,至少為應天爭取了五年的時間,五年,可以做很多事了。


    但是,這些韃子將官不得不殺。損失了幾萬人,以擴闊的能耐,花一年時間征召,一年時間整訓,再帶出去打上幾仗,又能帶出一支強兵。可將官不同,無論是下級將官還是中高級將官,都不是一兩年功夫打幾場小仗就能成長起來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擴闊和自己一般是個異數,損失一個優秀的將官比損失上萬兵馬更值得一個統帥去心痛,這也是雲霄要下決心殺死所有負傷將官的主要原因。這些傷殘士兵,看天命,或是自生自滅,或是他們自己趴回去,但是這些將官,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活著走出山穀。


    一場大敗遠遠比一場大勝更容易讓將官們迅速地成長,曆代皇帝不懂,隻知道亂斬敗軍之將,可雲霄懂,失敗的價值遠遠高於勝利。這些將官,哪怕隻是百夫長,一旦讓他們回去了,日後都會是一個難纏的角色。這些人,必須殺掉。這樣擴闊就算能再拉起一支隊伍,戰鬥力也會大打折扣。


    這一次自己贏得太僥幸,輕敵的擴闊連海東青都沒帶,若是在平原上和擴闊對決,別說十四人,就算十四萬人,也未必能和擴闊手下的精銳打成平手。


    申時,雲霄覺得自己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這才放緩了動作,整個戰場上依舊是一片哀鴻,負傷的韃子兵滿臉驚恐地望著在戰場上來回巡視的十四騎,用胡語不知所雲地哀求著,祈求絕命的刀劍不要砍到自己身上。


    雲霄等人早就殺得膩了,僅僅是在收攏一些沒有受傷的戰馬以及一些還能用得上的物資,飛字營的七騎也不折不扣地完成了雲霄下達的命令,忙著收攏一些可以利用的東西,朝馬背上捆紮,隻有王真和譚淵似乎永遠都忘不了他們與韃子的血仇,下馬拔出短刀,挨個地割開敵人的喉嚨:連十夫長都沒有放過。


    看看日頭,雲霄知道天色已經不早,若是擴闊真的再壯壯膽子帶上千把人衝過來,自己還真擋不住了。招呼一聲,丟下滿地的傷兵,帶著百多匹戰馬,馱著物資揚長而去。


    入夜,眾人圍坐在火堆旁興奮地談論這白天的一場大勝。這麽多年了,麵對韃子的騎兵,中原人無論步卒還是騎著農耕馬的騎兵一直都被韃子的鐵騎壓著打,一直仗著堅固的城池要塞抵擋韃子的戰馬、強弓,若要野戰,起碼數倍於韃子才有把握打個平手。聚殲,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就在這兩天,雲霄做到了,不但做到了,雖然對方隻是屬於二流軍隊的探馬赤軍,可雲霄僅僅隻用了十四騎!這是多麽輝煌的一場勝利!


    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興奮:他們知道,除了藍翎之外,所有人都會因為這一場戰鬥而名利雙收,哪怕自己僅僅是個參與者!


    “雲哥,我看你的雲字營連募兵告示都不用貼了,到了應天,你的名號一旦傳出去,投靠你的人還不把應天城擠破了?”柳飛兒笑嗬嗬地說道。


    “是啊!劉將軍真是神仙下凡!能掐會算,手這麽一揮,韃子幾萬兵就這麽沒了!”譚淵口把不住,已經開始吹起牛來。


    王真也是啃著幹糧直點頭道:“雖然呆在商號裏做事能吃飽穿暖,可還是跟著劉將軍打仗來的舒坦!”


    飛字營七騎也接口紛紛道:“咱們飛字營的馬隊平日裏隻跟山賊交手,看看今天這一仗,前麵那些日子真真白活了!”


    雲霄笑笑道:“這一仗能打贏,飛字營當記頭功!”


    藍翎擺了個鬼臉道:“不羞!不羞!自己又多了個女人,趕快來拍娘子馬屁!”


    “哎呀!怎麽把我扯進來了!”薛雪大羞,捂著臉起身跑進了黑暗中害臊去了。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雲霄臉一紅,解釋道:“翎兒錯了。你知道為了勝這一場,山西、河北、山東三省的飛字營商號幾乎全部調動起來了,光是幾千斤炸藥,算上一路運送的人力、車馬,就得靠近十幾萬兩,這還不算沿途打通元廷各級官府、路卡的買路銀子,收買眼線的銀子,林林總總算起來,不會少過五十萬兩!你說,這頭功應該記在誰頭上?”


    王真咋舌道:“我的媽呀,打一場勝仗要花這麽許多銀子!那還不早晚打窮了?”


    柳飛兒笑道:“咱們飛字營有商隊在手,錢沒了,還能賺回來。”


    藍翎對著火堆掰了半天手指才笑道:“雲哥唬我呢!這一仗你賺到哩!”


    雲霄笑嗬嗬地問道:“你倒是說說,我怎麽賺到了?”


    藍翎掰著手指道:“養一個男子從生下來到成丁,要十五年,當兵變成精兵少說要四五年,想要全殲這四五萬韃子,往少了說要二十萬精甲步卒,三萬騎兵,光是每年養軍的軍費就不下百萬兩,糜費的糧食就更多了,加上出征時的犒賞銀子,戰死的還要撫恤,受傷的還要安置,要想打這一仗,前前後後要花費就不知道多少了!”


    柳飛兒笑眯眯地接過話茬繼續道:“若是這種打法,平白省下了二十多萬青壯,這些青壯讓他們耕田種地,每年又能交上五十萬兩左右的賦稅和上百萬石的軍糧,幾年下來又能養起一支鐵打的騎兵;還有,幾千斤的炸藥,各種物資的準備也讓各色匠人、商鋪實實在在地賺了一筆,賦稅上也能多收一些。如此,這五十萬兩花得太值了!”


    雲霄哈哈笑了起來:“你們還沒算過,韃子這麽多兵馬被打死大殘,撫恤傷殘的擔子就是韃子朝廷挑了;擴闊還要去各地征召新兵,這樣一來,韃子治下的青壯又少了一些,明年的糧草、賦稅征收又難了一些,若是這種仗再來幾場,咱們是越打越富,韃子才是越打越窮!”


    雲霄三人的分析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原來隻以為,打一場勝仗就是殺敵多少多少,俘虜多少多少,斬獲金銀馬匹、鎧甲兵刃多少多少,攻陷城池多少多少,如今才知道,打一場勝仗還有這麽多學問!


    朱能愣了半天才道:“原本我讀史,每每慨歎每朝每代都是文人主政,何故不能有武將當權?現在才知,武將當權固然在邊疆四夷的處置上,不至於那麽懦弱,可一旦涉及內政經濟之道,武將還真不行。可惜,可惜,曆朝曆代如劉兄弟一般文武雙全,既懂治國,又懂治軍的武將太少!”


    雲霄被朱能說得樂了,笑道:“就憑老朱這一句話,就知道老朱天生是個武將的料!”


    朱能奇道:“這又怎麽說?聖賢書我又不是沒讀過!”


    雲霄解釋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人主政,就算他滿朝堂地結黨營私,皇帝若是看他順眼,日子照過,隻要皇帝看不順眼了,隨便找個藉口調動兵馬,滿朝廷就一鍋兒燴了;武將幹政則不同,手中既掌握了朝廷官員的任免,主管著錢糧稅賦,再把持著天下兵馬,那皇帝的龍椅還坐得穩當麽?若在地方,便是藩鎮,如唐代安祿山、李盡忠故事,若在朝堂,便是奸雄,如兩漢王莽、曹操故事,最嚴重的,莫過宋太祖,陳橋兵變,孤兒寡母,果真是其不得已乎?老朱既自稱讀過聖賢書,怎麽不明白其中道理?”


    朱能也嗬嗬笑道:“我讀的都是《六祖壇經》、《觀音經》之類的聖賢書……”


    藍翎也是撅著嘴道:“就你讀書多!你當天下人都和你一般聰明麽?那麽多書,如何讀的過來?我小時候祖母就讓我不停地讀啊讀啊,什麽亂七八糟的書都讀,長大了才知道,這些書多半沒用,時間就這麽白白浪費了。”


    雲霄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是啊,我中原始於炎黃,到如今已經數千年。數千年中有多少典籍湮沒無聞?縱然是我落葉穀曆代祖師拚命搜集,依然遺漏不少,落葉門人無不引為憾事,有生之年,若是能編纂一部匯集天下典籍的大典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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