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兒的話可謂句句誅心。你不是把責任都推得幹幹淨淨了麽?那好辦!咱們提什麽要求你隻管答應便是,若是韃子皇帝要難為你也沒事,攜家帶口到應天來就行了!憑你們的本事,應天肯定視為肱股!你若是還不解氣,應天就出兵替你教訓韃子皇帝一頓,給你長長臉。


    表麵上看,柳飛兒似乎句句在為擴闊著想,甚至代表應天敞開心胸歡迎擴闊來投。實際上,這話若是泄露出去,那擴闊在北邊的日子怕就不好過了。柳飛兒滿含警告,你若是再推卸責任,就別怪咱們耍無賴,這趟是你們來求我們,不是我們北上去求人,真的泄露出去,反而是咱們臉上有光,你在韃子麵前更加混不下去。


    毛秀淑反應很快,當即反擊道:“柳將軍當真好口才!奴沒什麽見識,可奴知道戰亂一起,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奴的夫君鎮守保州時,不但減免了百姓的稅賦,還給百姓分發了過冬的糧食,可奴的夫君年紀太輕,資曆也不夠,離了朝堂,又哪是那些王公們的對手!那些權貴們一攛掇,聖上就下旨準許大軍掠劫,若是戰事再持續下去,中原大地怕是連一個百姓都沒有了!應天雖然有禮遇國士之心,可奴的夫君卻不忍拋下昔日袍澤,更不忍棄君王而去。恕奴妄自揣測,吳國公之所以看重奴的夫君,也是因為夫君的忠義之心,若是夫君就此叛離國君,怕是應天也不齒吧?”


    柳飛兒反唇相譏道:“忠義與否自有後人評說。要知道,日月昭昭,青史昭昭,史官之筆亦是天下人之筆,王將軍既然自詡愛民如子,那棄一昏君投一明君以救萬姓黔首,生前可一展長材牧守一方,身後可受萬民敬仰,世代血食,這有何不妥?”


    毛秀淑這一插嘴,讓本來快要失去理智的擴闊立刻冷靜下來,心下也是一陣緊張,暗道自己險些壞事,事到臨頭,還不如自己的妻子這般沉著冷靜。趁著毛秀淑和柳飛兒舌辯的機會,自己細細地把思路捋清,看到朱元璋和雲霄兩人一臉鎮定的表情,擴闊自然明白了一件事:眼下應天力量還不夠!若是應天有足夠的實力,那他們還談什麽?直接拉著自己夫妻砍了不就結了?還能給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出一口惡氣,更能收攏人心!


    再想去仔細思量應天的實力到底是受到哪一方麵製約的時候,毛秀淑卻在與柳飛兒的交鋒中落了下風。


    自己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擴闊隻得冷笑一聲道:“幾位將軍口口聲聲說誠意,可依在下看,諸位沒有一絲誠意!恕王某說句不客氣的話,縱然咱們以長城為界,應天有這麽大能耐消化掉麽?”


    雲霄心裏暗暗吃了一驚:這廝腦子轉得好快!三兩句的功夫就猜到了應天的難處!


    表麵上看,若是擴闊答應了以長城為界的條件,應天確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收複長城以南的國土,可實際上要複雜得多。有了這麽大地盤之後,要遷移百姓要安頓流民,要留下戍衛部隊防止宵小、流寇作亂,要安排官吏,要清查元廷曆年積案,清算一些作惡多端的豪強,要重新丈量耕地來確定稅賦人丁,要把無主之地進行分配,還要留下足夠的野戰部隊防備其他勢力的進攻。這一切都要人、要錢、要糧!以應天曆年的積攢,要滿足這麽大片土地上的問題,根本就是杯水車薪,這樣一來,地盤的擴大非但不會給應天帶來好處,反而在未來的幾年內,給應天造成極大的負擔,而應天的財政和政府信用也會徹底崩潰。不是應天的牙口不好,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而擴闊卻在這一瞬間捕捉到了雲霄臉色的變化,心下終於大定,明白事情還是有得談的。於是不緊不慢地說道:“應天雖然良將輩出,可說到底,吳國公控製的地盤還是太小,養下目前這幾十萬兵馬恐怕已經有些吃力,縱然明日就得到大都,恐怕也沒那麽多精銳四處布防吧?從徐州到大都,一路要害之處不下十處,非有四十萬大軍不能全守,這還隻是大都一地,其他地方算起來,恐怕會更多了;而應天,恐怕目下頂多也就養得起五十萬兵馬吧?都去了大都,江南還要不要了?難不成趁著這不到幾個月的功夫應天臨時抽丁出來湊數?”


    幸好他沒猜到應天政務方麵也吃緊!雲霄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是擴闊沒猜到,而是擴闊根本不敢往這方麵想。單是沿途的見聞就讓擴闊不敢小看了應天的政務處理能力,加上江南自古是文人薈萃之地,又是天下財賦之大半,人力、財力是他不敢去質疑的。隻不過他到底不是從底層官僚逐步升遷上來的,不明白“人才”和“官員”之間在實踐能力上的巨大差距。一個讀書人想要變成牧守一縣的地方官,絕對不是文章寫得好,詩作得好就能勝任的。


    雲霄隻是淡然笑笑道:“誰說應天軍力不夠的?應天野戰之精兵四五十萬,各州縣可抽調的衙役、捕快稍事訓練也有兩三萬,屯田的兵馬六七十萬,難民中吃過軍餉的少說也有七八萬,被你擊潰的龍鳳朝潰兵南下,還能收容個四五萬,以大義之名說降龍鳳朝將士還可再得二三十萬。如此一算,二百萬大軍也不是什麽難事!至於糧餉,嗬嗬,王將軍可曾聽過應天缺糧?難道應天發給難民的是沙子不成?”


    擴闊吃了一驚,雲霄的話他不得不信,飛字營搞錢的手段他早就有耳聞,他口中的兩百萬人的來路說得也很清楚,而且有理有據,當真如此,應天還真有這本事吃下這麽大塊地盤。


    默默地計算了一番得失,擴闊坦然道:“無論如何,貴方的條件實在讓人無法接受。何況貴方就算有能力吃下這麽大地盤,這些地方休養生息尚需時日,可川中、西南尚不安定,閩粵之地也還是未知之數,陳友諒和張士誠無不是貴方的隱患。王某所求,河北山西不能失,這是大都屏障之地;甘陝不能失,西北的幾個汗國還要靠甘陝之地威懾,洛陽、汴梁必須要收複,不然我此番用兵之不過逐出叛軍而無甚收獲,實在不好向朝廷交待!”


    差不多是時候了!雲霄仔細盤算了一番,多半擴闊的底線就是以河為屆,這樣有河北山西和山東一部分作為大都的屏障,到時候再隨便找一個藉口拒絕南下,於兩邊都好交待。


    “以河為屆!”雲霄斷然道,“若是汴梁洛陽給了你,日後你鐵騎渡河之後便是一馬平川,還不等於什麽都沒談?”


    擴闊心裏一陣慨歎:談來談去,自己還是落了下風!直接讓人家把條件開到自己的最低限。誰知道雲霄又補了一句:“潼關以西也要讓出來!”


    “什麽!關中你也要!”擴闊幾乎叫出來,“關中到應天,走得慢都些都要一年,沿途還有陳友諒的勢力,莫不是瘋了?”


    雲霄摸摸鼻子靦腆地笑道:“你可以還價……可以還價……”


    擴闊有些氣不過,哼哼道:“最多到葭萌關!至於漢中你們有沒有本事拿到,去問問西北的汗王去!”


    “行!”雲霄看到擴闊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爽,“也算是把趙宋故地恢複大半了。”


    擴闊冷哼一聲道:“你當西南的梁王是好相與的麽?你先拿下整個江南路再說吧!”


    雲霄拱手笑道:“那就先承情了!不是劉某說大話,放眼天下,能值得劉某費盡心機、寢食難安的將才,也隻有王兄一人了!其他貨色,劉某還不放在眼裏!”


    擴闊冷笑道:“沒有你,大元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我早就猜測,太祖聖武皇帝陵寢的秘密也多半是你傳出去的吧?”


    雲霄含笑道:“沒錯!正是區區在下!咱們中原人講究死後哀榮,長輩過世無論如何也要風光大葬。鐵木真死在女人‘嘴裏’雖然窩囊了點(傳說鐵木真是搶到了西夏王妃後,嘿咻的時候被咬斷某東西掛掉),可也不能就那麽稀裏糊塗地埋了。我隻不過向讓草原的汗王們到處找找,沒準真找到了他的屍首,挖出來洗洗幹淨找個風水好的地方葬了,也算成全的子孫們一片孝心!”


    擴闊臉色難看至極,沉聲道:“太祖聖武皇帝乃是征戰中箭毒發身亡!王某知道落葉穀典籍頗多,可也有失實的地方!”


    雲霄一臉無賴道:“不知道你父親——我是說你親爹,不是那個韃子幹爹,有沒有告訴你,當年咱們的一位祖師爺就混在窩闊台身邊當工匠!”


    擴闊幾乎被氣到吐血,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這邊紫園的丫頭已經將剛剛談話的內容全都摘要記錄完畢,分條列款一式兩份謄抄清楚送到眾人麵前。朱元璋拿起記錄,仔細與馬秀英看過一遍,又給雲霄看了看,雲霄點頭認可之後,朱元璋簽上名號,從懷裏摸出私印,鄭重地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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