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並沒有很雞婆地派人盯著擴闊,他也清楚,應天和朱元璋治下的所有州縣不可能永遠都沒人來窺探,隻需要飛字營的手下在最關鍵的地方防備好便是,其他方麵,隨便他看吧!反正就算現在看不到,擴闊安插在應天的細作也早就把能看到的一切告訴了擴闊,自己何苦枉做小人?隻要做好準備,擴闊能看到的,自然會看到,不想讓擴闊看到的,擴闊一輩子都看不到。


    相反,雲霄很大度地差人給擴闊送去了一本小冊子,冊子上寫的都是朱元璋治下有哪些名勝,甚至連哪裏的酒樓有什麽特色菜、價值幾何都寫得清清楚楚。收到冊子的擴闊也很光棍,直接喬裝打扮帶著妻子在應天城裏溜達了幾天便到周圍州縣去逛了逛,出城的時候,大包小包的土特產倒是帶走了不少,留下的,隻有一身的遺憾。


    “下一次再見的時候,你我就要分出生死了。”站在城樓上的雲霄,看著擴闊出城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到。


    走在路上的擴闊,似乎感應到什麽,回過頭,朝應天的城樓上淡然一笑,轉身作了個揖,帶著妻子灑然而去。


    “雲哥,你不後悔放他走?”身邊的柳飛兒問道。


    “我和他的恩怨,不是在這個時候解決。在應天殺他,縱然得手,可萬一擴闊狂性大發之下,傷了大哥和各位兄長又該怎麽辦?以他的本事,不難做到……”


    “那——你打算在什麽時候解決?”


    “把他趕進草原,然後,用男人的方式做個了斷。這如同以你現在的身手,不屑於去找小流氓麻煩一樣——掉自己的身價。我雖然不擇手段,可我不想被自己的宿敵瞧不起,更不能讓你被他的妻子瞧不起。這是你們女人之間的戰爭。尊重對手,也是尊重自己。”


    “我好像懂了。”柳飛兒似笑非笑道。


    “夫君,劉雲霄把你逼到這個地步,你還要向他作揖?”車中的毛秀淑不解地問著擴闊。


    “我感謝他,”擴闊低聲道,“感謝他能給我這麽一個機會,陪著自己的妻子渡過這一輩子最閑暇的時光,感謝他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補償這麽多年來對你的虧欠。”


    毛秀淑有些感動,靜靜地伏在擴闊的懷裏,享受著來之不易又會很快失去的溫馨。擴闊滿嘴苦澀,有一句話他沒有告訴毛秀淑,隻是在心裏念叨:“感謝他讓我可以有充足的時間放下所有的包袱——然後無牽無掛地跟他來一場宿命的對決。”


    在協議雙方的刻意隱瞞下,擴闊南下的事情沒有透露一點風聲。就連謝北雁問起那位當馬賊的“王兄”時,雲霄也隻是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可雲霄卻沒有因為和擴闊達成私下協議而放鬆一絲半點,反而讓飛字營的工匠們加緊製造各種火器,他明白,等擴闊一回到大營,整個天下的局勢將又要動蕩起來。自己雲字營的訓練工作也要加緊,接下來的一戰,將會是應天的反擊之戰,更是拓土之戰,自己手上若是沒有兵馬,即使再小的城池也拿不下來。


    擴闊很悠閑。


    帶著毛秀淑從揚州一路北上,每到一處必定先覽名勝再嚐小吃,一路下來,帶著的土特產已經可以用車來裝了。好在擴闊一行也就是商賈裝扮,車上的東西再多,也沒什麽起疑,商賈逐利,帶的又是一些土特產,北上南下都沒什麽人過問。


    在路上晃悠了幾個月,擴闊才出現在了邯鄲的大營中,此時,參加會戰的各個部隊都已經休整完畢,孛羅帖木兒的信使也剛好趕到,詢問什麽時候戰役打響。


    擴闊心裏一陣盤算,他跟孛羅帖木兒從朝堂鬥到軍中,彼此本來就不對付,這連各地義軍鬥知道。他明白,孛羅帖木兒無論政務還是軍務都是蒙古貴族中的翹楚,比起那些腦滿腸肥的王公們不知道出色了多少,同時又是中書右丞相,總管天下軍馬,名義上也是自己的上司,在朝堂也有一席之地,此刻自己手上的實力比他雄厚許多,他才低聲下氣地過來詢問。可這個人,目光畢竟短了許多,雖然他也能減免賦稅,也能裁汰冗官,可到底沒有看出整個北方大地已經到了元氣盡喪的地步,縱然能取得一時勝利,最終還是會被戰亂較少的南方以絕對的實力拖垮。


    若是孛羅帖木兒在,那麽自己跟應天的密約就絕無兌現的可能,到時候,這個家夥一意孤行繼續南下,那麽,漫長的補給線先拖垮國庫,再在朱元璋十年來修築的堅城下把大元最後一點防衛力量逐漸消耗掉,到時候,別說中原的叛亂,就連手握大軍的草原汗王們,都會給聖上臉色看。


    讓孛羅帖木兒先和劉福通死磕吧!擴闊很快拿定了注意,立即起草書信安排戰略,要求自己的主力部隊負責攻略城池,而讓孛羅帖木兒的精銳在外圍與紅巾軍野戰——很明顯,若是孛羅帖木兒真按照這個意思來辦的話,倒黴的就是擴闊自己了。


    不過擴闊太了解孛羅帖木兒的脾氣了!很快,孛羅帖木兒的回信就過來了,信中大發雷霆,對擴闊的“好心”表示了極大的憤慨。信中,孛羅帖木兒本著忠君報國的思想,同時也設身處地地為擴闊考慮——你的大軍已經從遼陽一路打進草原又殺進了中原,幾千裏路跑下來了,應該好好休息——強烈要求自己擔當起攻城的重任,甚至不惜拿出了中書右丞相的身份。


    收到信的擴闊心裏一陣冷笑:你忠君就見鬼了!攻陷汴梁,就是攻陷敵人的都城,這屬於滅國之功,是要封王的!誰不搶著上?別說你,就連我的部下就求過我幾次了!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敵軍都城裏麵可以發多少財,你小子在甘陝過了幾年窮日子,就指望著到汴梁洛陽來發財了吧?你要打就讓你打!我走了都快大半年了,劉福通就算再沒本事,也足夠把汴梁的城防修成鐵桶一樣了,不死個七八萬精銳能拿下來麽?再算上洛陽,哼哼,你的部下沒發財就先死一半!不過也好,你手上的家底兒耗光了,也能省掉不少麻煩!


    想法雖好,可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擴闊又提筆寫了一封情辭懇切的書信送了過去,並且告訴部下:不是我不讓你們打,右丞相要搶功。這一下擴闊的鐵杆部下急紅了眼,三天兩頭就派斥候去孛羅帖木兒的大營前麵找茬,孛羅帖木兒也知道自己理虧,索性不搭理,直截了當地請到了一道聖旨,直接撂在了擴闊的麵前。


    正中下懷的擴闊抑製住滿心的歡喜,捧著聖旨在部下們麵前擺出一副哭喪臉:沒轍了,咱不能抗旨。義憤填膺的部下們很快就按照擴闊預先設想的那樣,紛紛表示:不打了,撤兵!咱們打死不渡河!


    擴闊隻得裝模作樣地勸慰了部下幾句,然後急急忙忙地給孛羅帖木兒“報喜”:我的部下接到聖旨之後差點嘩變,你自己先動手吧,這功勞我不要了。


    孛羅帖木兒果然“大喜”,原本擔憂擴闊不鳥聖旨的的那顆心登時放了下來,立刻示意擴闊按兵不動,防止兵變,也不知道是處於愧疚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還特地給擴闊送來幾車金銀,讓擴闊安撫部下。


    又得了人情又得了金銀的擴闊立刻回信表達了自己的“感激涕零”,並發誓,不約整頓好軍隊絕不南下。接到回信的孛羅帖木兒這才放心大膽地發出了渡河攻城令,一場慘烈的攻防戰就此拉開序幕。


    準備充足的劉福通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孛羅帖木兒還沒碰到汴梁和洛陽的邊兒,周圍的中牟、杞縣、封丘、通許、偃師、孟津、登封已經打成一鍋粥。劉福通早在幾個月前就搶收了秋糧,又用大把大把的財物——劉福通自己也知道,若是守不住汴梁,再多的東西也是便宜了韃子——從應天那兒換取了盡可能多的戰略物資,整個汴梁和洛陽的周邊,凡是能換來糧食兵器的,幾乎統統運到了應天。接下來便是堅壁清野,洛陽和汴梁方圓幾百裏內的鄉野幾乎連老鼠都找不到。就連鄉間的房屋都被拆得隻剩下土坯,磚石木料統統運上了城牆。


    最可恨的,那些小縣城裏居然連民房都拆了,在城內挖出了小湖泊,湖泊周圍也開墾起來準備種糧!小縣城尚且如此,汴梁城又如何?孛羅帖木兒登上黃河大堤俯瞰汴梁的時候,氣得幾乎吐血,劉福通更本就是把城牆當作河堤來修!本來就寬大高聳的城牆又被加高了兩丈,城牆後麵堆滿了成袋成袋的泥土,和城牆一起壘成了大堤模樣,這架勢,就算你掘開黃河,淹死的隻能是自己。回回炮?笑話!就算能轟開城牆外麵的磚石,可也同樣把城牆後麵幾丈厚的沙土夯得更結實!


    孛羅帖木兒的手下看著大大小小的縣城和空蕩蕩的曠野幾乎連哭出來的心思都有了,這哪裏是守城啊,分明是鑽進耗子洞裏過日子!遠遠地看著紅巾軍將士站在城頭充滿嘲弄地看著自己,孛羅帖木兒不禁悲從中來,自己怎麽點子背到這種程度!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麽個大功,卻碰上了劉福通這個硬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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