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疫病爆發的時候,全城的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因為疫病不管你是權貴還是乞丐,隻要染上,就是九死一生。隨著幾個官員的病倒,龍鳳朝的朝廷也垮了,本來就不怎麽在眾人麵前出現的韓林兒更加躲在深宮之中不肯露麵,而上至官員將領,下至避難的百姓,腦海裏都間或有了投降的想法。


    全城人可降,唯獨韓林兒和劉福通不可降。


    劉福通自己也知道,其他人降了,隻要還有利用價值,就不會被殺,而自己跟韓林兒斷無生還的可能,為今之計,隻有在部下全部病倒之前全麵撤離。一方麵,劉福通命令所有將領將精神士氣最旺的兵丁派上城牆,整日巡防守城,另一方麵,劉福通已經開始讓心腹將領部署棄城事宜。


    九月,天氣漸漸轉涼的時候,汴梁城中的疫病已經完全失去控製,過半的士卒和百姓已經無法行動。劉福通一下狠心,帶著韓林兒和親衛部隊潰圍而出。


    潰圍而出說起來很輕鬆,實際上並不是孛羅帖木兒沒這個實力去攔截,而是他沒這個膽量。


    雖然劉福通每天都派精神最好的士卒登城,可孛羅帖木兒也不是傻子,從城裏的炊煙日漸稀少明顯可以猜到城裏出了狀況;而那些看上去精神不錯的守城士兵,顯然也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到城外的防禦上。孛羅帖木兒看到這些狀況已經猜到了大半,本來突圍部隊就是做困獸之鬥,沒有十分把握也都不去攔截,更何況這支部隊是從疫病區裏逃出來的,誰敢去攔?嫌自己活得長了?


    精明的將領們看到這支部隊沒帶輜重,跑得如喪家之犬,也失去了追擊的興趣——沒有輜重,說明輜重就留在城內,自己現在帶著部隊追去了,死傷的是自己的手下不說,到了攻城的時候自己什麽都撈不到才虧大了!於是紛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這支部隊放了出去。合攏包圍圈之後立刻派人用石灰粉在這支部隊走過的地方細細地撒過,這才放心回營。


    孛羅帖木兒心知這逃跑的必然就是劉福通,可他沒興趣去抓,抓到了給自己染一身疫病才不劃算,何況劉福通不死,自己就還有“剿賊”的機會,有了剿賊的機會,自然就有了升官發財的機會,雖然自己攻下敵軍都城之後應該已經走到的人臣的巔峰,可還是要為自己的部下們考慮考慮,讓他們也能有升官的機會。就這樣放過他們吧!何況自己這一追擊,還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兵馬,到時候就真的要在擴闊麵前當孫子了。


    不過孛羅帖木兒也沒敢現在就攻城——盡管城內多數人已經拿不起兵器,他可不想自己的部下在發財的時候丟了性命,與其如此,不如等到天氣大冷了,最好第一場雪下了之後再進程,這樣疫病傳染的可能性會小了很多。至於洛陽和周圍其他的縣城,孛羅帖木兒想都不敢去想,自己小十萬部下死得已經夠冤了,現在在整個汴梁洛陽一帶,自己等於完全被這些小縣城包圍著,若不是這些城池的守將夠謹慎,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趁著年前的功夫趕快進城發財,然後渡河北上才是正理。心下大定的孛羅帖木兒也跟擴闊一樣悠閑起來,而汴梁城中,很快就是一片死寂。汴梁之戰便在一逃一圍之中提前落下了帷幕。


    裹挾著大宋皇帝韓林兒南逃的劉福通繞過了周圍幾個縣城的支撐點,直到向東南跑出了六百多裏地才鬆了口氣,也心知短時間內韃子沒有追過來的打算,於是原地駐紮休整,順便收攏部下。原本劉福通也想立即就南下,可六百裏下來韓林兒打死也不肯再走一步。別說韓林兒這副“嬌貴”的身板,就是一個結實的漢子,不眠不休地在馬背上顛簸六百裏也是要命的事情。何況劉福通也有自己的計較,大隊人馬停下之後好歹也要等到後續的掉隊的人馬趕過來。這一路下來也算是最嚴酷的一種淘汰,凡是體力不支的,或是感染了疫病的,通通倒斃在半路。


    這個地方已經是自己地盤的腹地,雖然這一年多來失去聯係,但是最起碼這裏肯定不會再有韃子出現。劉福通和韓林兒懸著的心齊齊地放下,打算停留幾天打聽清楚外界的狀況再擇去向。誰知這一停,就遭到了滅頂之災。


    各大勢力裏麵隻有張士誠是天下人的一大笑料。這廝雖然帶兵,可行事作風完全是個商人做派——無利不起早。他的地盤狹長,但也很少有什麽野心,天下人都知道,這廝根本對那個寶座沒什麽興趣,最喜歡的就是割據稱王,然後大收賦稅補貼家用。


    這樣一來既有壞處又有好處。壞處就是,憑他這種做法,壓根就沒幾把未來當作賭注的讀書人願意投奔他,手下的將士們也失去了進取天下的心思,隻等著天下大定之後換個新主子,反正自己的主子不打招呼隨便投降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好處就是,也沒有哪個勢力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都知道這廝除了錢財美女之外沒什麽別的野心,於是在考慮戰略態勢的時候,基本沒有什麽人把他考慮在內,當然,名正言順和張士誠幹過一場的朱元璋除外。


    不過,出於“好心”,朱元璋沒有把張士誠部隊裏混進了韃子的事情告訴劉福通。也正是因為如此,劉福通邊在考慮汴梁之戰的布防問題時,忽略了張士誠這個不定因素。


    作為後世的我們,從全局來看,張士誠和韃子皇帝也就是後來史稱的元惠宗應該是一類人,天生的享樂派,偶爾有這麽點進取心,不過稍縱即逝;朱元璋、擴闊帖木兒、陳友諒是一類人,都有著進取天下的野心,區別在於他們服務的對象不同;而劉福通和孛羅帖木兒則是一類人,都是一代將才,論打仗,戰術素養和統帥能力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不過謀略,他們的戰略大局觀、政治大局觀顯然比朱元璋他們低了一個檔次。


    劉福通倒黴就倒黴在“將才”兩個字上了,因為他在這次生死交關的戰役中,隻考慮到了汴梁守城戰的戰略任務,而沒有考慮到整個龍鳳朝的戰略任務,他在後方布防的時候,忘了那個無利不起早的家夥。


    汴梁被圍的時候,張士誠已經蠢蠢欲動了——這倒與擴闊無關——由於元廷的實力大損,血狼會對安插在各勢力中的密探也開始出現失控的苗頭。當然,這其中雲霄也是一個推手,被飛字營截殺的多數不是什麽細作密探,而是各勢力單線聯係的信使。這樣做誠然打亂了擴闊本來的部署,可也讓更多的血狼會密探如同脫了籠的野狼,躲在暗地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躥出來咬人一口。


    劉福通棄城之後,得到消息的張士誠第一時間便覺得自己機會來了。他沒這個膽量跟自己的主子去河南血拚,但是龍鳳朝在安徽的地盤他還是垂涎的——他也犯了個錯誤,沒把朱元璋放在眼裏。或許說他認為朱元璋正在跟陳友諒對峙,還騰不出手來跟他搶地盤。不過這些問題現在還沒凸顯出來,在張士誠倒黴之前,劉福通先要倒黴才行。再一打聽,劉福通為了和孛羅帖木兒決戰,已經把後方的兵力抽調了七八成,於是張士誠扯起大旗,帶著大軍出來遊行了。


    事情往往就是這麽湊巧,就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劉福通和張士誠對上了,這個地方叫——安豐鎮。


    休整了一段時間的劉福通漸漸恢複了一些元氣,收攏的潰兵也有了大約四五萬人,心裏有了底氣的劉福通終於說服了韓林兒大軍開拔,打算到滁州去重整旗鼓。


    因為已經是自家地盤的腹地,加上休整的這麽多天也沒聽到什麽壞消息——韃子還在汴梁洛陽一帶發財——劉福通手下的斥候也就鬆懈了,鬆懈的意思就是,以往斥候偵察的範圍是五十裏,這些天變成了——十裏。


    又因為劉福通已經將後方的大軍抽調了七七八八,張士誠這次進了安徽範圍之後一路勢如破竹,驕狂之下,張士誠的斥候們也鬆懈了,同樣是——十裏。


    也就是說,原本在兩軍相距一百裏的時候就能遇上彼此的斥候,如今要到二十裏的時候才能發現——說不定還遇不上。


    事實上,等到兩軍都得到消息的時候,兩軍的實際距離隻有十三裏。要命的是,韓林兒不知道腦子裏到底裝了什麽,堅持認為已經到了自家腹地,理所當然地要擺起鑾駕。當然,最要命的是,被張士誠的斥候全看到了。


    張士誠一聽說“鑾駕”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跳了起來,兩眼冒著金光,沒錯,黃金的光芒。而帳中的部下也旋即從武裝遊行的狀態下立即變身,紛紛要求率軍與“大宋皇帝”舉行親切友好的雙邊會談。張士誠無利不起早的本性立即被激發了起來,根本不考慮這個“鑾駕”到底是多麽燙手的一個山芋,當即揮軍衝擊。


    安豐鎮大戰就在這種哭笑不得的偶然之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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