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英微微盤算了一番,說道:“跟老四一起回來的兵馬有兩千,城外幾個千戶所留守的兵馬能湊個五千,文武官員家中的家丁護院聚起來能湊個一兩千,揚州還能抽調一千。咱們勉強可以湊夠一萬人,若是張士誠孤注一擲,應天城池這麽大,就算再多出一兩萬人,恐怕不夠,這還沒算進留在城內彈壓宵小的部隊……”


    柳飛兒皺著眉頭道:“雲哥已經帶著先頭部隊日夜兼程往回趕,大約三天後就可以抵達應天,咱們連三天都守不住?”


    馬秀英搖頭道:“弟妹從軍的日子短,也沒上過戰場,各中緣由恐怕還不知曉。應天本來就是大城,加上這兩年來應天擴建不少,單是外城的城門已經有了六個,若是把內城的也算上,咱們手裏就算是兩萬人全填上去,也砸不出個水花兒來,若是張士誠傾力攻打一個城門,別說三天,就算三個時辰恐怕都難頂住。再加上這個那個和尚能大搖大擺地走進應天,恐怕到時候還要騰出手來解決應天的內亂……而且……弟妹你也知道的,這次出征應天庫房中的兵器甲仗、弓弩箭矢幾乎都調撥一空,就算有人,恐怕也……”


    柳飛兒也沉默了,就算把飛字營的人都算上,恐怕湊不到足夠的人數,這一仗,難了。


    這時候,康玉若的貼身婢女通報一聲便跑了進來,雙手遞給柳飛兒一個封漆的竹管,口中道:“夫人,這是姑爺剛剛傳來的書信。”


    柳飛兒接過竹管,查驗火漆之後打開,取出竹管內的紙卷,細細看過書信的內容,臉上漸漸綻放出笑容。將書信遞給馬秀英道:“雲哥有主意了。”說罷,又把書信遞了過去。


    馬秀英接過書信一看,也笑了起來:“嗬嗬,這個老五真是鬼得很!”


    這個時候,徐達也急急忙忙跑了過來,一進門,就急急問道:“怎麽說?是不是有大事兒了?”


    馬秀英看著這個遲到的家夥嗬嗬一笑道:“平時你都是急先鋒,今兒怎麽就遲到了?”


    徐達跺跺腳道:“咳!這還不是讓張士誠給鬧的!剛剛有細作過來說,張士誠那邊正在整頓兵馬,似乎有偷襲應天的意思。我傷還沒全好,手上兵馬又不多,庫房裏隻有三百副弓弩,心裏沒底啊!正在城頭布防哪!趕巧了,你們不叫我來,我也要找你們要人。”


    馬秀英看了徐達一眼道:“一個人都調不出來!而且,你手上的人也得交出來!你帶著本部兵馬全部屯兵城外,應天城中募集的人手也會調撥一部分給你,其他的,我可就沒轍了。”


    徐達登時慌了,連忙道:“大嫂!玩笑可不能這麽開!咱們手上本來就沒多少部隊,若是都拖到城外去,應天就連一個時辰都守不住啊!”


    馬秀英笑嗬嗬地把雲霄的書信遞給徐達,徐達一臉狐疑地接過書信,一看之下頓時眉開眼笑,連聲道:“好!好!這法子不錯!我這就去了!”說罷,朝馬秀英行了個禮,急吼吼地朝外麵走去。


    馬秀英笑著對柳飛兒道:“嗬嗬,連老四都覺得不錯,看來還真沒什麽問題。”柳飛兒也點頭認可,兩人商議一番便分頭行動。


    柳飛兒乘著馬車回到府邸門口的時候,桑吉依然麵無表情地坐在門口。柳飛兒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朝著桑吉說道:“多半是陳友諒黃泉路上不甘寂寞,所以這兩天又叫上張士誠來送死了,應天城裏恐怕有些亂,大師可要多多保重才是。”


    桑吉抬起眼皮看了柳飛兒一眼,表情沒有變化,旋即又闔上眼睛,繼續入定。柳飛兒也不多說,直接進了大門,直奔紫園而去。


    第二天,應天就開始有了各種版本的傳言,流傳最廣、可信度最高的就是張士誠這廝準備大舉進軍應天,還向應天派出了很多奸細,關鍵時刻開城降敵。傳言散布的速度很快,聽到下人議論的李善長當即就跑到馬秀英跟前問個究竟,馬秀英很幹脆地把解釋的任務推給了柳飛兒。


    李善長一道煙地又找到柳飛兒,不等雙方寒暄客套,劈頭蓋臉就問道:“柳將軍,可曾聽到城內流言?”


    柳飛兒毫不在意道:“什麽流言?”


    李善長連忙道:“張士誠欲取應天哪!這等大事若是流傳出去,恐怕應天人心有變,應天軍民該如何去處?”


    柳飛兒笑嘻嘻地說道:“我當是什麽事兒呢,原來是這個!這不是流言,是我吩咐人傳出去的。”


    “啊!”李善長嚇了一跳,厲聲質問道,“軍國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咱們手上本來就沒什麽力量,若是軍心再變,這應天恐怕就會不戰而降啊!”


    柳飛兒笑嗬嗬道:“李大人莫急,這是拙夫的主意。”


    “劉將軍?”


    柳飛兒點頭道:“沒錯。張士誠偷襲應天,必定派出細作先行潛入城內以作內應,到時候他們照樣會散布流言,與其等著他們散布出去,不如咱們搶個先手,這樣咱們還有充足的時間穩定軍心、民心。拙夫曾言,民心可用,乃是既可為人所用,也可為我所用。若是此刻有人登高一呼,讓百姓們知道,天下之大除了應天再無人間樂土,那麽應天百萬軍民怎能不同仇敵愾?李大人飽讀詩書,這種手段,想來也不會生疏吧?”


    李善長頓悟,捋須笑道:“嗬嗬,有道理!有道理!倒是老夫心急了!行了,老夫知道該怎麽做了!飛字營但凡有所動作,我等必將全力配合!”


    柳飛兒欠身謝道:“如此,便多謝李大人了!”李善長站起身,一臉輕鬆地拱手道別。


    到了下午的時候,流言的內容進一步升級,市麵上已經有很多人開始談論起張士誠。說他如何如何投靠韃子,受了韃子的冊封;又說他如何如何昏聵;還說他已經和韃子商議妥當,就等攻下應天之後把應天所有百姓全部獻給韃子為奴,方圓五百裏都劃為韃子的草場。


    逃!逃吧!多數百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回家收拾家什,拖兒帶女往城外趕。可到了城門口,卻發現門口已經堵上了,而且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不少人。糟了!難道官府得了消息又搶先封住了城門?不少百姓已經捶胸跺腳地恨自己耳朵太鈍了,怎麽這麽晚才聽到消息?幾個脾氣躁的已經直接揪過自家的婆娘、小子抽起了大耳刮子:要不是你們這個舍不得丟,那個舍不得扔,咱們一家早就逃出生天了,老子上輩子欠了你們娘倆什麽無頭債了!一時間,場麵亂哄哄地,各個城門口如同菜市場。


    很快,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們的身後出現了一支由文官帶領的民夫隊伍,這些民夫抬著的,是一筐筐剛剛烙好的麵餅,還有一筐筐讓人眼熱心跳的銅錢。或許是銅錢的震懾力太強了,人群立時變得鴉雀無聲,自覺地給這支隊伍讓開一條道路。那文官站到城門口的上馬石上,朝周圍百姓一拱手,謙和地說道:“諸位鄉親!諸位父老!請先靜一靜!本官不是過來封門的,且聽本官一言!”


    場麵本來就已經安靜下來了,文官的這一番話,安靜的作用沒有體現出來,隻不過是把多數人的注意力從整筐的麵餅銅錢上轉移了過來。


    “大家都知道,城裏有些傳言說張士誠不日便要偷襲應天,本官代應天府向諸位有一句要說:傳言屬實!”說罷,文官朝周圍百姓揖了一揖。


    百姓們有些吃驚,這當官兒的腦袋被門板夾了?怎麽連這話都說出來了?


    大凡當官兒的遇到類似事件的時候,百分之百地都是絕對否認:絕無此事!就算殺了本官的老爹本官還是要說絕無此事!盡管有無數次的實事讓老百姓們不斷推測那個整天在官員們口中被殺死過無數次的爹,到底是不是官員的親爹,或許看在彼此長得挺像的份兒上,這個官員的爹多半還兼職了這個官員的哥,所以真被咒死了也不心疼;但是這些個官員依舊唾沫橫飛地用自己的嘴巴砍殺著自己兼職著哥的爹,或者是兼職的爹的哥。反正睜著眼瞎掰出來的就兩個字:否認!不管你信不信,反正當官兒的信了。


    事情嚴重的時候就隻好推諉了。這事兒不歸咱們管,或者是咱們的一把手去找最上級匯報工作了,或者是這件事兒咱們正在研究,或者是此係國家機密雲雲。當然暗地裏肯定要趕快下手,把當事人知情人“保護”起來,然後辦學習班、派工作組,曉之以理(捕快、衙役、十大酷刑一溜擺開)、動之以情(你爹你娘,你哥你妹,你老婆你孩子日子還是要過的嘛……意思你懂的);實在不懂得顧全大局維護朝廷和官員們的和諧穩定的那一小撮人,隻好讓他們躲貓貓、俯臥撐、喝涼水、銀票開鎖、用辮子上吊、被火災……


    真相大白的時候嘛更好辦,“臨時工”三個字就算解決一切問題了。然後嘛,就是親切慰問,全力指揮,戰天鬥地,爭取XX工作的偉大勝利,當然,表彰大會是一定要開的,要不然,聖明的皇帝陛下怎麽會知道自己這麽認真勤勉?


    所以,眼前這個應天官員的實話實說,一下子讓百姓們驚駭異常:莫不是要收費了?逃命費?搬家費?老婆費?兒子費?單向收費還是雙向?還是說要漲價了?見閻王也要先買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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