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張定國站在城下猶豫不決的時候,消息早就傳到了馬秀英耳朵裏。說實話,因為實在拿不準對方的主攻方向,所以應天的內城根本無人鎮守,外城的城頭上站著的都是穿上軍衣的普通百姓;真正留下的精銳一直屯兵內城,隨時支援四麵。


    雲霄組合拳的第三拳就是已經猜到這次偷襲的主將必定是張定國,料定張定國不敢即刻攻城,所以才故意示弱,讓張定國猶豫不決,這樣可以有充足的時間把屯兵內城的精銳抽調上城牆——對方也不過兩三萬,還要顧忌野戰的徐達,絕對不敢分兵四麵圍攻。


    於是,當張定國派出的三千人展開試探性進攻的時候,城內的精銳也剛剛趕到。城牆上的百姓看到精銳趕到,立刻作鳥獸散般地跑下城牆。這讓張定國又是猶豫了一陣子,這一陣猶豫,又給精銳登城留下了足夠的時間。


    看著光禿禿的城牆,別說張定國心裏有些惴惴,就連進攻三千軍士也覺得心裏毛毛的:這太不尋常了!怕不是有什麽陷阱等著咱們吧?想放箭,可城牆上連個人都沒有,你射鳥啊!不放箭,心裏又不踏實,糾結啊!


    就在攻城部隊快要接近城牆的時候,城牆上突然一陣鑼響,滾石檑木不要命地落了下來,卻依然看不到一個人影。進攻的部隊發一聲喊,朝城牆死命地擠了過去。這時候,城牆上突然戰旗一豎,猛然間站起了幾百個甲胄精良的軍士來,滾油、巨石也雨點一般地往下落。


    張定國忽然鬆了一口氣:有人就好!怕的就是你沒人!在張定國看來,有人守城才是正常現象。沒等張定國的心落回肚子裏,城門就一下子打開了,張定國的心又懸了起來。


    城牆上守城的,都是抽調出來的衙役和各官員府中的護院,城中的幾個鏢局的人手也被臨時充實進來,就連窯子、賭場的打手也是有一個算一個。而從城中衝出來的,則是朱元璋府上最精銳的親衛兵,夾雜在其中的,還有道衍手下穿上甲胄的幾百僧兵,一千餘人湧出城門朝城下的攻城部隊殺了過來。


    張定國吃了一驚:應天到底有多少兵丁?再細細看那出城迎戰的部隊,個個驍勇異常,自己的兵馬在他們手下居然沒有一合之將,而透過湧出的人群,張定國從城門洞隱約看到,城內居然刀槍如林!全都一動不動地列隊站在城內,隨時準備出擊,陽光照在銀白色的甲胄上,發出閃閃寒光。而城牆上,也出現了這些開始大隊大隊地出現了這些銀甲士兵的身影,足足有四五千!


    “撤兵!撤兵!”張定國在馬背上一陣搖晃,“快把人撤下來!退後五裏紮營!”心中直罵:那個龜兒子給主公出的餿主意?誰說應天沒有防備?誰說應天是個空城?回去看爺不砍了他的腦袋!


    看著張定國的幾萬人灰溜溜地走了,城上傳來一陣哄笑聲。轟笑聲傳到張定國的耳朵裏,極不是滋味。張定國抬起頭看看自己的部下,果然,個個都是如喪考妣。


    看著城牆下穿著貼上錫箔的紙甲、揮舞這木製兵器高聲嘲笑的百姓,道衍不禁莞爾:到底是那個小子太聰明了,還是他的對手太笨了?旋即又搖搖頭,若是換做自己,恐怕也要上一回當的。


    張定國後退五裏紮營,按照他的計劃,五裏的距離上,既不至於受到城內出擊兵馬的威脅,又能有充足的時間應付野戰的徐達。至少張定國有一件事自信滿滿:徐達手上沒兵!若是徐達手上實力足夠,早就擺開陣勢跟自己對決,或者早在半路把自己這股部隊吃掉,根本不用等到自己兵臨城下,借助守城部隊來牽製自己。自己帶了三萬人,論戰鬥力,自己的手下跟應天是軍士相比,差距不小,按照這個比例推算,徐達的在應天的總兵力應該在兩萬左右。這個數字的兵力,防守應天這樣的大城有些被動,野戰吃掉自己也不現實,所以徐達必定會采取分兵的手段,一明一暗進行牽製。


    張定國心裏有了底。推算出徐達的實力之後,他好歹不用擔心自己會大敗而歸,自己這三萬人隻要能抱成團,拖上幾天等到對方援軍出現的時候,再體麵地撤回去,自己也就算交差了。當然,徐達的野戰兵力不多,若是運氣好能找到徐達的野戰兵力,吃掉這麽一點,或許真的就賺到了。張定國有些小得意,自己的算盤打得還真叫個響。


    於是,應天城外的戰場上呈現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態勢。最西邊是磨礪以虛的應天城,東邊五裏是張定國大營,再東北五裏是紫金山千戶所。而徐達和楊靖匯合後的部隊悄悄地出現在了張定國大營的東南方向,距離,五裏。應天、紫金山、徐達呈品字形,將張定國夾在了中間。而張定國,隻是派遣了兩千餘兵力就地牽製紫金山千戶所。千戶嘛,能有多少兵?


    出於小心,張定國還是朝四麵八方派出了斥候,尋找徐達的主力。


    午時過後,吃後門陸陸續續地策馬跑出了大營。通往東邊的官道上,一波接著一波的斥候隊伍往來不息。


    “什麽人?出來!不出來爺爺就放箭了!”一支正在偵察的斥候隊看到路邊的草叢一陣騷動,立即警惕起來,取下弓箭,厲聲喝道。


    “軍爺!軍爺!饒命!”草叢中傳來求告的聲音,抖抖索索地鑽出來幾十個人。


    斥候隊長仔細瞧了過去,心裏放心了不少。看得出來,這幾十個人都是莊戶打扮,為首的衣衫考究,倒像是個地主,身後還有幾個女眷,有夫人、小姐打扮的,有丫鬟打扮的;周圍都是長工、佃戶裝束。不用想,肯定是附近那個莊子逃進山躲避戰火的。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顫抖著走上前躬身道:“幾位軍爺,咱們就是這西邊兒的莊戶人家,躲躲……躲躲……”


    斥候隊長顯然沒興趣聽這種話語,眼睛已經看上了地主身後背著的包袱,包袱紮得太緊,一個四方方的盒子勒出了一道痕跡,傻子都知道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斥候隊長眼睛一亮,朝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會意,紛紛下馬,抽出了腰刀逼了過去。


    鋼刀在手,隻要腦袋還清醒的就知道錢和命哪一個更重要。當背上包裹被斥候奪走的時候,地主的眼珠變得通紅。不過斥候們似乎沒有打算放過這些人,一個個兒獰笑著朝女眷走去。一人一個,在一片哭喊哀求聲中,掙紮著的女眷們被攔腰抱起,橫放在馬背上。


    也就在斥候們準備翻身上馬的時候,地主的眼神冷了下來。


    “你們想幹什麽?”斥候隊長很不屑地嘲笑道,“想死,老子成全你們!”陡然間,斥候們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喉間一涼,瞬間失去了意識。看著委頓在地的斥候,地主抹了抹臉,笑罵道:“死丫頭,還不下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哭得有多假?”


    一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孩兒輕鬆地從馬背上躍下,將兩枚極薄的刀片藏到袖口,嗬嗬笑道:“師兄,你笑我做什麽?你看看師姐,她那麽大的腳板,你還讓她扮小姐!就不怕露餡?好差事都丟給師姐了,咱們可沒什麽師兄照顧,隻能當個丫鬟……”


    地主臉色一紅,尷尬道:“羅嗦個什麽!快收拾了,下一波斥候就要來了!到現在才兩撥斥候,咱們這一組殺得是最少的了!快!手腳麻利點,多殺幾個替柳將軍報仇!”


    眾人應了一聲,開始打掃戰場。


    一直到日落時分,派出去的斥候居然沒有一個回來,張定國心裏漸漸有些不安起來。隨著黑暗的漸漸到來,張定國的心也漸漸地沉入黑暗,他很清楚沒有能夠回營的斥候遭遇到了什麽。張定國隱約地猜測,徐達的部隊很可能全部打散,散落到各個山林隘口,就等著自己的斥候上鉤。自己的部隊如同一頭栽進了彌天的羅網之中,不但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就連生還的出路都十分渺茫。


    原本計劃得好好的戰局,一下子變得迷糊了起來。張定國很想撤回去,可這樣一走,能不能完整地把部隊帶回去還是兩說,就算回去了,自己的主子會不會把自己的腦袋砍了也難說。


    張定國這一猶豫就耽誤了兩天,這兩天時間裏,他完全可以膽子大一點,調出一萬兵力再次攻城,但是他沒敢;也完全可以調出幾千人馬圍攻紫金山千戶所,保全自己的退路,但是他瞧不起這麽一個千戶所;也完全可以下定決心撤退,但是他舍不得應天這塊肥肉。這三條路看上去都有些冒險,但是都是正確的路,但是,張定國選擇了一條看上去正確,卻把自己推進火坑的路:尋找徐達的野戰主力與之決戰。


    事後大難不死的張定國想道這一節的時候也是懊悔不迭:既然自己已經判斷除了徐達兵力不多,那徐達怎麽可能這麽容易讓自己揪住尾巴?野戰中抓住一心想著遊擊騷擾的徐達主力,無異於癡人說夢。應天一帶,可是徐達的地盤,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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