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到處都是提著燈籠巡察的衙役、家丁。街道上也布滿了臨時搭建的竹蓬,裏麵住著的都是從城外進城助戰的百姓,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人人都是摩拳擦掌,沒有兵器,不少百姓或者尋著木棍敲上兩顆鐵釘或者削一杆竹槍,找不到材料的,幹脆就在青石上謔謔地磨起菜刀,帶著斧頭鍘刀的,更是向旁人炫耀自己的“利器”。


    各處藥鋪都派出學徒收集藥材調配各種傷藥,常年玩兵器的僧兵們則在給一些沉穩些的學徒傳授一些治療跌打的手段。看到這副情景,端坐在雲霄府邸門口的桑吉坐不住了,站起身,宣一聲佛號,朝就近安居的百姓們走去。


    “那番僧!”不等桑吉走出幾步,一些在街道邊臨時安家的百姓倒先叫住了他,“現下那許多僧兵正在守城,你如何到處亂走?可會武藝?會的話便去東門大營尋個差事。”


    桑吉一愣,這樣的百姓他倒是頭一次看見,於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道:“大軍將至,戰火之下,一切生靈皆遭塗炭,為何爾等不去躲避,反而到此死地求戰?”


    那百姓是個麵色有些紫色的漢子,個子雖然不高,身軀卻是壯實有力,正坐在地上磨著鍘刀,聽到桑吉的問話,臉色有些陰沉,憨憨地說道:“咱什麽都不懂,咱就知道,自打國公爺到了這應天,咱們莊戶人家就有了好日子,一年到頭不但能吃上飽飯,自家娘子還能穿上新衣,這等好處,天底下哪裏尋得?若是逃了,還不得活活餓死?咱還小的時候,爹娘為了能養活咱,生生地把咱的兩個妹妹給賣進了窯子,可憐兩個妹子沒到十四就被活活折騰死了!咱可不能再走上這條路,左不過是個死,不如一家人都死在應天!”


    桑吉又宣一聲佛號,不急不徐地說道:“這便是何苦?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兩軍相爭,就讓他們爭好了,我等百姓,在誰治下不能度日?”


    那漢子一臉鄙夷道:“你這番僧忒不曉事理!你倒是說說,是讓咱們降了韃子去做奴才,還是讓咱們降了張士誠去交三成的租稅?”旋即又露出一抹傲然的神色:“咱們應天別的不敢說,這租稅徭役卻是最低的,就為咱自家的兒女打算,咱也得拚死保住這應天!”


    桑吉默然,很快便下定決心,向朱元璋府邸走了過去,一直監視著桑吉的門子立刻將這個消息通報給了藍翎,藍翎隱隱感覺不妙,稍作準備,便追著桑吉往朱元璋府邸而去。


    一到府邸,桑吉就這麽直愣愣地站在府邸之外,不言不語。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怎麽,既然是想著來搗亂的,怎麽就不進去了?你就不怕在大街上搗亂被百姓們看見,到時候你的主子還要被天下人痛罵?”說話的正是一路盯過來的藍翎。


    桑吉似乎毫不介意,麵無表情道:“女施主慎言!貧僧不過尋仇罷了,方外之人,如何就有了主子?”


    藍翎冷笑道:“自己傻就罷了,怎麽就當別人跟你一樣傻?你是想說替你那個什麽師弟報仇來的吧?可是你在淮西路替你師弟收屍,就算你是聾子,張士誠也應該告訴你雲哥去了鄱陽湖前線,你要尋仇跑到應天來做什麽?怎麽生生地就這麽巧,張士誠就這麽跑過來偷襲了?”


    看著桑吉依然不語,藍翎繼續冷哼一聲道:“不就是想在張士誠過來的時候搞點什麽亂子麽!現在看到應天準備充分,恐怕想先動手了吧?”


    桑吉猛然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了藍翎,藍翎不但不怯場,反而咯咯一笑道:“惱羞成怒了?不怕實話告訴你,既然咱們能猜到張士誠耍的什麽把戲,自然就有把握把張士誠一口吞了!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呆在這城裏好好看著你主子是怎麽完蛋的吧!”


    桑吉眼神迷離一陣,不再遲疑,轉身朝朱元璋府邸的正門走了過去。藍翎閑暇時候總喜歡在應天街道上閑逛,這滿城的人幾乎都認識這個可愛得如同鄰家小妹般的漂亮丫頭,更知道他就是那位少年將軍的“藍夫人”,故而府邸門口的衛兵看到藍翎的時候也沒有多詫異,可是當桑吉朝大門走去的時候,門口的衛兵不幹了。


    “那和尚,站住!”一個衛兵喝道,“求見夫人可待通報!”


    桑吉並不答話,低著頭繼續往裏走。衛兵一看急了,直接身手過來扯桑吉的衣服,誰知還有碰到桑吉,就全身一震,向後連退數步。就在藍翎還在感覺驚詫的時候,幾個衛士已經拔出兵刃招呼了上去。


    “快閃開!”藍翎急急喊了一聲,一看這和尚就知道有古怪,這些衛士哪裏是他的對手!可惜藍翎已經喊得遲了。隻見桑吉衣袖輕輕一甩,幾個衛士便渾身巨震,口中吐出一口黑血,軟軟地倒在地上。


    桑吉的腳步並不停止,縱然此刻大門緊閉,可桑吉卻絲毫不為所動,照樣筆直地走了過去。就在身體與門板接觸的那一瞬間,厚重的宅門居然如豆腐一般被輕鬆破開,桑吉的身形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影響,筆直地穿過大門走了進去。


    藍翎在一邊駭得幾乎站不穩,在看看地上,桑吉居然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腳印!內力不純者,頂多把這些個青石板震裂、震碎,而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腳印而且其他地方居然不損分毫,這樣精純的內力確實把藍翎嚇著了。緩過神來,連忙撿起衛士遺落的一柄長劍追了進去。


    等藍翎追到的時候,桑吉已經站在正廳前的庭院裏,與朱元璋府上的護院親兵對峙,眼睛虎視眈眈地看著柳飛兒和馬秀英。


    “飛兒姐姐!那家夥很厲害,小心!”一衝進來,藍翎就急急地喊道。


    …………………………………………


    新建的紫金山千戶所的門樓上,朱能正在眺望這東方,身邊站著的,正是身懷六甲的沈柔和全身披掛的沈倩。


    “柔兒,你快回去歇著吧,這次,我和倩兒能應付得了!”朱能看麵色有些疲憊的妻子說道。


    “是啊,姐姐!昨兒不是已經商議了一整天麽,你還有什麽擔心的?”沈倩在一旁幫腔道。


    沈柔勉強笑了笑說道:“我不是不放心!咱們是夫妻,是姐妹,無論如何,在你們交戰的時候,我也要看著你們!”


    朱能聳了聳肩膀,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決定了的事情就算抹脖子上吊也要做到底,於是也不再硬是勸說,轉了個彎兒說道:“我是擔心父親那邊!老弱婦孺都聚集在大營內,老弱倒罷了,可婦孺……父親怕是不方便安撫,你倒是上上人選!”


    沈柔莞爾:“你什麽時候也學起這般拐彎抹角的花花腸子了?昨日徐元帥遣來的信使不是已經把劉將軍的意思都轉告了麽?你還擔心這門樓上會有什麽危險不成?倒是我要擔心你們兩個,交戰之時刀槍無眼,你們可要囫圇個兒回來,連受傷都不行!”


    朱能嗬嗬笑道:“你放心好了,大都未落,韃子未盡,還沒到我死的時候!我那個和尚師兄可是給我相過麵的,公侯之命!嗬嗬!”


    沈倩咯咯笑道:“你就吹吧!你若是真能攻下大都,封王的功勞都有了,誰還在乎個封侯?”


    朱能哈哈一笑:“沒準明天咱們就能生擒了張士誠呢!這不是老天爺都成全我呢!”


    沈柔含笑搖頭道:“張士誠可沒這個膽量親自過來了,依我看,了不得了兩三萬人來探探咱們底兒而已,等他咱們也就是擺個全殲的架勢嚇唬嚇唬他,等他回過味來的時候,咱們的大軍應該就要到了。”


    朱能的笑意更濃了:“也不知道這次回是誰帶兵過來。不會是那個被臭小子嚇破膽的張定國吧?在淮西沒變成燒豬他還有膽量來?”


    沈柔的臉上也浮現一抹嫣紅,笑道:“不是他還能有誰?你也不想想,張士誠手下還有誰能拿得出手?”


    朱能半帶嘲笑的口吻道:“這話可難說,我可是聽說張士誠在平江養士過萬。過萬哪!”


    沈倩一臉不屑地接口道:“他養的也叫‘士’?也不知道他聽了哪個讀《史記》讀出毛病來的家夥想的招兒,就連殺豬、賣狗肉的也好宅子、俏丫鬟地伺候著,跟守城官兒拜把子、給那些個扒手免罪!哼,這些年張士誠吃這麽多癟,也沒見這些人裏麵出個什麽朱亥、高漸離,倒是守城官改姓侯的不少!真不知道該說他大氣還是該說他蠢蛋,真當自己是孟嚐、信陵了!”


    朱能倒是一臉嚴肅地說道:“誰說殺豬刀就不能殺人了?要知道那個臭小子十四歲的時候就用他那把殺豬刀接連肢解了三個韃子!”


    沈柔和沈倩有些愕然,這種八卦她們還是第一回聽自己的丈夫說起,女人的八卦心一旦被勾起來,就算是再修十座長城都擋不住,何況八卦的主人公好歹也算是自己曾經心儀過的男子,能和自己丈夫媲美的英雄人物。看著兩女幾乎算得上是渴求的眼神,朱能微微一笑,在門樓上尋了一塊大石做了下來,娓娓地開始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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