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足足走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雲霄才勉強殺出重圍來到了聚福樓所在的街道,屬下將官們早就已經站在街口列隊迎接。


    雲霄翻身下馬,朝眾人笑道:“你們這是多大的排場?犯得著跑這麽遠麽?”


    眾將臉上頓時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沐英笑嘻嘻地說道:“師傅您錯了,倒不是咱們客氣,半個時辰前咱們就得了消息說您和兩位師娘已經出了府。大夥兒左等右等等不來,結果差人一打聽才知道,您三位被百姓們堵在半道兒上了,照這架勢,若是這條街不肅清一下,咱們等到明兒早上也甭想開席。去年咱們進城的時候可都是吃過這個苦頭的,不想讓師傅師娘再吃一次,所以大夥兒幹脆就站到街口來了。”


    雲霄朗聲大笑道:“這也算是洛陽百姓給咱們的下馬威了!若是咱們不好好幹,恐怕要不了多久,洛陽百姓還會擺出這架勢,不是歡迎咱們,是把咱們趕出去嘍!”眾人一陣哄笑,雲霄打頭,攜著從馬車上下來的柳飛兒、藍翎,一同往聚福樓步行。


    這一次架勢太大,聚福樓這兩年生意清淡,所以也沒雇下多少人手,來了這麽多客人也就忙不過來了。故而到了晚上聚福樓幹脆就掛起了謝客的招牌,七拚八湊又向同行借了幾個跑堂才勉強夠數。雲霄等人到了聚福樓門口的時候,聚福樓所有人在一身盛裝的秦素月帶領下,跪在一樓大廳內等候雲霄大駕,旁邊還跪著不少服色各異的人,看打扮,多半是洛陽城商號代表和耆老名宿。


    “諸位不用多禮,快快起來!”雲霄沒多廢話,一跨進門就趕忙招呼道。他來洛陽是有天大的事兒要辦的,不是來擺譜的。


    雲霄這麽一說,跪著的一群人才陸續起身。秦素月整理好衣衫抬起頭的時候頓時吃了一驚,秦素月身邊的一個女孩兒也把眼珠瞪得滾圓,口中低低念了一句幾乎讓雲霄絕倒的話:“娘親終於靠到一座金山哩……”


    旁邊的韓清尷尬地說道:“大帥恕罪!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得了消息,定是要拜會大帥……”


    雲霄淡然笑笑道:“如此也好,省得跑兩趟。”藍翎和柳飛兒立即埋下頭,努力讓旁人看不到自己的笑意。


    秦素月微微低頭道了個萬福:“上啟總管大人,民女身後諸位皆是洛陽各處士紳,總管大人初至洛陽,我等也不敢怠慢……”


    元廷將軍民兩政一把抓的機構稱之為軍民總管府,秦素月對雲霄這個“河南路行軍大元帥”不是很了解,隻知道總管軍民政務,一時改不過口,“總管”二字順口就說了出來。雲霄點點頭,打斷秦素月的話說道:“當家的不必自責,本帥署理河南路民政,洛陽當是首善之區,自然少不得諸位扶持,宴請諸位本是應當。”


    秦素月微微放下心,又行一禮道:“還請總管尊駕移步,民女還需下廚操持,且先告退。”說罷,秦素月和身邊的一個年輕小子緩步退了回去,一批廚子也跟著離開,留下那個死死盯著“金山”的女孩兒朝雲霄行了一禮道:“請尊駕移步。”


    雲霄點了點頭,隨著女孩兒登樓,身後跟著的則是柳飛兒和藍翎,接著便是應天諸將,洛陽各界人士跟在諸將身後,最後才是伺候的夥計雜役。


    一行人上樓坐定,雲霄也不禁慨歎,這秦素月為了能做好這單生意也確實下了血本,四樓所有隔間的木製牆板全都卸下,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大廳,滿大廳總共擺了不下百桌的席麵,除了夥計雜役,每桌旁邊還特地請了兩個丫頭幫忙斟酒布菜。


    (宋代之前中國人都是分餐製,每人麵前一個小食盤,要吃的東西都在上麵,各吃各的;同桌而食是一種非常親密的事情,親密到什麽程度不妨充分發揮想象力。後來用起了大方桌,也就是八仙桌。八仙桌中間可沒有轉盤,圓桌是西學東漸之後才過來的。桌子大,站起來夾菜又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全靠有夥計站在桌邊替客人不斷改變湯菜的位置,有文化的夥計會在布菜斟酒的時候念上幾句應景詩,沒文化的夥計也要說幾句吉祥話:拚的是服務態度啊!)


    雲霄略算了一下,這頓酒席聚福樓雖然不至於賠錢,可也多半沒什麽賺頭,不過好在秦素月夠精明,這頓飯若是伺候得好,也算是在經曆戰火之後的洛陽打響了名氣,雖然自己不是公款吃喝的主兒,難保自己的繼任不是,到時候,秦素月的財路就寬了。


    雲霄這一桌沒什麽爭議,自然雲霄坐的是主位,屬僚的席麵也沒什麽問題,按照品秩大小,倒是洛陽士紳那邊亂哄哄地謙讓了許久,總算才落了坐。等所有人都坐定的時候,兩廂的夥計們就立刻行動了起來,流水一般在各桌之間穿梭,給每一位客人奉上香茶。每個人麵前也都擺上了酸棗蜜餞之類的開胃果子,雖然時候不早,可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


    場麵比較安靜,所有人都等著雲霄發話。隻有等著雲霄發話,這邊的夥計才會將開席的冷菜擺到每張飯桌,桌邊伺候的丫頭也要在第一時間給所有人斟上酒,然後就是舉杯祝酒,宴會開始。而這也是考驗雲霄水平的時候,若是說的時間太長,讓大家盯著一桌子菜聽者你講,這是要遭人腹誹的;時間說得短,菜還沒擺好你就沒詞兒了,那氣氛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雲霄站起身,朝周圍一拱手,朗聲道:“諸位,本官來的路上就在想,開席之前說些什麽好,可惜,被一頓果子全打沒了。”底下的人立時笑了起來,這年輕的官兒,倒也不似那些個老東西,說半天都讓人聽不懂。


    笑聲漸漸低了下去,雲霄又開口道:“坐到這席麵上,本官這才想起來,諸位都是來找本官要東西來的。”大廳裏頓時一片寂靜,雲霄沒有停頓,用手指了指直接道:“這一片坐的,都是本官的屬僚,找本官要的,自然是升官兒;這一片坐的,應當是商戶,找本官要的,自然是發財;這一片坐的,是鄉紳,找本官的要的,自然是今年當繳的稅賦數額;這一片做的,是士子,找本官要的,自然是何時取士……”話是在理,就是太直白了些,不少人心裏已經點了頭,隻是總覺得這位大官兒不夠含蓄。


    雲霄話鋒一轉,語氣有些加重道:“可惜,就是沒有百姓坐的一片席麵。”所有人立時麵麵相覷,剛說你不夠含蓄,怎麽就作起秀來了?把百姓往嘴上一掛,就高尚了?雲霄看到眾人的表情,微微笑道:“本官想,若是百姓吃飽了、穿暖了,手裏有了餘錢,最先高興起來的應該是商戶吧?”商戶們都笑了,若是百姓們每人手裏都有那麽多錢,他們做夢都會笑醒了。雲霄又轉過腦袋:“百姓們日子好過了,商戶們也賺到了,接下來該高興的,便應該是諸位屬僚了吧?”在坐官員也笑了,若是治下百姓生活能富足,那麽年末的磨勘(考核)肯定是優等無疑,隻要你不得罪人,升官兒還不是早晚的事?


    雲霄又笑道:“諸位都升了官兒,自然留下了不少空缺,接下來應該高興的,便是士子們了……”一些讀過書的人臉上也露出了喜色,眼下天下未定,開科舉不現實,但是完全可以先混個官兒做做,然後等開科了之後再參加一次考試混個公辦教育的文憑,也就是先鑽進事業單位混個臉熟,然後再考公務員。反正自己當過官兒,人脈已經和普通士子不同,容易了許多;若是在坐的官員都升遷了,那麽那麽多空缺,自然就有了自己進身的機會,怎麽能不高興?


    雲霄把手別到背後,幽幽說道:“沒飯吃的吃飽了,沒衣穿的不挨凍,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博出身的有了出身,天下太平了,沒人造反鬧事了,那麽士紳們還怕官吏催糧逼餉麽?”所有人一下子神色凜然,心中都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麽東西。


    雲霄繼續說道:“撇開想著升官的屬僚不談。諸位怕稅捐重,怕勞役頻,怕官吏貪;所以本官今日剛到,大家就全都過來捧場了。這倒不是劉某麵子大,而是劉某的官印重,重得足夠壓得你們不得不來。以往官吏,朝廷要賦稅,要糧餉,都是挨家挨戶地催討,催討不成就是到普通百姓家刮地皮,最後呢,跟朝廷官員往來密切的大戶們算是保住了自己的財產,百姓們卻餓得造反,造反之後最先倒黴的還是這些官員大戶,到頭來,誰都沒得到便宜,造反的要死人,守財的也要死人,田沒人種,布沒人織,大家一起挨餓受凍,然後一塊兒見閻王,讓他老人家忙死。”廳內頓時一陣哄笑。


    雲霄語氣一沉:“問題是,錢都到那兒去了?幾年的戰亂,足夠把大家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積蓄全部糟蹋幹淨!事到臨頭,咱們不妨好好想一想,若是當初咱們指縫稀一點——就如這家聚福樓,夥計每個月的工錢不錯,不但可以養活家人,積攢起來還能有些結餘——而在坐的諸位,每個月也就隻是少掙四五兩銀子的樣子,對小門小戶來說或許很多,但對在坐各位來說,不是什麽大數目,一天的飯錢而已——但是,這樣百姓的日子就能過下去了,手裏也有了餘錢,看上去自己這個月少掙了點,可百姓有了餘錢之後,就會百業興旺,百業興旺了,官府就算不加稅也能讓國庫的銀子越來越多,國庫的銀子多了,有時候還會減免一些賦稅,如此這般,諸位原先少賺的銀子不又回來了?而且,這樣下去,就算有人鼓噪也沒人會造反,沒人造反,大家的心,不就更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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