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吃驚道:“難道我說得有什麽不對?”


    藍翎笑道:“當然沒什麽不對,隻是少了許多地方。軍務方麵我不太懂,畢竟咱們南疆各堂口有什麽事兒都是臨時拚湊人手,強項不過是鑽山林和下毒藥,還沒到成軍的地步;不過這民政方麵嘛……嘿嘿,雲哥你可生疏得厲害!就這樣草草批複,怕是要出亂子的!”


    雲霄悚然道:“這話怎麽說?”


    藍翎笑眯眯地解釋道:“雲哥你剛才的話,不過是給了地方官一個大體的思路,卻沒有涉及到具體如何去做,更是忽略了很多當務之急。你看,眼下即將轉暖,大戰之後來不及處理的屍首怕是會鬧疫病,這個要提醒地方官們不得不防;天兒暖了之後,上遊的河流如果比下遊先解凍,下遊怕是會鬧點小災,這一點也要注意;春耕之後,可能會有農戶因為壯丁不足而耽誤耕種,這又該如何去辦?相鄰的縣、鄉若是因為田地劃分或者引水澆灌鬧了糾紛,又該如何處理?大戰之後流民遍地,是不是會有流寇趁機嘯聚山林伺機作亂?要不要駐防各軍協助清剿?雲哥的那兩條隻涉及到了各縣的壯勞力,卻沒有提及孤寡老人該如何贍養,失怙的孩子該如何撫養,甚至鰥夫娶妻、寡婦再嫁,都沒有提到,昨兒雲哥還說要將地方官異地調任,這些新上任的地方官還要花一點時間來熟悉治下的情況……”


    雲霄頓時就是一腦門汗,站起身對藍翎一揖道:“多謝翎兒提醒,沒有你,怕是要出大錯了!”


    藍翎搖搖頭道:“大錯倒不至於,我隻是提醒雲哥注意一下罷了。處理民政就要抱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思去做,凡是都要想在前頭,提前坐好準備,說句不靠譜的話,就連天破了個窟窿如何去補都要先想個腹稿預備著,雖然這事兒自打女媧之後就沒發生過,可萬一真要發生了呢?事到臨頭就會手忙腳亂,處理不好,就會出亂子。”


    雲霄抹了抹頭上的冷汗,連聲道:“看來還是我自己動手好了……”


    “別呀!”藍翎手一揮,嗬嗬笑道,“這事兒我在行,別看這麽多,幾個時辰就好,等我弄完了你看一下就是。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忙的。”


    雲霄攤攤手道:“沒了……”


    藍翎歪歪嘴道:“誰說沒了,我和飛兒姐姐加起來不過是個小頭,剩下的才是大頭,我最煩那個,你自己來好了……”


    雲霄一頭霧水地問道:“到底是什麽,連你都怕……”


    藍翎抓起一支筆笑道:“訴訟。”


    雲霄腦袋一脹:要死,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看到雲霄暈乎乎的模樣藍翎咯咯笑道:“人命大案倒就罷了,最怕那些家長裏短,頭疼得要命。這裏可不比南疆,沒準還有韃子、劉福通留下來的懸案、冤案,這麽多年下來整個河南路的該有多少訴訟……”話還沒說完,雲霄已經癱到了椅子上。柳飛兒和藍翎卻不管,早就已經開動起來了。


    雲霄歎了一口氣,讓書吏們將訴訟卷宗一一搬到麵前,分類整理。雲霄的分類標準很簡單,第一類是直接清出去的,死案、鐵案。時過境遷,很多當世懸而未決的訴訟原告被告都已經過世或是幹脆全家死於戰亂,事情也就無人再提;也有的案子幹脆就是韃子犯下的,就算能判,也找不到被告,總不能逮著個韃子就砍吧?隻得作罷;還有就是已經判定且長年無人喊冤的,這種案卷不看也罷。第二類是應天大軍到達之前的、原告被告俱在又懸而未決的案子或是應天大軍到了之後,又有人喊冤的案子,這個要細看;第三類則是應天大軍駐防之後的各種案子,這個不但要看,還要擇日升堂開審。


    分清輕重緩急之後,雲霄這才吩咐書吏寫下布告四處張貼,告知百姓從當日下午到第二日全天審理積案,在衙門有備案的隨時可以來,今後每旬前兩日都可進行訴訟。如此一來,花個幾天功夫將這些雞毛蒜皮的案子先判了,然後在騰出手來出來人命大案。書吏們頓時四散開始忙活,洛陽城不小,需要貼布告的地方也多,一時間倒也讓書吏們好一陣忙碌。


    不過朱元璋針對官府製定的福利待遇可不怎麽好,衙門辦公不包夥食,不論當官兒的還是書吏們想吃飯,要麽回家去吃,要麽外麵下館子,總之,自掏腰包。當日頭快到頭頂的時候,藍翎的肚子便開始準確報時。雲霄淡然一笑,叫來一個書吏,從懷裏摸出一個銀錠道:“去讓聚福樓送些飯菜來,別送整席,我這裏可沒這麽大排場。今兒衙門裏辦公的人人有份,每人按一葷一素兩個菜,半斤米或者饅頭送來,葷,用豬羊肉便可,素用時鮮素菜。餘下的算打賞。”書吏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等午飯送過來的時候,藍翎和柳飛兒手頭的工作早就結束了,正翻看雲霄麵前的那些家長裏短看著消遣。雲霄也是運筆如飛,把一些起因簡單的糾紛直接寫了判詞讓差役發還。送飯過來的居然是秦素月,雲霄看到之後坐在案首笑道:“有勞秦當家的親自送來!”


    柳飛兒也起身笑道:“姐姐怎麽親自來了?難道就放心店裏?”


    秦素月笑道:“今兒沒什麽大席麵,都是些散客,琛兒一個人能應付一陣子。倒是總管訂餐,不能怠慢。看,我這還是特地換了幹淨衣裳來的呢!”


    柳飛兒這才看出,今天的秦素月雖然不是一身盛裝,可也總算穿上了一身鬆江布料的衣裙,料子雖然比不上湖絲,可做工卻是不錯。雖然未施粉黛,可發髻齊整,簪環也是大方得體,衣裙正好合身,不但沒墮了當年清秀的麵容,反而多了一番成熟的風韻。


    柳飛兒繞著秦素月轉了兩全,讚道:“嘖嘖!這才是飛兒的姐姐嘛!”兩個女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起服飾穿戴起來。


    雲霄看在眼裏,心裏卻門兒清得緊。這秦素月不愧是在生意場上打滾十多年的主兒,別看她年紀不到四十,卻知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而且還利用得不著聲色。她這麽親自一送,既不粗陋打扮,也不盛裝而行,隻是穿著家常的服飾,自然有人猜測她跟自己的關係。不用說,到了下午必然會有好事之人找這衙門裏的書吏打聽,這樣一來,她跟柳飛兒的親密關係自然很快傳遍洛陽,而自己這個行軍大元帥上任之後第一次辦公就照顧了聚福樓的生意,自然會有不少人會錯意。到時候,聚福樓的生意就算想要不好起來也難了。


    雲霄甚至在想,這樣的女人當初沒拉進飛字營,絕對是自己的手下看走了眼。不過雲霄雖然有些反感秦素月的手段,卻並不會因此而反感秦素月,他也明白,這個女人帶著一雙未成年的兒女辛苦支撐聚福樓這麽多年,若是沒有這種精明和手段,三個人早就加入丐幫了。總說時勢造英雄,實際上,時勢更加造就了無數和秦素月一樣的河南百姓,誰讓他們經曆的戰亂和災變要遠遠多餘其他地方呢!不狡猾一點,自私一點,根本沒法活下去!


    雲霄常常慨歎,有時候,並非人心不古,而是世道不古啊!什麽樣的世道造就什麽樣的人,若是大家都是生活富足衣食無憂,吃飽穿暖了還能有餘錢四處享受人生,不用為自己的生前身後擔憂,誰會腦子進水了整天算計別人?整天責怪百姓窮山惡水潑婦刁民的官吏們,多半都是自己無能,連百姓們的基本生存都不能保障,卻反過來責罵百姓不爭氣,這樣的官兒,要你作甚!


    秦素月卻在與柳飛兒的閑聊中看到了雲霄陰晴不定的臉色,用惴惴的目光看了雲霄一眼,雲霄知道秦素月心中的擔憂,向秦素月回了一個淡然的微笑,秦素月這才釋然。


    雲霄匆匆吃過飯,秦素月這才放過柳飛兒向雲霄正式詢問起了應天在洛陽的征捐、稅賦製度。雲霄一一做了解答,並且反過來向秦素月詢問了不少洛陽一帶的風俗民情,倒不是為了消磨時間,而是接下來的案卷批閱裏麵,倒有不少是跟地方風俗扯上關係的,先熟悉一下,省得到時候出醜。


    柳飛兒好歹也是自幼長於洛陽,自然對人情世故了解頗多,吃飯的時候也陡然從剛剛的興奮中醒悟過來,意識到了秦素月這一趟親自來的目的。不過看到雲霄並不在意,柳飛兒也不再計較。


    說了片刻,秦素月起身道:“不知總管此刻有無閑暇,民女……”


    雲霄點頭道:“門口廊下無人。”說罷起身,與秦素月走到了大堂門口。這個距離很巧妙,兩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內,而說話的內容隻要稍微低一些便無人聽到。鑒於秦素月親自送飯這一“妙手”,雲霄可不想再犧牲自己和柳飛兒一次來給聚福樓增加什麽神秘色彩。何況,這個距離上,以柳飛兒的耳力是絕對可以聽到兩人的談話的,這也是兩人氣場溝通的極限距離了。雲霄怕了,怕被柳飛兒這個便宜姐姐再算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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