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該城東這家包子鋪今兒發財,怒氣衝衝的史青瑤進了包子鋪,發現裏麵已經是座無虛席。汴梁的灌湯包子在河洛一帶相當有名,而城東這家包子鋪又是祖傳下來的手藝,不少人巴巴地起個早,就是為了這一口。


    史青瑤看到到處都坐著人,眼珠子一轉,壞水就倒出來了。先是知書達禮地朝店內行了個禮,用極其溫柔的聲音道:“諸位伯叔、兄弟,奴和奴的兄長今日慕名而來,可巧沒了座席。若是哪位讓出一張桌子,今日全店的包子就算奴兄妹二人請了!”


    這時候沐英也氣喘籲籲地趕到了,所有食客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沐英。史青瑤的話沐英當然聽到了,雖然他很想把這個小娘皮捶一頓,可一想起師傅師娘折騰自己手段,立刻嚇得“虎軀一震”,忙不迭地點頭道:“請!請!”


    所有食客爆發出一陣歡呼,立刻有人就騰出了一張桌子。史青瑤乖巧地又行了一禮道:“奴這廂謝過了!”說罷走到桌邊,朝沐英微微躬身道:“兄長先請!”沐英已經到了暴走邊緣,可他也知道,這娘皮太能裝了,一旦自己發飆,那名聲可就惡了。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這一頓早點吃下來,整個包子鋪熱鬧異常。沐英看著流水般端上各桌的一籠籠包子,心如刀絞,臉上的表情更是慘不忍睹。


    史青瑤一邊吸著包子皮兒下的湯汁,一邊抽出功夫來,沒良心地說道:“快吃快吃,別傻看著,不吃又被別人搶去了。”


    沐英算是徹底服了,含恨埋下頭,拚命地吃了起來。話已經被史青瑤放出去了,自己能做的,就是敞開肚皮,盡量挽回一點損失。


    史青瑤吃了兩個後便放下了筷子,看著沐英苦大仇深的樣子,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一頓包子麽!這鋪子裏全天的包子總加起來也沒多少銀子,你就小氣成這樣……”


    沐英沒有回話,依舊埋頭苦幹。史青瑤歪了歪嘴道:“你就這麽喜歡吃這個?還是上輩子跟包子結了仇?別當我不知道,你花的又不是你的錢,心疼個什麽?”


    沐英驀然抬起頭道:“你懂什麽!昨兒回去之後,師父師娘告訴我,你買了一下午東西,沒一件兒是替自己買的,說你是個好姑娘,不能再欺負你了,特地給我了這麽多銀子,讓我今兒陪你好好采買,可你……你卻做這般事情!心裏若是有氣,罵兩聲不就行了?若是不解氣,找個沒人的地方讓你打一頓,大不了我不還手便是!何苦這般糟蹋銀子?”


    史青瑤心裏一咯噔,是啊,自己做得好像有點過頭了。這個小子雖然有些毛躁,可到底比那些錢多得沒處花的公子哥兒強多了,自己怎麽就把他當作冤大頭了?想著想著心裏也覺得有些歉然,可卻又覺得抹不開麵子,口中連忙道:“你喜歡吃就吃吧,羅嗦個什麽?”


    沐英沒有說話,繼續埋下頭猛吃。史青瑤沒了話頭,也隻能埋下頭繼續吃。包子的蒸籠不大,一籠四隻。對史青瑤這樣的女孩兒來說,兩個湯包也就差不多了,可對沐英來說,兩籠才算勉強打了個底兒。兩個人都還是長身體的年齡,硬撐下幾個也是輕鬆,不過四籠之後,史青瑤吃到第四個,打死也吃不下去了,沐英也打起了飽嗝。桌上還剩下兩個包子,沐英又打了個飽嗝,伸出了筷子。


    史青瑤伸出筷子在沐英的筷尖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豬啊!都撐成這樣了,還吃!別弄得省兩個包子錢,倒貼瞧大夫的錢!”


    沐英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我替我娘吃的!”說罷,又夾起一個包子放進了麵前的碟子裏,大吃起來。


    史青瑤哭笑不得道:“替你娘吃?你娘喜歡吃,你直接買了帶回去給你娘吃不就成了?”


    沐英肩膀一抖,埋著的腦袋沒動,依舊低著頭道:“我娘在小黃山,不在洛陽。”


    史青瑤沒聽說過小黃山這兒名不見經傳的地名,可也知道這小黃山不在河南路境內,於是微微笑道:“那你為何不把你娘接過來?我看你在洛陽駐紮的時間也不會短了,早接過來也是好事……”


    沐英的肩膀又是一抖,頭也不抬地說道:“讓她好好睡著吧,別驚擾了她……”


    史青瑤心裏一痛,她當然明白了沐英話裏的意思,可一下子卻找不到話來寬慰沐英。隻是期期艾艾地說道:“我……我……”


    沐英繼續埋頭大吃,含含糊糊地說道:“我爹被韃子的狼牙棒敲碎了天靈蓋,我娘帶著我南下投奔小明王。路過汴梁的時候我想吃包子,我娘就給我買了兩個。這一天,娘什麽都沒吃,她說她聞這香味兒就已經飽了。後來師父師娘告訴我,這頓包子,是娘用她一天的幹糧換來的……”


    史青瑤的拳頭立時攥得緊緊地,心裏百感交集。她分明看到沐英低著的腦袋有些微微的抖動,兩滴透明的水滴滴落在碟子上,來回地滾動。史青瑤悄悄地把自己手帕擺在了桌上,朝沐英麵前推了推,口中道:“吃東西也不安份,擦擦嘴……”


    沐英沒有理會史青瑤,埋著頭繼續說道:“後來,師父師娘在半路上救了我們,到了鳳陽的時候我娘已經不行了。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十一月二十九,我娘連最後一個新年都沒能等到,她才二十三歲……再過三天,就是她三十歲的冥壽……”


    史青瑤再也忍不住了,伸出腳在桌底輕輕踢了沐英一腳,口中道:“你個家夥誠心氣我是不是?好不容易借來點胭脂,又被你糟蹋了!”說著,伸手在眼角抹了抹。


    沐英正好也吃完了,拿起桌上的手帕,往臉上胡亂一抹,這才豎起腦袋,臉色如常,看著史青瑤有些感動的神色,口中奇道:“我說的是我娘,你激動什麽?”說罷,將手帕往桌上一丟,起身準備結帳,卻看到史青瑤神色古怪地看著桌上的手帕。


    看到那塊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模樣的手帕,沐英臉色微微一紅,連忙伸手去拿手帕,口中道:“等會兒賠你一個新的……”


    史青瑤氣咻咻地劈手奪過手帕:“誰稀罕!”


    兩人從包子鋪走出門的時候,街麵上的鋪子已經都開了門。做生意的都圖個開門紅,一大早的頭一樁生意能談成的就盡量談成,縱然讓點利,也得討個全天的吉利。史青瑤充分展現了女人在殺價方麵的天賦,整條街挨個兒鋪子掃下去,殺得各鋪子掌櫃夥計人仰馬翻。與前一天不同的是,這一回沐英也親自上陣了。沐英雖然在這方麵一無天賦二無理論基礎三無實戰經驗,可好就好在錢袋子在沐英手裏捏著,史青瑤開什麽價他就堅持什麽價,若是不爽了直接翻臉走人,這倒讓急著做下頭一筆買賣的掌櫃們頓時服軟。


    當這一男一女帶著身後的大車小車離開這條街的時候,身後的掌櫃們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哭得淚流成河: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見過如此犀利的雌雄殺手了!殺價不殺人,開價低得你想自殺,這才是地地道道的“王師”啊!


    等沐英陪著史青瑤把掃來的東西運回城隍廟的時候,已經半天過去了。沐英站在城隍廟門口等了一會兒,史青瑤才從裏麵走了出來。沐英掏出錢袋,打發走了雇來的車夫,兩人又是一身輕鬆地走在了街上。


    本來倒是愜意,不過沐英和史青瑤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沐英在洛陽閨閣中的人氣。才一上午的功夫,沐校尉非但沒有吃板子,反而陪著一個女乞丐四處掃貨的消息很快就在洛陽閨閣中瘋傳開來。當然,沒有人去說沐英如何如何,輿論的矛頭全都指向了史青瑤,而且都是有鼻子有眼。也不奇怪,在人們的眼中,以沐英的身份地位,怎麽可能主動去勾搭女乞丐?雖說這女乞丐也算是頗有姿色,可跟咱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是一個檔次嗎?女乞丐是什麽?為了一碗飯解開褲腰帶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貨色,連窯姐兒都不如!沐校尉若是缺女人,再怎麽說都得上頂好的青樓去梳攏清倌兒呀!可能會做這麽跌身價的事兒來麽?定是那個女乞丐使了什麽羞人的技倆迷住了沐校尉。哼!這些個人,拐孩子,拐女人,如今連男人也拐起來了?不要臉!


    羨慕嫉妒恨哪!兩人從城隍廟出發,沒走幾步,史青瑤就已經感覺到了周圍的目光中冰冷的仇視。史青瑤打了個寒噤,正在遲疑到底是誰這麽恨自己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女孩兒衝了上來,將兩人攔住。


    先是大把小把一堆紙片幹果之類的塞進沐英的懷裏,然後幾個女孩兒就指著史青瑤破口大罵了起來。罵的內容雖然很豐富很全麵,但因為實在缺乏語法規則和實事邏輯,所以無法用語言完整地複述,隻能抓住其中的含義大體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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