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押送的隊伍在一處村莊就地駐紮。剛剛安頓好就來事兒了,從應天出發的使者一波接著一波,都是來勸張士誠投降的。其中有朱元璋的心腹大將,對張士誠推心置腹曉以利害,講述緊密團結在以吳王為核心的新一代流氓團夥周圍,奪取天下的宏圖大誌;也不乏後來投靠朱元璋的降將,向張士誠宣傳應天寬大的好政策,描繪了一幅大家有飯同吃,用錢同使,有女同睡的美好藍圖;也有不少朱元璋費盡心思請來的隱居宿老、有道高僧,勸說張士誠莫為一己之私違逆天命,同時告訴張士誠,光頭朱老板是講人權滴,是懂禮貌滴,你如果投降,是不會給你小鞋穿滴,也不會在天下太平之後搞批鬥整死你滴,等等。


    有這麽多使者在,雲霄和朱能當然懶得廢話,隻不過把張士誠拉出來在眾人麵前展覽一下,然後跟張士誠一起哈欠連天地聽這些使者說單口相聲。旁人看來,朱元璋那個誠意足啊,張士誠若是還不投降,那就對不起廣大的人民群眾,對不起老天爺對他幾十年的辛苦栽培,對不起親爹親媽、親爺爺親奶奶、親姥爺親姥姥、親嶽父親嶽母、親伯伯親嬸嬸、親叔叔親姑姑、還有七大姑八大姨、拐彎抹角的舅舅、八竿子打不著的嬸嬸、十萬八千裏外的兄弟姐妹;隻有少數人才知道,朱元璋越是如此作態,張士誠越是死得快,要想勸降張士誠,圍城的時候可以勸,城破的時候還可以談,俘虜之後可以逼,再不濟,押到應天之後,還可以上演一出出城十裏相迎、親自解縛、感天動地的鬧劇,但是朱元璋完全沒有這麽做,就連親征都沒有去,直接就派使者送書信來勸降了!張士誠和投降過來的陳理不一樣,陳理的能耐跟他老子陳友諒不是一個檔次的,張士誠則不然;很明顯,以張士誠在蘇浙一帶的號召力,隻有死了,對朱元璋才是最安全的。


    於是,剩下的問題,就是張士誠怎麽個死法才會讓朱元璋不至於被人說三道四,畢竟,朱元璋的風評本來就不佳,這讓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名聲。


    從傍晚說到掌燈,直到使者們噴出的口水都快把雲霄和朱能淹死的時候,使者們才想起來自己肚子餓了。大家都瞪著眼看著張士誠:哥們兒,你說句話吧!咱們平時又沒什麽機會上戰場,年紀也不小了,吳王殿下又不給咱們交三保五保,工資還沒臨時工高,退休之前拿點年終獎不容易啊!剛從秦淮河的畫舫上包下的清倌兒還等著這點獎金才肯開門呢!


    張士誠聽了半天,撓撓耳朵淡然道:“你們說完了沒有?讓我投降?你們想讓我活,我不想又如何!想讓我像李煜那麽死得窩囊?哼哼!就你們這點口才,回去再練幾年吧!”


    使者們頓時眼珠子掉了一地,原本他們說得唾沫橫飛,張士誠沒說拒絕也沒說答應,讓他們覺得這事兒還有門兒,弄了半天,這廝看耍猴哪!幾個涵養不佳的已經忍不住罵了起來。


    被扶坐在軟椅上的雲霄冷哼一聲道:“就憑你也想舌戰群儒?你倒是覺得自己本錢夠厚?你好歹也是韃子鹽運官兒,結果讓自己兄弟去販私鹽,你算是個什麽東西?造反就造反吧,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投降了韃子;投降就投降吧,也不知道腦門被那個娘們兒大腿夾得狠了,還投降兩次,我是該稱呼你大周皇帝陛下呢,還是該稱呼你大元朝太尉大人呢?”


    張士誠老底被這麽一揭,頓時臉漲得通紅,哼哼一聲,不肯搭話。旁邊的朱能笑道:“算了算了,何必跟這種人治氣,明兒押到吳王麵前,自有吳王發落!”說罷揮揮手,讓人把張士誠押了下去。有拱手道:“諸位鞍馬勞頓,今日不妨在營中歇息,莫要嫌棄朱某怠慢!”於是好酒好肉開始招待。


    雲霄什麽都不能吃,隻能在一邊幹看著,少時,才有士卒送來稀粥,雲霄心裏那個苦啊,含淚喝下。宴畢,朱能安排好使節的住宿,這才和雲霄坐到一起喝茶細談。


    “老弟啊,你知不知道,這一次是我老朱首登城牆嘿!”朱能品著茶,笑眯眯地說道。


    “哦?”雲霄替朱能高興一陣,反而問道,“那廝是怎麽抓到的?”


    朱能嗬嗬笑道:“說來也運氣,我帶的是衛所兵,原本不用第一個上,常帥就讓我跟在後麵,看能不能搶回一些受傷的將士。嘖嘖!你還別說,張士誠在姑蘇還是頗得人心,圍城半年多,城中早就粒米無存,連老鼠都吃光了,還能撐住那麽久!城破那天,前幾波兄弟衝了幾次都退下來了,死傷極多。當時我正帶人在下麵搶人呢,嘿,你們兩口子那飛字營做出來的火炮火銃真不是蓋的,常帥撒出來的增援才放了一輪,城牆就豁了個小口子!”


    雲霄笑道:“你們打了那麽久,城牆開裂本來就是應當,怎麽能算到火銃火炮的頭上!回回炮就足夠了!”


    朱能嘿嘿一笑:“城牆一豁口子,裏麵的人就想著往口子上填,常帥的援軍還有幾十步遠,我看來不及了,就招呼手下直接衝過去了!直接對上他們才知道,這些人都是靠最後一口氣撐著了,不少人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沒兩下就被衝散了,常帥看見這情況也沒猶豫,直接讓大軍跟著一塊兒進來了。衝到內城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守城的兵丁早就死掉了九成,內城裏麵都是百姓!沒費什麽功夫就拿下。”


    雲霄一怔,戰況之慘烈是他沒有想到的,半晌,歎了一口氣道:“張士誠雖然肯善待百姓,可惜了他是一個反複小人;欺軟怕硬、做事拖泥帶水不說,還兩次投靠韃子,滿城百姓替他陪葬實在不值得!”


    朱能哈哈笑道:“沒錯!這廝確實拖泥帶水!就連自殺也是!咱們攻進去的時候,這廝的妻妾反而比他硬氣得多,全都登上高樓堆上柴薪縱火焚樓。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女中豪傑!可惜錯跟了張士誠!而張士誠這廝,想要上吊也拖拖拉拉,反而被咱們生擒,真不知道怎麽說他好!”


    雲霄眼睛一橫道:“這叫老天有眼,讓這廝落到我手裏了!”


    朱能怪笑一聲道:“哈!那就交給你了,隻有一晚上功夫,你有什麽花樣都使出來吧!不過不能有什麽聲響!”


    雲霄白眼一翻:“這是常識!”


    “還有一件事,”朱能補充道,“另外一路不是廖帥指揮,而是徐帥。”


    “四哥?”雲霄狐疑道,“那老廖做什麽去了?”


    入夜,雲霄坐在軟椅上被人抬進了羈押張士誠的房間,抬軟椅的是喬裝之後的柳飛兒跟藍翎。這一夜,沒有人知道這個房間內發生了什麽事,一切如常,非常安靜。直到天亮的時候,雲霄才被抬了出來。第二天,臉色蒼白的張士誠被重新押解上路,直到應天。


    到了應天,朱元璋當然親自勸降,無奈張士誠就是幹瞪眼睛打死也不開口,而且從被押入應天開始,張士誠便開始絕食。雖然朱元璋每天都派出各種各樣的人去勸張士誠吃飯,無奈張士誠就是不吃,也不開口說話,臉色一天比一天白。


    不過細心的人會發現,每天夜裏都會有三道黑影鑽進軟禁張士誠的小院,至於做了什麽沒人知道,從第二天張士誠照樣絕食來看,好像什麽都沒做過。終於,在一波又一波勸說隊伍的目睹之下,張士誠絕食而亡。應天上下大為惋惜,朱元璋甚至還哭了幾場。一邊哭一邊當眾回憶了自己與張士誠在戰鬥中成長起來的革命友誼,同時對張士誠冥頑不靈至死不顧的態度表示極度惋惜,傳令將張士誠遺體運到吳縣安葬。所有人都覺得朱元璋這位同誌果然是個懂得治病救人的好同誌,是個值得信賴的同誌。至於那個至死不悟的張士誠,隨他去吧,吳王殿下待他夠好的了。


    一切風平浪靜之後,雲霄得意地拉著自己的女人們在花園喝酒聊天。


    康玉若摘了一粒葡萄塞進雲霄嘴裏,笑問道:“你倒是說呀,問了不知多少遍了!”


    雲霄笑而不答。


    葉影推測道:“照我看哪,一定是雲哥天天夜裏去痛罵張士誠,罵得張士誠連飯都不好意思吃,才活活餓死的……”


    雲霄嗬嗬一笑道:“都別猜了,猜出來怕嚇著你們!我進去是喂他吃東西呢!”


    燕萍頓時瞪大了眼睛:“那他還絕食而死?難道你喂的是不想吃飯的藥?”


    藍翎咯咯笑道:“你們錯了吧?雲哥喂的偏偏是讓人吃飯的藥!”


    三女齊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雲霄。雲霄微笑解釋道:“沒錯。這種藥讓人拚命地想吃東西,可是我又用獨門手法封住他部分經脈,讓他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讓他就這麽看著飯菜,想吃得不得了,可又想吐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過去再給他灌點補藥,活活他的血氣,然後用銀針從他手指裏放走一酒盅血,嘿嘿每天一酒盅,白天嘛,飛字營的兄弟們看著,讓他連尋死的機會都沒有……”


    說道這裏,幾個女人已經汗如雨下,一代梟雄張士誠,就是這麽被餓到死,被每天一酒盅的血,漸漸放血放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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