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雲霄的腳剛剛踏上地麵,一個河工便湊了過來,低聲道:“侯爺,夫人傳訊,尊師在太原有要事相商,還請侯爺即刻啟程前往。”


    “太原?”雲霄一怔,沒有多話。


    旁邊的朱棣卻聽得清楚,低聲道:“五叔你去吧,這裏我能行。”


    雲霄微微笑了笑:“那我這就上船了。”


    徐妙雲眼圈一紅,顫聲道:“父親保重!”


    雲霄輕輕點了點頭,又回到了船上。一直躲在艙中的道衍迎上來,合十笑道:“若是貧僧耳力還可以的話,侯爺恐怕是要去太原拜見尊師吧?不知在下可否同去拜會青竹先生?數十年不見,當年的指點之恩斷然不能忘的。”


    雲霄笑道:“如此,大和尚盡可同去。”


    船到黃河,便沒有再走,雲霄和道衍上了岸便換乘馬匹,一路飛奔到太原。兩人在太原城中七彎八拐,循著暗記輾轉走到了一個偏僻的院落。


    雲霄小心翼翼地推開院落的大門,發現這個院落雖然偏僻,可裏麵卻也收拾得頗為整齊,庭院清爽幹淨,中間整齊地鋪著青磚,偶爾幾處沒有鋪上青磚的地方,錯落有致地種著老梅,老梅之下擺放著精心修剪過的盆栽。自己的師傅竺清正持著園丁剪仔細查看著院中的花草,師娘白梅正執著掃帚灑掃者庭院。


    雲霄連忙上前見禮,隨後嘿嘿笑道:“師傅師娘不在秀雪樓呆著,怎麽到太原城過起了小日子?”


    竺清頭也不回道:“常居則需靜氣,修養隻為凝神。”


    雲霄正一頭霧水,旁邊白梅停止灑掃,拄著掃帚笑道:“你師傅就這樣了,愈是大事,愈是這般。他說他這叫鎮定,我卻偏要說這是耍無賴。”


    “大事?”雲霄更奇怪了,卻也不方便多問,隻得指了指道衍道,“大和尚也一塊兒來了,說是要看看師傅,沒問題吧?”


    道衍這才從雲霄身後走上前,向竺清和白梅行禮。竺清這才收起園丁剪,扶起道衍道:“當年的頭陀,如今已成高僧,何必還要行這般大禮?”


    道衍躬身肅容道:“若無先生,道衍早就隨先師而去,如何能有今日?道衍當執弟子禮。”


    竺清笑笑,不再勉強,隻是說道:“你來了也無妨,今日,不過是了卻我師門一段公案,有你做個見證,也是不錯的。”


    雲霄更奇了,連忙問道:“公案?多大的事兒?”


    就在這時,正屋的房門突然打開,裏麵款款走出一道倩影,雲霄當場石化:“王夫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毛秀淑攏了攏鬢角,臉色微紅道:“我如何便不能在這裏了?”說話間,一陣腳步聲從雲霄背後響起,雲霄回頭看時,更是吃驚了:“擴闊!你怎麽也跑來了?”


    擴闊手上拎著,肩上扛著,大包小包都是各種日常生活的物件,分明一副居家過日子的模樣。看到雲霄,擴闊隻是憨厚笑笑,直接將東西搬了進去。


    雲霄的驚駭的目光隻得投向自己的師傅師娘,竺清歎了一口氣:“都進來說話吧!”說罷,轉身走近了正屋。


    掀開門簾走進去,雲霄頓時問到一股藥味,當下皺了皺眉頭問道:“師傅,誰病了?用這麽多人參,吊性命?”


    竺清不置可否,掀開隔間的簾子走了進去,雲霄隻得跟進。隔間裏擺著一張雕花紅木大床,大床上躺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擴闊坐在床沿,垂首不語,毛秀淑站在擴闊的身邊,亦是垂首不語。竺清淡然地對雲霄道:“你師伯,王通。”


    雲霄立時張大了嘴巴,辛辛苦苦找了這麽多年,就這麽出現在自己眼前了?難道師傅和這個師門叛逆恩怨化解了?一肚子疑團,雲霄卻又不得不咽回肚子,等待著竺清的解釋。


    “三個月前,我和你師娘在秀雪樓接到一封書信,落款居然是師兄,”竺清緩緩道,“當時我和你師娘也吃驚不小,後來遲疑了一些日子,終於決定到這兒來看看。到這兒之後看到的,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雲霄又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擴闊,擴闊沒有解釋,倒是躺在病榻上的王通掙紮著開口了:“如今師門弟子都到齊了麽?”


    竺清搖頭道:“沒有,還有幾個能聯係上的在趕來的路上,要不,再等等?”


    王通搖頭道:“等不及了!我知道,咱們這些人中間,隻有你這個弟子醫術最佳,他看我第一眼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不行了吧?”


    雲霄老老實實地點頭道:“練功過甚,傷及肺腑,年老複發,油盡燈枯。”


    王通點點頭,轉而向擴闊道:“將東西取來。”擴闊應命起身,從床下取出一個鐵質的盒子,盒子上麵掛著一隻精巧的小鎖。擴闊將王通扶起,坐在床上,再將鐵質盒子放在王通的麵前。王通在胸前摸索一陣,從脖子上取下一隻鑰匙,抖索著手開啟了小鎖,打開了盒子。


    眾人齊齊向盒中窺去,看到盒中不過是一些信劄。王通抬起頭緩緩道:“六十年前,先師從郭守敬師伯的遺稿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一個大秦的邪教正在向中原滲透勢力,想要找到散落在中原的上古神器從而開啟上古之秘,利用上古神力一統天下;非但如此,郭師伯還得知這個教派早在千年之前就在中原有了分支!當時,韃子朝廷中已經有了這個教派安插的內應,郭師伯力有未逮,不能徹查,隻能在臨終之前寫入手稿,作為師門遺訓。”


    “六十多年前就有了?”雲霄吃驚道,“我多方查探,不過偶然的機會才得知一些眉目,沒想到……”


    王通微微笑了笑,緩了口氣道:“沒這麽簡單!這股勢力原先在李唐、趙宋朝廷裏也有他們的身影,甚至遼、金、西夏也有,一下子居然沒法查出他們的底細!後來先師再三考慮之後,才讓我叛出師門,做出投敵的假象……”


    “不可能!”這一下擴闊都不相信了,連聲道,“這麽多年過來,父親為何從來沒有提起過?”


    王通沒有回答,隻是從盒中取出一份信箋遞給竺清道:“這是師尊駕鶴前留下的,他為了日後你我師兄弟手足相殘,故而留下了信物。”說罷,從盒子底部摸出一枚黑鐵楓葉,一麵刻著樹葉紋理,一邊坑坑窪窪粗糙不平。


    竺清見狀,連忙從懷裏掏出同樣一枚黑鐵楓葉,兩枚楓葉一對,正好合成一片完整的楓葉,一絲不差。


    實際上,不論是竺清還是雲霄,這麽多年來已經從蛛絲馬跡中隱隱猜到了王通叛出師門的真正可能,當揭開謎底的這一天終於到來的時候,兩人反而都是鎮定異常,唯一控製不住情緒的,就隻有擴闊了。


    竺清什麽都沒有說,當即拜倒在地,口中道:“見過師兄!”雲霄亦是跟著拜倒:“拜見師伯!”隻有擴闊兀自張大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


    王通轉而向擴闊道:“保保,你可知道我為何給你取名保保?口休口休!爹是要替師門守住這驚天之密!我二十歲叛出師門,到三十歲的時候才娶妻生子,你可知道這是為何?並非我貪戀武學而不想娶妻生子,而是我在找!你師祖曾言,《龍象寶輪法》隔絕六百餘年,無論如何,如今有了機會,也要讓它重現人間,不為胡漢之爭,隻為將來西域教派來襲時,能保住中原的萬千生靈!我尋了十年,終於找到了你母親,不論筋脈、骨骼、天賦,都是極佳之選,這才有了你!胡漢混雜,才能有《龍象寶輪法》!”


    擴闊沉默了,看了雲霄一眼,低下頭,便再也沒搭話。


    王通轉過頭,將手中的鐵盒遞給竺清道:“師弟,這些都是我這麽多年來收集到的消息,字小了些,希望你還沒有老眼昏花。”


    竺清連忙起身接過鐵盒,應諾道:“師兄放心,這個西域邪教,必定在我手中終結!”


    王通坦然笑笑:“終結恐怕談不上,把他們在中原的勢力連根拔起或許是可能的。隻是可惜,我練了這麽多年的功夫,本想跟那些個邪魔好好打一場,結果卻被兩個後輩趕了先!”


    竺清連忙道:“機會有的是!如今韃子朝廷已經不成氣候,想必這個西域教派為了達成陰謀必定齊聚應天,到時候正可以一網打盡!”


    王通臉色紅潤起來,笑笑道:“我等不及了!你的徒弟可是醫道國手,他自然是明白的!”說著,眼中流露出一抹眷戀的神色:“師弟,我想念師尊,幾十年來,每逢師尊忌辰,我卻連牌位都不敢供奉,我……對不起師尊……我想念落葉穀……落葉穀,還給我留著一塊墳地吧?我想回家了,師兄弟們都等著我呢……”


    所有人都默然,過了一會兒,王通吃力道:“我想和保保說說話……”


    竺清點點頭,帶著白梅、雲霄和道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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