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竺清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下,問雲霄道:“你跟擴闊的過節打算怎麽辦?”


    雲霄搖搖頭道:“如今一切都已經明了,談不上過節了。隻是雪妹……其實當時也是因為我處置失當才會造成那種局麵,那波連珠箭本來全是射我的……”


    竺清微微頷首道:“這是你們後輩的事,不管你們將來如何,不管擴闊選胡還是選漢,這都是你們的事。我也沒有要你放棄恩仇的意思,隻不過,你們的恩怨實在戰場上結下的,那就在戰場上解決好了。”


    雲霄點點頭道:“我知道。”


    竺清微微笑了起來:“其實我知道,你跟擴闊私下的交情還不錯,隻不過因為這些恩恩怨怨才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造化弄人啊!算了,這些事兒我也不打算管了……”


    道衍在一邊靜靜地聽著,過了一會兒道衍才合十道:“小僧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這其中幾十年的恩怨過節。有一句話小僧還是要說,人所欲者大,若是不能修心,恐怕不用那西域邪魔出現,中原也一樣會墮入魔道……”


    竺清頷首道:“師兄有二子一女,長子在此,幼女在應天,次子……”說著,竺清壓低了聲音:“師兄已經覺察出他的次子已入魔道,恐怕這事不能善了……”


    “脫因?那個廢物?”雲霄吃驚道,“不會吧?這廝不但功夫臭得厲害,腦子也不好使……”


    竺清搖搖頭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那個狼人是怎麽一回事吧?師兄查證多年才知道,這狼人實際上是一千多年前,大秦之地偶然發現的一種疾病,後來被這個教派將患病之人的血液提煉之後化成的毒藥,不論男女,也不論體質如何,服下這種藥之後,就會變成那種模樣。據說,原本這個教派研究這種藥的初衷是為了讓人的身體更強健一些,誰知道陰錯陽差出現了這個結果。”


    道衍驚異道:“也就是說,那脫因隻要服下這種藥,便可以……”


    “嗯!”竺清認可道,“這種藥還不算太完善,並不是服用一次就可以達到目的,師兄發現的時候,脫因不過是初服不久,之後……就難說了。”


    話說道一半,門簾被挑開了,擴闊和毛秀淑走了出來。兩人表情肅穆地到竺清麵前跪下,叩頭道:“師叔,家父亡故了。”


    竺清臉色一沉,站起身扶起兩人道:“走吧,進去送送他……七日後起靈,讓師兄回落葉穀……”


    到了傍晚的時候,王通被斂入棺木,靈柩停在了正房的堂屋中,道衍請來了香燭,在靈前念起了往生經文。入夜,竺清和白梅入廂房休息,毛秀淑跪在靈前焚化紙錢,擴闊和雲霄拎著酒壇坐在庭院中對月飲酒。


    “王兄今後如何打算?”兩人默默地喝了大半壇酒,話閘子漸漸打開。


    擴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擴闊笑了起來:“人算不如天算,遭逢大變,三年內我是不會動刀兵了,三年,足夠讓整個遼東都變成你們的……”


    雲霄沉默了一陣,問道:“如今王兄的身份已然明了,難道就不考慮歸漢?”


    擴闊苦笑一聲道:“歸漢?胡不胡,漢不漢,胡人眼中我是漢,漢人眼中我是胡,我能去哪兒?”


    雲霄仍不放棄:“那也不必跟著韃子朝廷一條道走到黑吧?”


    擴闊反問道:“你從哪兒看出來我跟他們一條道走到黑了?一條道走到黑的隻有脫因!我早就跟秀淑說起過,將來你們攻下遼東,我們就遷到額爾古納河北岸去,在那兒過一輩子……”


    雲霄麵露微笑道:“我曾建議王兄在白山黑水間自王,沒想到王兄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


    擴闊搖頭道:“這也是沒辦法!你自己也應該知道這是消極避禍之計,隻是如今真相大白,我更是堅定了這個心思。”


    “王兄是顧慮我大哥吧?”雲霄緩緩問道,“若是放在幾年前,我或許會力勸王兄歸漢,到如今,我卻也是不勸了。”


    擴闊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你看看出朱元璋是個刻薄寡恩,背信無恥之徒了?”


    雲霄不以為然道:“這還不至於!在其位謀其政,各人立場不同而已。王兄你敢拍拍胸脯保證說,將來若是有一天你當了皇帝,你會把你現在這些手下當菩薩供著?”


    擴闊一怔,旋即苦笑道:“他們?嗬嗬,打打仗還可以,別的我看就算了!若是得了天下,還不知道他們驕狂成什麽樣子呢!”


    雲霄一拍大腿道:“這就是了嘛!”


    擴闊眼睛閃過一抹異色:“這麽說,你還挺支持朱光頭的做法?”


    雲霄搖搖頭道:“不支持。但是於公,他是君,我是臣;於私,他是兄,我是弟,規勸他不要太過火而已,反對卻是不能。”


    擴闊頗具挑釁地問道:“難道你就不怕將來會折騰到你頭上?”


    雲霄詫異道:“不會吧?我都已經這樣了,還對我不放心?”


    擴闊冷笑道:“你太低估你大哥的野心了!你讓我設身處地去想,那麽我也讓你設身處地去想,若是當年我剿滅了草原叛亂之後便解甲歸田,我會好好活到現在麽?”


    雲霄愣住了,盯著擴闊一言不發。


    擴闊又是一陣冷笑:“從遼東潛入太原的路上我可是聽說了,去年應天的功臣樓正在大宴群臣的時候突然失火,不少開國勳臣都葬身火海,是不是?哼哼,皇帝賜宴的地方居然會失火?失火之後這些戰場上殺人無數的將軍們居然沒一個能跑出來?真巧啊!那個時候你正好去故裏祭祖,你三哥因為醉酒被人抬了出來,你的六弟事後便回鄉雲遊,就連郭英也藉口找你六弟不知所蹤!你別告訴我你從來沒起疑!”


    雲霄頓時冷汗連連,這麽多事情單個發生的事後倒也覺得正常,可將這些東西串聯到一起的時候,雲霄立刻嗅出了陰謀的味道:“你是說,我大哥可能……”


    擴闊大口喝了幾口酒,不屑道:“這廝有什麽事兒做不出來的?陳友諒的女人都有了身孕他還要睡了,為了睡個女人,連長沙都舍得封出去!你以為胡大海的死,你大哥事先沒得到消息?你以為常遇春真的是中暑而亡?別怪我沒提醒你,自己找證據去吧!”


    雲霄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擴闊終於在雲霄驚駭的表情中,找到了久違的成就感,這麽多年一直被雲霄壓著一頭的擴闊難得地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當下拍拍雲霄的肩膀道:“老弟,將來混不下去的時候,記得到額爾古納河來找我,那邊地方雖小點兒,天氣雖然冷點兒,可是養活你和你的那一群女人卻還是足夠的……”


    雲霄本來還在驚駭中,聽到後來幹脆翻了翻白眼道:“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一躲了之?那麽多女人,一路到額爾古納河,能撐下去的有幾個?站著說話不腰疼!”


    擴闊正色道:“蒙古人想搞我卻搞不動,因為我手上有兵,有糧,有權,可是你不同,你什麽都沒有,中原王朝一向殺自己人下手最狠,你可要小心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的才華一旦不能為朝廷所用,那必定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你雖在草野,可是你手上控製的江湖力量絕對可以讓南朝陷入動亂,是個人都要防著你……”


    雲霄怔住了,他知道,擴闊說得一點都不錯。


    七日後,王通的靈柩被抬上馬車運往落葉穀。雲霄和擴闊策馬並肩而行,兩人倒不是向以往一般劍拔弩張,相反,一路上兩人在彼此曾經交手的地方指指點點,大談當年交戰時種種可能。


    王通下葬後,擴闊守靈直到終七才帶著毛秀淑離開,雲霄挽留擴闊在落葉穀盤桓了數日才算盡了地主之誼。


    秀雪樓的酒窖裏,林渺予伏在雲霄身上氣喘籲籲道:“你倒是評評理呀!那兩個鬼婆自從有了兒子,簡直就不把我和娘親放在眼裏了!連我娘親做的飯菜都嫌這樣嫌那樣,有本事她別吃啊!”


    “渺予別亂說!”秦素月窩在雲霄懷裏柔聲道,“馮教頭不是來解釋過了麽?他們西域的習俗上,禮拜前後飲食是和平時不同的,就和咱們中原的齋戒一樣。”


    林渺予氣咻咻道:“那怎麽行,入鄉隨俗都不知道麽?咱們中原又沒他們那個什麽教,幹嘛還要做這個?最可氣的就是他們建的那個廟,不但要在屋頂上掛個鍾,整天敲個不停,還要在最上麵安個木頭叉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而且連和尚都沒有……”


    雲霄嗬嗬笑道:“那是他們那兒的教派!我不是已經讓老古去找西域和尚過來念經了嘛,要不多久你們就能看見西域和尚什麽樣子了!再說咱們的佛教不也是從天竺傳來的麽?鎮子裏不是也有不少百姓經常過去燒香?”


    林渺予又好氣又好笑道:“說起燒香就更氣人了!當初他們這個廟剛建好的時候,我和娘親想去道賀,特地請人從縣城裏鑄了個香爐還請了十擔上好的香,長明燈、燈油什麽的都置辦齊了給他們送去。怕他們不懂,還特地從廟裏請來了幾個師傅過去教教他們怎麽用,結果呢,硬是被人趕出來了!周圍的百姓聽說這裏有了廟,來燒香,他們也不讓百姓們燒香,說敬神可以,不準帶香來燒,百姓們都說,這些蠻夷不燒香也就罷了,連信個佛都是不穿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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