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那道山梁就是擴闊的大營了,”雲霄勒住馬,看著滿臉風沙的柳飛兒,不斷地鼓勵道,“希望擴闊那邊能有熱燙熱菜招待咱們!”


    柳飛兒沒好氣道:“還要有熱水澡!”


    雲霄哈哈笑了起來:“當年我帶著秋兒千裏狂奔回到北平的時候,身上那個臭味……嘖嘖,吃飯的時候你聞到了,恐怕要當場吐出來!”


    柳飛兒皺眉道:“別惡心人行不行?”


    山梁前麵轉過幾個斥候,看到雲霄和柳飛兒的裝束立刻抽刀在手,小心翼翼地趕了過來,遠遠地高喊道:“來者何人?”


    雲霄高聲回答道:“勞煩通報,故人劉雲霄來訪!”


    斥候細細地看了雲霄和柳飛兒一眼,調轉馬頭轉進了山梁。雲霄輕輕一笑,和柳飛兒策馬慢進,徐徐地繞過山梁。山梁側麵背風出正是一座大營,雲霄看到大營中一片忙碌,很快一標騎兵衝了出來,讓雲霄詫異的是,為首的居然不是擴闊,而是一身輕甲的毛秀淑。


    “這……”柳飛兒也目瞪口呆,這還是當年風一吹就要倒下的漢人閨秀麽?


    毛秀淑在兩人麵前勒住馬,朝雲霄微笑道:“侯爺,別來無恙!”


    雲霄拱手道:“王夫人好氣概,巾幗不讓須眉,隻是王兄……行獵去了?”


    毛秀淑臉色一黯,沒有直接回答,低沉道:“兩位隨我進營吧!”


    雲霄跟柳飛兒一頭霧水地跟著毛秀淑策馬跑進大營,毛秀淑告了一聲罪,自己先去換了漢服襦裙走了出來,而後才帶著雲霄跟柳飛兒走進了擴闊的大帳。


    大帳內酒氣衝天,饒是雲霄嗜酒如命也被薰得直皺眉頭,柳飛兒更不堪,捂著鼻子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擴闊如同一灘爛泥般地橫躺在軟榻上,沒頭沒腦地往嘴裏灌酒。


    看到雲霄進來,擴闊甩開酒壇,嘿嘿笑道:“劉老弟,來的正好,與某共醉……”說罷,已經鼾聲如雷。


    “侯爺,夫人,請坐。”毛秀淑臉色灰暗,擺了一個“請”的姿勢。


    雲霄和柳飛兒從詫異中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找地方坐下。剛一坐定,雲霄就急切地問道:“王夫人,王兄這是……”


    毛秀淑臉上流露出了淒苦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毛秀淑才反問道:“你們說,保保是胡還是漢?”


    雲霄啞然,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王兄天縱之資,既不是胡,也不是漢……”


    毛秀淑苦笑道:“你們也是這麽想……可是他想不開啊……跟他作對的居然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不想當韃子……那天夜裏他問我,他掙紮了這一輩子到底圖個什麽,難道圖的是子子孫孫遠走塞外?難道圖的是孤魂漂泊客死異國?他掙紮了一輩子,卻連骸骨都隻能埋在異域之地……有祖不能認,有家不能回……”


    雲霄看著醉倒在酒桌上的擴闊心裏一陣歎息,無奈道:“原本,這次大軍北伐,我還想著找王兄……咳,一來是為了讓王兄按兵不動,二來是約王兄一起去找一找所謂神跡,天下間也隻有我二人聯手……”


    毛秀淑苦笑更甚:“你看看,保保現在這個樣子,行麽?”


    雲霄沒想到,幾年過去,當年叱吒風雲的擴廓帖木兒居然已經頹廢如此,不由地說道:“如此,我們……”


    毛秀淑連忙道:“侯爺遠道而來,自然要盤桓些日子再走……侯爺別誤會,我沒有扣留侯爺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保保醒來之後侯爺能……”


    雲霄微笑道:“我明白,留下就留下!”


    毛秀淑感激的向雲霄和柳飛兒行了個禮,兩忙招呼給雲霄柳飛兒安排飲食住所,等雲霄和柳飛兒都盥洗沐浴之後,擴闊也從沉醉中醒來,繼續抱著酒壇子痛飲。


    “嘖嘖,王兄,你倒是痛快了,怎麽就把我撂到一邊了?”雲霄掀開大帳的簾子,穩步走進大帳。


    擴闊醉眼朦朧地看了雲霄一眼:“秀淑呢?人哪兒去了?難道你的大軍已經打來了?秀淑連半天功夫都沒撐住就被生俘?”


    雲霄笑了笑,拎起一個酒壇拍開泥封灌了幾口:“隻要你一聲令下,恐怕我跟飛兒都要變作你的俘虜了!我們就兩個人來的,飛兒正與尊夫人聊家常呢!”


    擴闊打了個飽嗝,勉強歪坐著說道:“早就知道你們出兵了,你這趟過來,是為了不讓我搗亂吧?告訴你,沒興趣……”


    雲霄又飲一口,淡然道:“看了你這樣子我就知道結果了!我來找你,也是為了另一件事,有沒有興趣跟我挖寶去?沒準還能對上高手,我們兩個聯手也未必擺得平的高手……”


    擴闊眼中精光一閃,旋即頹然道:“挖寶?弄來那麽多寶物又有什麽用?人這一輩子,吃喝而已,幾十年很快就沒了,吃吃喝喝也就過去了,到最後一柸黃土……”


    雲霄的手指在酒壇的邊緣輕輕彈著,微笑道:“沒了天下事,難道就不活了?這世上,除了天下事,還有江湖事,你想不想知道秦始皇死了之後發生了多少事?太史公的話,未必是真哪……”


    擴闊眼睛一眯:“說來聽聽……”


    “天哪,還有這種事情!”另一頂帳篷裏,毛秀淑幾乎把自己手中的茶碗失手摔碎,“照這麽說下去,那麽多的史書豈不是都要重寫?”


    柳飛兒無奈道:“誰說不是呢!一開始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也被嚇得不輕,好長時間才算緩過勁兒來,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跟我當時也差不到哪兒去!”


    毛秀淑放下茶碗道:“這麽說你們這次來真的是想讓保保出山,幫忙找那個什麽神跡的?”


    柳飛兒點頭道:“沒錯,如今我們手上掌握了一些線索,距離真相雖然還遠,但也不是遙不可及。雲哥擔心的是,那個教宗會派出什麽高手出來阻撓,所以才來找幫手。”


    毛秀淑“哦”了一聲,問道:“那這個神跡應該是在什麽地方?”


    柳飛兒悠悠然說道:“之前咱們的推斷沒什麽錯,就在北平一帶,如今種種跡象表明,神跡應當就在北平某處,隻是千頭萬緒,咱們又不能把北平挖個底兒朝天,須得慢慢來。”


    “沒興趣,要做你自己做去!”擴闊聽完雲霄的講述,又緩緩地躺了下來,“你說你要把我兒子帶回去,我也沒興趣。我的兒子我自己教,用不著別人插手。”


    雲霄語塞,頓了頓,旋即笑道:“那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不過天色不早,借你地方歇上一晚總可以吧?”


    擴闊翻了個白眼:“愛來不愛,要走就走,隨便你……”


    雲霄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笑道:“王兄,有句話我還是要說。你的部下追隨了你十幾年,都老了,當初我們交手的時候,他們都是生龍活虎,如今呢?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這不到一萬的兵馬,年紀都大了,放在其他部落裏,有的人都應該抱孫子了……”


    擴闊默然不語。


    雲霄繼續說道:“這次朝廷北伐凱旋之後,難免會掠到一些女俘,嗬嗬,這些可都是韃子王廷裏擄到的,如果你有這個意思,不妨派人去北平贖買一些回來,好讓你的部下有個家,要不然,一群大男人到極北之地落戶,去哪兒找女人?”說著,雲霄轉身便走。


    “老弟!”擴闊突然開口了,臉色更是頹喪,“我沒那麽多錢了……”


    雲霄轉過頭嗬嗬笑道:“我有!”


    …………………………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星空下,柳飛兒靠在雲霄的肩膀上,低低吟道,“走了這麽多天才突然發現,原來草原的星空這麽美……”


    “是啊……”雲霄悠悠歎道,“擴闊也挺知道享受的,這地方風水不錯麽……”


    “雲哥,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


    “很久了吧,自從你生了麟兒之後,我們就沒有再這樣……”


    “真懷念當年跟著你下南疆,遊江州的日子,見識了那麽多江湖人物,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怎樣了……”


    雲霄伸手摟住了柳飛兒的肩膀,低聲道:“那時候真年輕啊……我現在還記得十六歲的你趴在我的背上,唱著你自己編的歌。如今我們可都不小了,再有幾個月,麟兒就要十歲,影兒又要再生下一個了……”


    柳飛兒往雲霄懷裏擠了擠,柔聲道:“我還是當年那個小扒手,你還是當年那個小強盜,這麽多年,我們都沒變。可……我舍不得你……這次我來,根本不是大哥的旨意,是我自己要來的……”


    雲霄有些吃驚:“你?你怎麽這麽做?”


    柳飛兒淡然笑笑:“夫妻連心哪!咱們的氣場心神都能彼此融合,我能不知道你的想法麽?既然是夫妻,生要同衾,死要同槨,就算是暴屍荒野,我們也要在一起……家裏的事情我都交給翎兒了,我走的那一天,翎兒哭了很久。她想一起來,可是我不肯,玉若和影妹實在撐不起那麽大的攤子,隻有委屈翎兒了……隻可惜,昔日馬踏江湖的三個人,如今隻有我們兩個了……”


    “飛兒……”雲霄握緊了柳飛兒的手,“我有預感,太平靜,平靜到古怪異常。這兩天應該便會是我們的生死決戰,或許,我們真的會一起死去……你……來生還願做我的妻子麽?”


    柳飛兒笑了起來:“若是老天不答應,到了地府,咱們叫上常帥和二哥,先造閻王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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