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就在這種表麵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日子裏迎來了四月。


    繡帕的事情仿佛一顆小石子丟入湖裏,一點聲響都沒有,雨瀾也就放心下來。


    承宗少爺親自向大太太開了口,要了錢媽媽的兒子當小廝,大太太正發愁沒有機會籠絡承宗,自然沒有個不答應的。


    自從錢媽媽來了綠靜齋,雨瀾小院裏的“編製”終於配備齊全了。


    一個管事媽媽,兩個貼身丫鬟,四個灑掃的小丫頭並一個幹粗活的婆子。


    王媽媽在的時候管教不經心,雨瀾院子裏的事情就亂七八糟的,除了曉月和曉玉兩個須臾不離左右,剩下的小丫頭並粗使婆子們,也沒有個明確的職權劃分,也沒個明確的獎懲製度,丫鬟婆子們偷空就躲懶,經常看不見個人影。有了事情更是彼此相互推諉。


    雨瀾決心整頓一番小院裏的秩序誘寵嬌妻,總裁來勢洶洶。


    想起前世的管理經驗,雨瀾將錢媽媽和兩個大丫頭叫在一起,花了幾天的時間整理出一本下人版本的《員工手冊》,八項十款,包括基本原則、定崗規定、工資報酬、獎懲製度、保密製度等等若幹條款。


    然後將丫頭婆子們叫了來,第一步是定崗,先將每個人的職責劃分清楚了。然後不管認不認字,讓她們先把《員工手冊》統統背下來,到了時間雨瀾要檢查,背不下來的就扣月錢。


    於是乎,小小的綠靜齋掀起了一股學習的熱潮。


    一切為了月錢。


    再之後,雨瀾又搞了兩次入職培訓,分別請了蘇媽媽以及杏黃來給大家演講,題目就叫:如何做好一個稱職的媽媽/丫鬟。


    一切做完之後,不需要雨瀾多說什麽,丫頭婆子們都知道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以及做錯事情要承擔什麽樣的後果了。《員工手冊》裏都寫的清清楚楚呢。


    雨瀾的規定細致而又嚴密,懲罰主要以罰月錢為主,體罰為輔,打板子發賣當然也在其中,具體采取哪一條要看你犯了多大的罪行。


    除了懲更有獎,每個季度都會拿出一兩銀子來,將媽媽和丫鬟們分出三六九等,分別給予不同程度的獎勵。


    也就是所謂的“季度獎”了!


    一下子大家的工作熱情立刻高漲了起來。


    綠靜齋的風氣為之一肅。


    雨瀾折騰她的小院,大太太懶得理會,老太太卻看在眼裏,嘖嘖稱奇。


    她向雨瀾要了一本《員工手冊》,越翻越驚奇,其實雨瀾並沒過多地進行創新,隻是將約定俗成的規矩落實在紙麵上,讓一切變得更加縝密、細致、高效,有法可依。


    沒過幾天,這本《員工手冊》就出現在了楊老太爺的案頭。老太爺看完之後讚歎不已,這個《手冊》管理雨瀾一個小院實在大材小用,就是管理一個司一個部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當天晚上,杏黃匆匆忙忙來到綠靜齋,“老太爺請姑娘到鬆風書舍去說話。”


    雨瀾吃了一驚,老太爺到底有多忙她是知道的。等閑連大老爺幾個兒子都見不到他,怎麽忽然想見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孫女了?


    雨瀾不敢耽擱,取了帷帽戴在頭上,跟著杏黃來到二門,又跟著老太爺身邊的一個長隨,在外院七拐八拐,越走越僻靜,迎麵一片蒼鬆翠柏之間隱現三間小小茅舍,門上懸有一匾,上書四個魏碑體大字:鬆風書舍。


    雨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鬆柏掩映間的建築,長隨進去通稟,不大會又轉出來引著她進了書舍。


    房舍中燈火通明,雨瀾第一個感覺就是書多。寬大的屋舍中,到處擺滿了高高的書架,書籍盈架卷帙浩繁。房間角落裏一個三足鼎式香爐中香煙繚繞,燃著昂貴的龍涎香。老太爺坐在窗前一個長長的條案後麵,條案上麵散放著無數文書以及黃綾封麵的奏折,一個中年太監站在他的身後,正小心地為他揉捏著肩膀。


    西向擺著幾張矮些的案幾,兩個小太監跪在那裏,認真地抄抄寫寫,每個人身前都堆了一摞的文書。


    隔著條案,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恭敬地坐在那裏,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雨瀾目光一閃,這少年赫然正是前幾天剛見過的葉敏淳。


    見她這個時候進來,葉敏淳先是眼中先是露出一絲訝色,緊接著宛然一笑,那笑容一直到了眼睛裏頭。


    那和煦的笑容似乎一下掃盡了雨瀾心中所有的陰霾,讓她心情愉悅起來侯門棄女最新章節。也就展顏向著敏淳一笑。


    “鬆風書舍”是老太爺的私密小書房,老太爺一般不會在這裏會客。能在這裏被老太爺召見,不知是因為葉敏淳能力出眾的緣故呢,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是老太爺的親外孫的緣故。


    老太爺看向敏淳的目光中有著一絲讚賞:“……太子叫你送過來的這些奏章我都看過了,太子心思縝密,處置得當,你回去稟告殿下,就說我就按照他的意見擬票了!”


    大楚內閣代皇帝批答臣僚章奏,先將擬定之辭書寫於票簽,附本進呈皇帝裁決,稱為“票擬”,又叫“擬票”。


    葉敏淳拱手道:“元輔大人,小臣一定照實轉告太子。”不稱外公而叫元輔,這是先公後私的意思。


    老太爺神色間終究有些遲疑:“太子乃是國之儲君,監國攝政分所應當,本該由老臣擬定處置意見,交由太子裁決的,如今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葉敏淳朗朗說道:“元輔大人,小臣來此之前,太子特意叮囑小臣轉告大人,元輔大人三朝元老,柄國重臣,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資曆威望無人能及,殿下說能跟著元輔學習政務正是心中所願,元輔切勿介懷,盡管放開手腳,一切以皇上旨意為準,殿下絕無一絲怨言。”


    老太爺沉吟片刻,終於道:“如此說來,我就僭越了。”抬頭看見雨瀾,溫和地笑道:“瀾兒來了。”


    雨瀾這才得著機會說話,趕緊恭恭敬敬地走上前,跪下磕頭:“雨瀾恭請祖父金安。”


    “起來起來。”老太爺和顏悅色地笑著:“我這還有一點小事沒處理完,你和淳兒是嫡親的表兄妹,就不叫你們避嫌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吧,一會兒就好。”


    雨瀾謝了座,又朝著葉敏淳福了一福,這才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老太爺身後的中年太監親自出去,不一會捧了一盞茶進來,放在雨瀾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麵。雨瀾連忙站起來遜謝。


    老太爺的書房屬於機樞要地,不經召喚誰都不得入內,因此這裏是沒有小丫鬟伺候的,這三個太監來自於內廷司禮監,是皇上親自賞給老太爺的,不但侍候人體貼周到,都還頗通文墨,可以臨時充當秘書一樣的角色。


    老太爺又轉過臉去,與葉敏淳談起了政務。雨瀾暗暗奇怪,不知道老太爺叫她聽這些外頭的事情有什麽目的。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便端然坐在那裏,認真地聽了起來。


    換了楊家任何一個女孩,都不可能聽得懂老太爺和葉敏淳之間的談話,可雨瀾畢竟有著兩世經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經商和從政,本來也是觸類旁通的,聽著兩個國家重臣在那裏討論政務,雨瀾新奇之餘,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老太爺和敏淳這一談就是大半個時辰。


    穿越而來這麽久,雨瀾隻見過老太爺兩麵,都是隨大流請安磕頭了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見識這大楚第一能臣的風采。這時才發現他說話不多,但判斷精準,句句都在點子上,對各省、各部的政務都很熟悉。一看就是個務實肯幹的能吏,雨瀾不由暗暗佩服,心想難怪老太爺能在大楚為官四十年,做宰三十年。


    再看葉敏淳,雖然不如老太爺經驗老道,但是卻極為聰敏練達,一點就通,一學就會,難得的是極為謙遜,絲毫沒有皇族子弟的傲慢,雨瀾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表哥的確是個內外俱佳的人才。


    雨瀾的一舉一動並未躲過老太爺的眼睛。他雖然和葉敏淳討論著政事,卻並未放過對雨瀾的觀察。他見雨瀾對這些枯燥的政事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厭倦,反而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又想起老太太對她的描述,心裏不由暗暗點頭。


    這時老太爺拿起一份奏疏,問道:“工部左侍郎的這份奏疏太子殿下看過沒有?”


    葉敏淳看了一眼道:“看過了私家美女保健醫全文閱讀。”


    “太子的意見是什麽?”


    葉敏淳覷了眼老太爺的臉色,慢慢道:“太子的意思是……照準!這件事情的內中緣由,我還要和元輔細細道來。這一次皇四子趙王代天巡視山東,頗有功績,蕭皇貴妃以趙王首次出京辦差為由,請皇上頒下賞賜,皇上親口應承下來。隔日問起趙王想要什麽賞賜,趙王卻說喜歡出京時乘坐的禦舟,想要運入城中留作紀念。皇上當時也沒多想,便答應了下來。誰知禦舟運到京師,才發現船體太大,城門洞狹窄,無法進城。工部不敢駁回皇上的意思,也不敢得罪趙王殿下,便想出這麽個主意,就是將城門洞拆了,待將船運進來,再重新修好。太子雖然覺得不妥,但是……哎,他也是難!”


    雨瀾在一旁聽傻了眼:這什麽邏輯啊?就為了讓趙王一個小屁孩高興,就要把城門都拆了?


    老太爺麵不改色,忽然問道:“依你,應該怎麽辦?”


    葉敏淳道:“按照我的意思,自然要駁回這份奏疏。將此一巨船運入城中,徒耗人力物力,對國家社稷卻無一絲一毫益處,實屬胡鬧。隻是太子殿下……”他俊朗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慚色:“……還是希望由老大人來向皇上開這個口。”


    雨瀾聽到這裏,不由想起那個在晉王跟前連連吃癟的太子,心裏對他的評價立刻又低了幾分。太子畢竟是未來的國君,這麽明顯不合理的事情自己不去和皇上據理力爭,卻躲在後麵讓內閣來衝鋒陷陣。自己隻拿成果不擔風險,這種人職場也不是沒有。不過口碑一般都不怎麽好。


    他將來是要依靠著這班老臣治理天下的,這時候不好好籠絡老爺子,真是短視。


    老爺子倒是沒有生氣,隻是疲倦地歎了一口氣:“既然殿下有這個意思,就由我去當麵奏明陛下吧。”


    葉敏淳滿麵羞愧:“隻是如此一來,恐怕外公就要得罪蕭皇貴妃和趙王了。”


    老太爺淡淡一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這份褶子如果就這樣批下去,吏科給事中必定會封還的,到時候內閣威信也定然受損。”


    在大楚,給事中是言官的一種。職責在於監督行政事務,皇帝有事務要六部辦理的,需要經過六科給事中的允許,給事中覺得詔書有問題,有權封還。這明顯不合理的詔令,給事中是一定要封還的,要不然他就要被禦史彈劾了。


    雨瀾這才發現首輔這個官也不是那麽好當的,碰見這樣的事,聽皇帝吧,難免被臣民百姓戳脊梁骨,不聽皇上的吧,又得罪皇帝,兩頭不討好。


    老太爺不在意地笑笑:“……無妨!你回去回稟太子,這個白臉還是我來唱。”


    雨瀾暗挑大拇指:老太爺這份擔當真是難得。相比之下太子就有些器量狹小了。


    葉敏淳站起來一揖到底:“外祖父為國為民,不計毀謗,敏淳感佩至深!”


    老太爺拈須一笑,道:“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你何須如此,快快起來!”


    雨瀾卻坐在一旁若有所思:聽起來這個趙王還有那個蕭皇貴妃是十分得寵的,老太爺雖然威望崇高,不過在官場中得罪人終究不是好事。有沒有一個能既不得罪皇上貴妃王爺,又能把事情處理好的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呢?前世無數運輸大型貨物的畫麵在她腦海裏飛速閃過。畢竟多了一世的經驗,她的雙眸就是一亮。


    一時不由大為興奮,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想起這是一個男女極度不平等的時代,自己貿然摻合政事,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


    見她欲言又止的,老太爺不由微笑道:“怎麽,瀾兒有什麽話要說嗎?”


    雨瀾連忙站起來垂首回道:“孫女哪裏敢胡亂議論這種軍政大事辦公室誘惑:漂亮女上司。”


    老太爺笑道:“今夜這裏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葉敏淳想起她對的那個對子,便也衝她點點頭,報以鼓勵的一笑。


    雨瀾赧然一笑:“既然祖父這樣說了,雨瀾就失禮了。瀾兒倒是有一個粗淺的主意,不用把城門樓拆掉,就可以將船運進來。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不用得罪蕭皇貴妃和趙王了。”


    老太爺和葉敏淳齊齊一震,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此話當真?”


    雨瀾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道:“隻是一個不成形的想法。如果能給雨瀾看看城門的示意圖,也許就能知道可不可行了。”


    老太爺這裏資料齊全,不一會那個呆在老太爺身後伺候的太監就找來一卷城門圖紙。


    葉敏淳將圖紙在長長的條案上展開,這時候的圖紙當然不能和現代那種精密的圖紙相比較,不過雨瀾看見門樓上那一段段凹進去的垛口和自己印象中的相吻合,立刻就放心了幾分。


    雨瀾指著地圖上的城牆垛口侃侃而談道:“可以從這裏將船運進來!”


    葉敏淳一皺眉道:“城牆這麽高,要如何將那麽大一隻船升到這種高度?”


    雨瀾微微一笑問道:“祖父能否將紙筆借給雨瀾一用?”


    老太爺自無不允,一個小太監很有眼力價地在長案上將一張宣紙鋪平。雨瀾提筆蘸墨,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木質的架子,上麵鋪了一層木軌,又在木軌上畫出一艘船的樣子來。


    老太爺和葉敏淳兩個人四隻眼都亮了起來。


    雨瀾擱下筆,指著這幅簡圖解釋道:“可以叫人在城門下麵搭起木架,木架上再敷設木軌,木架一層層加高,船體用鐵鏈固定,慢慢向上升……”她秀氣地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道:“船體的移動會有些吃力,若是加些東西潤滑,會更加省力!”用什麽東西潤滑,她一時之間卻沒有想出來。赧然一笑道:“……我能想到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具體的方案還要仔細參酌,也還是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不過城門應該不用拆了。”


    老太爺與葉敏淳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希望。老太爺斷然道:“這個法子,我看可行!”


    葉敏淳興奮地一拍桌子:“我明天就去找工部的郎官兒們商量。他們經驗豐富,必定能夠按照表妹的主意想出妥善可行的運船之法。”


    “表妹蘭心蕙質,敏淳平生僅見!”葉敏淳看向雨瀾的目光已然完全不同,帶著深深的敬佩。他忽然站起來深施一禮道:“表妹這一番話,為社稷為國家省下大筆的開支,也為外祖父、為太子解決了眼前的難題,敏淳要好好謝你!”皇上的性子他是明白的,最是耳朵軟沒主意,便是這次老太爺駁了這份奏疏,用不了多久,蕭皇貴妃一吹枕邊風,皇上還是要舊事重提。老太爺可以駁一次駁兩次,但不可能駁三次四次,因為皇上畢竟是皇上。九五之尊的威嚴,內閣也不得不維護。


    雨瀾趕忙避往一旁,不肯受他的禮:“表哥言重了。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辦法。祖父和表哥事冗政繁,隻是一時沒有想到這個法子而已,雨瀾不過多說一句以作提醒,哪裏就敢居功!”


    老太爺深深地看了一眼雨瀾,連說了三個好字,“有女如此,是我楊門之幸!你們兩個也不用相互多禮了。今日叫瀾兒過來,本來是想問你一些旁的事情,沒想到誤打誤撞竟幫我們解決了這樣一個難題。”老太爺爽朗大笑,顯得十分高興。“可惜,可惜,瀾兒若是男子……”後半句雖然沒有說出來,大家卻都聽明白了言外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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