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窗外伸出手承接雨水的調皮身影,西門吹雪放下手上的書卷,揚聲道,“玩夠了,就回來把帖臨好,今夜,你還有半個時辰,若是臨不完,那麽前幾天落下的功課日後可就得一並算上了。”


    胸有成竹地看著小小的身影立刻推開門,飛也似地竄上明顯比她大了一號的太師椅,扁了扁嘴,無辜地望向西門吹雪,試圖從他的表情上尋找出一絲鬆動的痕跡。西門吹雪挑了眉,複又持起書,饒有趣味地看回去,隻聽得委屈地嘟囔了一聲,纖細的手腕行雲流水地在堅潔如玉的澄心堂紙上留下一朵朵娟秀的字跡,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


    走到案幾邊,西門吹雪俯下身子看向翩躚已經完成的課業,筆斷意連,筆短意長,已然有了幾分神韻,但靈動有餘,嫵媚不足。此刻筆速一快,便更顯得鋒芒畢露,森嚴峻峭,失之女子蠅頭小楷的溫婉,卻隱隱地帶上了柳公的氣韻。


    西門吹雪暗忖,‘原本是取的尋常女子應臨摹的字帖與她,現在看來,劍靈化形雖為女體,百兵之君鋒銳不減。’帶著薄繭的大手包裹住女孩嬌小的柔荑,緩緩書下柳公權的《神策軍碑》全文,鬆手後叮囑道,“《古名姬帖》自今日起,不必再臨了。今晚先把方才我帶你所書的碑文臨三十遍,明日我自會向葉城主借摹本一觀。”


    “為什麽一定要看別人的摹本啊?”翩躚好奇地轉過身眨巴著眼睛看向西門吹雪,“為什麽不能直接臨主人你的字嘛。”小手不知何時已經牽住了西門吹雪的衣襟,仰著頭濕漉漉的眼神楚楚可憐。


    “咳。”西門吹雪無奈地看向又在撒嬌的小姑娘,每當有什麽事情想要求他的時候,翩躚總是會用她水汪汪的眼睛還有甜甜的“主人”來試圖動搖他的決定。生硬地轉過頭去,西門吹雪的聲音依舊清冷,語速卻比平日快了幾分,“你初涉此道,風格未定,當博采眾長,不可為一家所拘泥。須知他人之道,隻可為其人一人所用,自己的道當由自己去追尋。所付出的,所得到的,九天十地,無人可代。”言及最後,西門吹雪不知想到了什麽,言語間帶著幾分蕭瑟和惋惜。


    “所以,你不會再去攔葉城主。”放下筆,翩躚深深地看向西門吹雪。


    “葉孤城心意已定,我敬他,自不會橫加幹涉。”西門吹雪望向剛剛撕破長空的淩厲電光,遙想起同樣驕傲的劍客,他的長劍依舊忍不住為之出鞘,卻被那人親手阻攔,既是如此,夫複何言!


    “此事休要再提。”丟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西門吹雪拂袖離去,隻留下翩躚一個人看著未幹的墨跡愣愣地發呆。‘雖然能夠理解葉城主的無奈,可是,他心裏還是被葉城主今天的那一劍蕩開傷到了吧。為知己兩肋插刀,卻被知己在兩肋插刀,無論是怎樣高傲的人也是會傷心的啊。’有意回避了身不由己的葉孤城,翩躚又給那個張揚跋扈的葉宛華和不顧兄弟情誼的葉孤鴻狠狠記上了一筆。


    “篤篤篤”的敲門聲傳來,翩躚伸了個懶腰,把已經落到腰間的被子用力往上拽了拽,含糊道,“誰啊?”銅盆被放到架子上,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推了推翩躚,柔聲道,“小姐,該起床了。慕容姑娘一早就在門口等候了,西門公子也已經準備出門了呢。就候著您了。”


    揉了揉眼睛,翩躚翻身坐起,氣鼓鼓地看吵醒自己的人,“你是誰啊?”


    “小姐喚婢子荷露便好,小姐右手再抬起來一點可以麽,婢子要給小姐更衣呢。”


    伺候完翩躚洗漱更衣,荷露命人送來一碗碧粳粥並著幾樣精致小菜,親手端上來,翩躚因著想哪個慕容姑娘一大早跑來敲西門吹雪的門,隨意撿了些吃了,又在荷露服侍下淨了手,正要出門,荷露依舊垂手跟著。


    翩躚不禁皺眉,沉聲問道,“你為何總是跟著我?”


    荷露溫婉地低著頭,笑道,“小姐說笑了,荷露是被派來服侍您的丫鬟,哪有不跟著主子到處亂跑的道理。”


    “若是我不需要你跟著呢?”翩躚可不希望身後隨時有個人盯著,不僅僅是不方便,而且那種若有若無的監視味道更是讓她煩躁。


    “職責所限,別的小姐可以隨便吩咐,唯有這件事荷露萬萬不敢遵從。”柔柔的聲音裏蘊含著毫無商量餘地的斬釘截鐵。


    外柔內剛,恭謹有禮,打量了片刻軟硬不吃的侍女,翩躚隱蔽地翻了一個白眼。


    綿延了整夜的雷雨已經停歇,雨後的天空清澈透亮,像是一塊巨大的藍水晶,偶爾飄過幾朵棉絮似的白雲,給純色的寶石添上了幾分輕靈。芭蕉葉上聚集的雨水沿著巨大的葉片滑落下來,滴落在含苞待放的花枝上,折射著雨後已經不那麽耀眼的陽光。和著鳥兒婉轉的啼鳴,很容易讓人的心情輕快起來。隻要沒有看到那個纏著西門吹雪的女人。


    慕容芷穿著一身杏粉色的半臂,拿著醫書一邊擺出低聲詢問的樣子,一邊不停地往西門吹雪身上湊。眉間一挑,挑釁地看向走出的翩躚,舉止愈發柔媚了。‘要是莊主看上的女人也就罷了,還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可沒閑工夫操心。既然莊主心尖上還沒別人,那麽還不如她這個小師妹近水樓台一下,省得便宜了外人。’


    翩躚冷哼一聲,厭惡地看著慕容芷,‘拿著清顏姐姐的病做幌子,做出那副狐媚勁兒,之前巴巴著要跟來,偏偏西門吹雪除了讓她在診斷時打打下手根本不搭理她,還越發蹬鼻子上眼了!哼!’


    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女人眼波拉出比昨夜狂風驟雨中更加激烈的閃電,洶湧的暗潮在草葉的芬芳間一刻不停歇的湧動著。


    一個黑影從樹上翻下來,撓了撓腦袋,笑嗬嗬地說,“咦,都在了啊,莊主咱們現在就走麽?”立刻四柄眼刀刷刷刷地插在了墨七的各處要害,莫名其妙被兩位姑娘瞪視的墨七睜大無辜的雙眼,看了一眼似乎還沒有察覺發生了什麽事的西門莊主,正打算想辦法討好一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得罪了的小loli,耳邊立刻傳來清冽如寒泉的命令。


    “你隱蔽身形遠遠跟著便是。翩躚暫時還不需要你來保護。”一手牽起翩躚柔若無骨的小手,西門吹雪微微側頭,慕容芷便隻得提著藥箱落後半步跟著,接收到走在前麵狡黠的翩躚故意拋出的得意眼神,嘴一撇,眼一翻,咬碎了半邊銀牙。心中咒道,‘等哪天我做了萬梅山莊的主母,看我怎麽收拾你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頭!’


    握住自己的手一緊,翩躚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已經被西門吹雪發現,於是抬頭綻放出一個大大的溫暖笑容,乖巧地小碎步跟上,一路上清脆的童音時不時給長者問好,收獲各色誇獎小禮物若幹,有一臉不忿的慕容芷作對比,更顯得天真可愛,討人歡喜。


    一襲紫衣轉出拐角,錦衣玉帶的貴公子收起手中折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被西門吹雪牽著裝乖乖牌的翩躚,還有西門吹雪身後提著藥箱麵色不豫的粉衣女子,頷首微微行禮,語調雖然故作謙卑卻帶著絲絲傲氣,對西門吹雪道,“小王奉家師之命,請西門莊主移步一敘,至於師娘的病情,小王府中的禦醫似有所獲,卻是不必再勞煩莊主了。”


    “你是何人?”在前往問診的路上忽然被一個自稱是葉孤城徒弟的人攔住,甚至自己隻能延緩的病情卻被此人手下的醫官大言不慚地說已經找出病因,昨日之前可沒見葉孤城有收過徒弟,西門吹雪看向錦衣男子的眼神帶著的已經不是寒風是冰渣了。


    “家父受命於先帝封為南王,小王不才,正是南王世子。昨日蒙葉城主不棄,小王已是城主座下弟子,南王府從此奉葉城主為上賓,崔小姐自然便是小王的師娘了。”南王世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當做傳話的仆役,而且還被要求不得無禮,要是不小小地刺西門吹雪幾句,他怎麽出這口氣?


    漠然地看了蓄意挑釁的華服男子一眼,西門吹雪並不打算和此人多做糾纏,丟下“帶路”兩個字便不再開口。


    眼珠一轉,世子踱步走到了西門吹雪身後,溫柔地看向條件反射後退了一步的慕容芷,“既然是有要事相商,這位姑娘手中提著的藥箱想必是不再需要了,不如由小王派人送姑娘回去歇息如何?”


    雖然不喜慕容芷,但是也不意味著翩躚可以看著萬梅山莊的人被外人調戲,上前一步攔住南王世子帶來的侍從,翩躚揚聲道,“不勞世子費心了,墨七,你送她回去。”不遠處一叢樹林裏探出一個人頭,在枝條間一蕩便落在眾人麵前,微一頷首,帶上慕容芷,幾個起落便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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