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孤城和清顏的安排下,天天有驚喜,日日有新奇,西門吹雪和翩躚在白雲城的日子過得飛快,歡樂的時間恍若白駒過隙,一轉眼,明日就是離別。


    最後一天,自然要玩點兒不同尋常的東西。


    此時,四人正在海上泛舟,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一艘不大的木船隨波逐流。木船看似樸素,裏麵卻自有乾坤,三支折疊起來的釣竿橫躺在角落中,並著隨意放置的四支木漿,會劃船的隻有兩個人,正如可能會釣魚的也隻有三個人一樣。艙內清水美酒並著幹糧肉片一應俱全,以防幾人運氣不好,不能自給自足。又有瓶瓶罐罐,精致碗碟等廚具調料若幹,若是釣上了魚,現場便可炮製。


    也不知是誰先提議的,“多勞者多食。”總之,最後達成的共識是一個時辰為限,比誰釣到的魚最多,質量最好,若是有人釣到的魚最少,就要負責將所有人的魚切片,若是有人竟然一無所獲,那麽他隻能可憐巴巴地去啃清水和幹糧了。匕首和餐盤悠然地躺在小幾上,隨著水波慢慢晃動,靜候著即將成為失敗者的那個人。


    為了公平起見,內力之類的加持或者幹脆跳下水捉魚都被列為犯規行為,連釣竿,釣線和魚餌,也是軍中取來的一應製式,全憑個人手氣和手法,否則身邊坐著當世兩大劍術名家,清顏必然是不依的。


    擺上一枚沙漏,脫去礙事的長衫,幾人換上木屐,各自在船沿上的軟墊坐定,葉孤城一手拴上魚餌,輕輕一抖,銀色的釣線在陽光中滑出一個漂亮的弧線,便徑直往水底沉去,船頭的清顏還沒放線,眼尖看見這邊釣線的趨勢,立刻叫了起來。


    “你們要是都用內力控製釣線,靠聽聲辨位的話,那還有什麽好玩的呀,再讓我看見作弊,可是要罰的。”


    看見清顏彎成詭異弧度的嘴角,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忽然睜開明亮而有神的眼睛掃過來的翩躚,兩個名震江湖的男人在經曆了這一對心有靈犀的偽母女多日的各種小手段之後,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們,哪怕是看似純真無邪的翩躚,還有看似溫文有禮的清顏,隻要她們一起露出那副無辜的笑容的時候,一定會有人倒黴!


    即使現在另一大魔頭葉問大爺不在也是,因為……最容易中槍的葉孤鴻小朋友也不在了。雖然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不介意看見別人被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比如陸小鳳的胡子什麽的。但是現在,還是不要同時惹上這兩位姑娘的好。


    畢竟無論是葉孤城對清顏,還是西門吹雪對翩躚,都完全下不了重手,不是麽?


    老老實實地手腕揚起,葉孤城重新放下釣竿,示意清顏自己並沒有仗著武學欺人。看到西門吹雪有樣學樣也沒有開任何外掛,清顏這才拿起自己的釣竿,聚精會神地開始注意水中的浮漂。


    如果一定要說有人比較吃虧,其實是西門吹雪,清顏幼時來過白雲城,葉孤城更是在海邊長大,縱然也沒有親自釣過幾次魚,至少也不是毫無經驗,而塞外,那可不是一個適合釣魚的地方。


    所以,小半個時辰過去,葉孤城身邊的桶中已經有四五條魚在跳動,銀色的魚鱗和濺起的水花閃閃發光,折射出美麗的彩虹,清顏的桶中,也有幾條小魚在兀自搖曳,唯有西門吹雪依舊毫無斬獲。清顏眼角得意地瞥過來,本想看小翩躚和大冰山焦急的樣子,然而卻隻看到翩躚老神在在地肚皮朝上曬著日光浴,還有西門吹雪依舊冰冷倨傲的神態,全無半分焦躁不安,看上去不僅一絲要落敗的架勢也沒有,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他勝券在握,不由得讓人一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情都沒有了。


    一個時辰過得並不慢,尤其是當你專心致誌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很快,就要接近尾聲了,看著西門吹雪腳邊依舊隻有水波蕩漾的木桶,清顏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看西門吹雪目無表情地片生魚片了。


    然而天不遂人意,在所有人都以為西門吹雪即將客場失手時,釣線忽然一沉,彎折出一個明顯的弧度,他手中一使力,一物不近不遠地躍入船艙,卻是一尾銀色的尺長魚兒,猶自活蹦亂跳。


    或許是終於掌握了訣竅,俄而接二連三,幾乎剛甩了竿不久,便有魚兒上鉤,被西門吹雪一一甩上船艙,瞬間已經隱隱趕上了清顏釣得的數目。


    清顏微微焦急,妙目掃去,自己已經隻領先西門吹雪一條的數量了,而且看這架勢,馬上便要被追平。葉孤城則是領先清顏兩條,一時之間倒沒有落敗之虞。


    眼看便隻剩一炷香的時間,而西門吹雪又手腕一抖,又一條白色魚兒被甩上了船;此時已經與清顏追平了。葉孤城那廂,也有一條同時入賬。清顏不由真的著急起來,光潔的額頭已經見了細細香汗。


    等到最後一刻,西門吹雪倒是沒有繼續釣上魚兒了,清顏暗暗鬆了一口氣,也許便得個平局也好,到時西門吹雪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讓她一個弱女子去拾掇魚肉吧?想到此處不禁嘴角微微一挑,得了平局便也是自己贏,看來收拾食材的事情就要交給萬梅山莊的莊主大人了呢。


    葉孤城看了看沙漏,隻剩最後淺淺的一線沙,便要告罄;剛想宣布時間到,冷不丁的西門吹雪手腕一翻,又是一條魚兒被甩上了船;而清顏那邊魚線一緊,似乎也釣上了什麽。


    沙粒落盡,時間自然是到了。清顏收起魚線,心想還好到了最後也是個平局,將竿上的那物甩到甲板,看都不看:“西門莊主,似乎是平局喲。於是……”


    西門吹雪瞥了一眼過去,哂道,“崔小姐,莫不是眼花了?”


    清顏定睛看去,玉麵騰地紅了,原來最後自己釣上的那物不是魚兒,卻是一團海藻。願賭服輸,本以為是平局的局麵,沒想到自己到底棋差一招,輸給了這討厭的西門吹雪。清顏想到此處,便有些忿忿不平:明明西門大莊主客場作戰,之前還毫無釣魚經驗,怎的就贏了自己一籌?


    清顏不是沒想過西門吹雪用內力作弊,隻是旁邊還有個眼睛裏不揉沙子的葉孤城在,西門吹雪又是不屑於作偽的性子,怎可能用如此下作的方法來欺瞞她一個弱女子?於是一臉沒精打采地挑起薄如蟬翼的刀刃,去拾掇釣上來的魚肉。


    魚生雖然古已有之,但若要做得精致入味,卻需要一番功夫,清顏平日裏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耳熏目染,自然也不是尋常手藝。


    鯛魚肉白,鮃魚肉甜,鰣魚肉暗但魚籽肥美,各有各做法,各有各的風味。


    這是清顏可以招待的最後一餐,所以比平日裏更是多用了幾分心思。


    刀尖把在海水中洗淨的鯛魚挑入空中,清顏手腕翻轉間刀影閃動,薄如蟬翼的一片片白肉便整齊地堆砌在清釉梅雲六出冷玉盤,用指尖沾上幾撮食鹽撒勻,雪白的魚肉被巧妙地點綴在花枝中,寒梅傲雪的風骨呼之欲出,魚刺則在切片時便已經自然地落在小幾的另一側堆好。鮃魚刺少而鱗軟,便剔去大骨,豎直切薄,浸在陳年好酒中釀醉,方撒上鹽巴和七味粉裝碟,鰣魚肉、籽兩吃,肉分大塊,籽分小盞,醃製調味,撒上青芥。


    縱然是翩躚前世並非沒有出入過高檔宴會,也再次折服於清顏的廚藝,感慨道,古人學武,是多麽的萬能啊!


    次日,天剛蒙蒙亮,白雲城外的碼頭上便已經有人影閃動,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這是一個離別的日子,更是一個悲傷的日子,清顏為了免於失態,甚至沒有來碼頭送別,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互道珍重後,海船上的風帆已經揚起,船隻正要離港時,翩躚依依不舍地凝望著不遠處的城池,遲遲不肯被抱入艙中。


    纜繩已經解開,岸上忽然有喊聲傳來,“先別開船啊,等一等!”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起落,在還沒有收去的木板上一點,借力登上了船頭,輕功全力奔馳之下額上也沁出細細的汗珠,手臂上棲著一隻倨傲的鳥兒昂首四顧,這趕在船開前最後一刻上船的少年,正是葉孤鴻。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葉孤鴻揮袖擦了擦汗珠,道,“這是堂哥和堂嫂幼時馴化的隼,原本是他們傳信之用,嫂子說,她這段時間都會留在白雲城,所以命我把她手中的那隻送來。”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這瓶中的香料是特製的,即便萬裏之遙,這隼,亦可尋香而去。”


    西門吹雪接過小瓶,見葉孤鴻依舊沒有離去的跡象,皺了皺眉,正要詢問,卻見葉孤鴻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臉忍痛不舍地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牌,塞入翩躚的手中,也不說話,轉身就落荒而逃,耳根隱約有粉色逐漸蔓延,也不知是羞是惱。


    被葉孤鴻突然闖入打斷的船工繼續著他們的工作,船隻漸漸駛離港口,點點白帆在一望無際的藍天碧海之間遠去,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白雲城已經化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等待西門吹雪和翩躚的,將是一段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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