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風進入青州地界的時候,有些近鄉情怯。


    青州多才子,讀書人出外時總有幾分自傲,他以前在家鄉也是小有文名的才子,結果名落孫山,連舉人都不中不說,還被騙光了銀錢,一時覺得丟了麵子,將近五年在外流浪,不敢回家,今年終於賺了一點兒盤纏,讓自己顯得不太寒磣。


    記得上次和一位同窗喝酒,那位同窗就提起過,青州的現任知府就是他們那屆科舉的楊蘊秋,順順利利得中三元的狀元郎,今年才二十歲而已,考評全優,青州送去京城的賦稅,今年竟然是大宋各地最多的一府,他任職期間,更是屢次受到褒獎,據傳馬上要升遷,因為他尚未娶親,京城不知多少人盯著這塊兒大肥肉。


    同窗口中多羨慕,司徒風卻一聽到就忍不住擔憂――這家夥不知道在青州刮了多少地皮,這才能讓自己青雲直上。


    司徒風已經不是當年不懂事的孩子,這五年來見到的,聽到的,讓他雖說不能完全了解官場中的那些門道,卻也知道一點兒,像孫兆明那般,區區二十歲就考評全優,肯定沒少花銀錢,那麽多錢,他舍得自己出?還不是搜刮的老百姓。


    那是他的家鄉,遇上這般‘狠辣’不講究的官員,鄉親們恐怕吃了大苦。


    搖搖頭,把複雜的心緒搖掉,他一介草民,憤世嫉俗也無用,還是想想回去之後怎麽和爹娘大哥道歉。


    他本是家裏的老來子,離開家鄉的時候,爹娘都年過五十,身體虛弱,為了給他湊出盤纏,家裏的地都給賣掉,連祖宅也沒有保住。


    想到此,司徒風的腳步就不免遲疑,當年爹娘和大哥有一碗飯,也要給他多半碗,窮的揭不開鍋了,也不忘要他繼續讀書,可現在他讀書不成,淒涼歸家,也不知家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光景。


    他越想越怕,走得也越來越慢,忍不住雙目赤紅,落下眼淚來。


    叮咚,叮咚。


    一陣鈴鐺聲從後麵而至。


    司徒風一回頭,就看見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在顛簸的小徑上飛馳。


    車夫見他步履蹣跚,揚著鞭子就吆喝了聲:“這位後生,要不要老漢順路捎你一程?”


    要是換了幾年前的司徒風,怕是不願意麻煩人,如今在外麵混久了,到也稍稍變得靈活些,聽老漢的聲音是家鄉的鄉音,他笑著應了句,道了謝就上了車,那老漢紅光滿麵,氣色不錯,車很大,上麵卻空空蕩蕩的,司徒風猜測他大概是運送東西出去,如今是返程。


    老漢笑著看了司徒風幾眼:“你這後生生得俊,看著斯斯文文,到像讀書人,讀書好啊,我家小二也讓他去讀書,將來考個功名……”


    說著話,車便顛了顛。


    老漢皺眉,不高興地嘀咕:“路也太差了,怎麽都不知道修一修?”


    司徒風愕然,他可沒覺得這路有什麽不好,土道挺平整的,又很結實,偶爾有些坑洞也在所難免,就是官道上也不敢保證沒有顛簸。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到覺得那老漢的駕車技術極好,這馬車走得十分平穩,他以前坐車總覺得頭暈惡心,但乘坐這一輛,走了這麽長時間還一點兒反應沒有。


    可在那老漢嘴裏,似乎對眼下的道路十分的不滿。


    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時間,司徒風終於知道他為什麽不滿了。


    越過青州地界的界碑,差不多又走了兩盞茶的時間,一條平平整整的大道就出現在眼前,能容四輛馬車並行,要是京畿地區的官道修成這樣,那到還不算稀奇,可現在他們在的地方,明顯並不是京畿地區,甚至隻是尋常的盤山道。


    “這……這……”


    那老漢顯然很熟悉他的反應,頓時大樂:“後生有陣子沒來咱青州了吧,如今不隻是青州城,周圍的縣鄉有一多半修了路,還修進了山裏,現在進進出出,真是方便的很。”


    司徒風皺眉――這麽大的工作量,要多少勞力才做得完,他不免有些擔心,自己家沒有一個人有功名,必然是要服徭役的,爹年紀大了,大哥的身子骨又不好,可莫要出事!


    然後他就聽那老漢歎息:“可惜最近我們村子的路都修完,一時半會兒怕是壞不了,連水井,水渠也都夠用的,農閑的時候沒有活兒幹,家裏那幾個傻蛋又該抱怨了,讓他們去外麵做事,都懶得不願意挪窩,不行,今年農閑,一定得把這些混蛋轟出去幹活,以後他們娶媳婦的錢,就讓他們自己攢。”


    司徒風愣了愣:“村子裏修路……打水井能拿錢?”


    老漢失笑:“自然是能,自從孫菩薩做了咱們青州的知府,就是每年的徭役人們都搶著去,活並不重,一日三餐管飽,做完了自己應做的,剩下的還能拿錢,工錢多得很,做兩個月後麵半年的嚼用就都有了,不就是費把子力氣,咱們這些人,又不是你們讀書人,誰還沒把子力氣了。”


    司徒風啞然無語,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覺得那老漢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夢話。


    把他送到博千縣常家莊,他在村子口轉悠了半天,死活不敢進去,琢磨著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五年前,他們莊子最好的宅院就是擁有十畝地的常家的青石瓦房,現在舉目望去,一排排整齊劃一的青石房子矗立,道路平整,雖然不是全修成石頭路,可也寬了許多,道旁還種了許多果樹。


    最讓他覺得奇怪的,以前歪歪扭扭,分成一塊塊的麥田,現在連成一片,一眼看去,碧波蕩漾,牛羊在山間漫步,小溪裏幾隻大白鵝悠閑浮水,一群小雞仔從他腳邊大大方方地溜達過去,一點兒都不怕人。


    想了想,司徒風還是背著背簍,絕對回頭去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常家莊,他剛想走,就聽見不遠處有一聲遲疑的叫聲。


    “是阿元嗎?”


    司徒風身體一僵,猛地回頭,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哥!?”


    來人正是他家大哥。


    大哥和五年前比,臉色紅潤,身上也長了肉,穿了一件粗布短衣,背上背著個藥簍子,頭發上還沾著泥土,但確確實實是他大哥。


    司徒風連忙跑過去,扶住大哥的手臂:“哥,你怎麽自己出來了?爹呢?你的身體一向不好,怎麽還敢自己亂跑,萬一犯病那還了得?”


    “行了,行了。”他大哥大笑,眼睛裏卻忍不住晶瑩閃爍,“阿元,你大哥我早就沒事兒了,現在身體壯實的能打死一頭牛,比你這小身板可結實得多。”


    “前年知府大人建了個醫療所,有一個賴醫生,還有一個劉醫生,醫術十分高銘,你知道,我這肺病都得了好幾年不見好,他給我治療了三個月,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說著,他便攬住司徒風的肩膀,推著他走,“咱們快些回家去,家裏新蓋了房子,你不是一直說想要個書架?現在都有了,還有青州府藏書室的書可以借回來抄寫,你想抄多少都有。”


    司徒風跟著紅光滿麵的大哥,一路走回家,看見大變樣的村子,整潔漂亮的二層小樓,院子裏雞鴨亂跑,簡直連落腳的時候都不免猶豫,沒走多久,耳邊傳來一陣朗朗讀書聲。


    “最近不是到了秋收時節,今天府學,縣學都放假,娃娃們自己在家讀書。”司徒風的大哥歎道,“哎,當初知府大人下令,青州府適齡孩子都要上學讀書,三叔還不願意,說阿苗不是讀書的料,還不如去趙木匠家幹活,早點賺錢貼補家用,現在阿苗那孩子讀書用功,不比阿元你差,以後說不得咱們村子真能再出一個秀才。”


    他大哥摟著他的肩膀,“現在我身體好了,地裏的活也能幫爹做,農閑了賺錢的門路多著呢,你好好在家安心讀書,家裏事都不用你操心。”


    司徒風眼睛一熱,大哥顯然猜到了自己的情況,應對卻比以前更溫和貼心了。


    到了家門口,正見頭發略有些花白的老父親出門,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父親一怔,拎起掃帚就劈頭蓋臉的打下來。


    落到他背上的時候卻輕得像羽毛,司徒風淚水奔流――父親的身體真是康健!


    如果村子的改變,都是那位年輕的知府大人所為,他決定了,就算那個知府大人是個雁過拔毛的貪官,他也要尊敬崇拜他。


    被人懷疑是貪官,又被崇拜的楊蘊秋,此時坐在書房裏看來自京城珍寶閣的情報消息。


    自從太子被冊立之後,諸王就陸續返回自己的封地,皇帝本身也很糾結,既擔心這些弟弟們留在京城給他搗亂,可真放他們回封地,卻好像有一種放虎歸山的感覺。


    隻是再糾結也無用,他總不能把一群弟弟都給宰了,畢竟,他已經不是二十年前勇猛無畏的殷朝皇帝了。


    另外就是這三年裏,陸續又有一個公主,兩個皇子出生,似乎這位皇帝臨老忽然有了子孫運,孩子一個個蹦出來。


    剩下的這兩個皇子,都有世家大族的背景,比勢單力孤的太子身份高貴,穆南笙想必也忍不住發愁,就是太子能順順利利長大,恐怕也沒那麽容易平穩地接掌皇位。


    朝中是非,暫時和楊蘊秋無關。


    他現在是努力把青州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如今青州的軍隊初步成型,就是他想要的那種,忠誠勇猛紀律森嚴的軍隊,現在或許稚嫩,可真的需要保護他的勞動成果的時候,這支軍隊的戰鬥力絕不是眼下殷朝的軍隊能夠相提並論的。


    放下京城方麵的情報,楊蘊秋打開另外的家信,陳菊娘說,孫知府想給他定一門婚事,是於家嫡長房的五小姐,據傳此小姐花容月貌,文采斐然,在京城有眾多公子哥追捧。


    楊蘊秋無所謂地收起信,他到不介意自己成親,隻要娶一個不糟糕的就好,如今大家閨秀都是一個模子,想必不會令他太失望。


    本來孫知府是想讓李珊珊嫁給他,不過半年前李珊珊終於在殷朝呆夠了,且她認真考慮過,想再出國讀一個法律學位,於是,尹小姐香消玉殞。


    孫知府還很慶幸,他沒有給孫兆明定親,否則未成親就死了未婚妻,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時間如流水。


    一晃眼,又是七年過去,楊蘊秋從青州知府一路升為東川大都督。


    別看隻是在殷朝官府任職隻有十年,修為卻一日千裏,如今雖然不是一具身體,可他在地球上,也是神魂凝練,已經達到六品修士。


    哪怕放在修士眾多的延國,他也能算得上一位高人。


    隻是,修為越高,修行越困難,接下來的道路,就沒有前麵如此好走,恐怕三災六難,大劫小劫都會陸續找上門,隻看他的心夠不夠定。


    王逸,劉勝,還有高銘他們已經‘畢業’,現在的身體被玩快了,不過,好像都上了癮,很快就要換一個身份繼續。


    現在這些人的性子定了,楊蘊秋幹脆放開附身對象的選擇權,由著他們自己碰運氣,哪怕隻有一個乞丐合適,他們也得認命。


    臨近年節,楊蘊秋奉詔回京去赴宴。


    他往年也不是沒回過京城,但多數都是來去匆匆,呆幾天便走,這還是頭一年作為封疆大吏參加年節大宴,也說明他在殷朝的地位,終於是舉足輕重,不是可有可無了。


    …………


    地球


    “老師現在已經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了吧,好像能見到他那位定親之後一麵也沒見過的未婚妻,不知道漂亮不漂亮。”


    劉勝在跑步機上汗如雨下,累得呼哧呼哧的,幸好還能說話。


    高銘翻了個白眼,要是老師在這邊兒結婚他還會關心點兒,在殷朝……算了吧。


    一邊給劉勝準備熱敷用的水袋,一邊盯著在場地裏練習的小學生們,“……老師說了,咱們兩個這次再去殷朝,盡量在青州附近附身,要是去了別的地方,恐怕趕不上接下來的大變局。”


    他最近找了個兼職,教小孩子們打拳,因為還沒多大的名氣,也沒有參加過什麽比賽,隻能做助教,賺的倒不多,不過,一個小時五十對他的家庭狀況來說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


    他教了一陣子拳,有時候也琢磨著去參加幾次比賽,要是能贏回個什麽獎杯,金腰帶這類的,名聲大了,工資肯定更多。


    現在這些家長,往孩子身上花錢從來隻有覺得少,沒有覺得多的時候。


    不過,高銘想到如果自己參加比賽的話,要花費很多時間訓練,怕到時候耽誤了自家老師交代下來的工作,所以雖然楊蘊秋不反對,他也推辭掉。


    如今在補習班當保安,一個月也有三千,平日裏在被盧蘭他們介紹著,做一些兼職,還有地下三樓的豐厚薪酬,高銘家裏的錢早就夠用,他找目前這個工作,還是楊蘊秋建議他也學一學現代搏擊,比如說泰拳,空手道,博采眾家之長,對他有好處。


    高銘不大喜歡空手道,所以就選了拳擊。


    劉勝現在雖然沒有以前那麽胖,可還是圓滾滾的像隻熊貓,體力也不行,高銘整日給他特訓,逼著他訓練,至少要能跑能跳,沒辦法,劉勝在殷朝用的那具身體雖然也不怎麽樣,但至少靈活,他習慣了那種體重,乍一回來接管自己的身體,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本來懶的要命,可現在不用別人逼迫,自己也知道要減肥。


    通訊器忽然響了。


    燈是紅色的,一級戒備。


    劉勝頓時精神抖擻,和高銘對視一眼,打開通訊器,入目的便是撲麵而來的火光,一個可憐巴巴的,還穿著高中製服的高中生避開火舌哀嚎:“救命啊,劉助教!”


    這小子叫杜毅,也是補習班的學生,還是楊蘊秋重點培養,已經簽訂了契約的內部人員,他也是倒黴,今天他家隔壁的舊宿舍大樓發生火災,聽說有個小女孩兒困在上麵,消防員一時半會兒趕不到,他就自告奮勇去救人,不曾想,人沒救出,自己反倒被困住。


    “我就是看學分一直積攢不夠,一時腦袋發熱……杜磊也來了,好像被困在十二樓。”


    劉勝的頭頓時大了兩圈,和高銘兩個用最快的速度向火災現場飛奔。


    說起來還是娃娃新製定的學習製度惹下的禍,娃娃用功德積分,換算成學分,學分不夠,就不能學習新的知識,尤其是楊蘊秋親自製作的,可以瞬發法術的法陣,更是要用學分充能,若是積分不夠,法陣的效果就很有限,這下子所有學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每分每秒都助人為樂,幾乎快成了病。


    尤其是像高中生這樣的青少年,更是還沒學會什麽叫量力而為,惹下的亂子,比建樹多得多。


    高銘和劉勝使用消融術和短距離位移術,終於把杜毅,杜磊,還有昏迷的小女生救出,期間也屢次遇到危險,高銘的頭發還被燒著了,幸虧沒有勞動到還在奔往京城路上的老師,否則高銘得掐死這兩個小子。


    離開火場,杜毅就死命計算學分,計算半天,嗚哇一聲:“還差十三分才到五十個學分,我下個月要去香江參加籃球賽,必須在那之前拿到精準術才行,神啊,究竟有誰需要幫忙,有搶劫的木有?有偷竊的木有?有想自殺的木有?”


    劉勝氣喘籲籲,哭笑不得,一巴掌拍過去:“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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