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蘊秋騎著馬很低調地進了京城。


    他的馬車有點兒顯眼,太大了,直接讓周大力弄去郊外的莊子上。


    他帶著其他人幹脆騎馬而行。


    孫家在京城的宅院早就修整好,下人們一早知道主子回來,一個個地精神抖擻,家裏的家具全是嶄新的,一切被褥新做好翻出來曬過,丫鬟們個個抹上最名貴的胭脂水粉,管家,小廝,家丁,侍衛,個個都穿著簇新的衣衫,一大早兒就列隊迎接。


    這座皇帝新賞賜下來的大宅院,半年前就在修,周圍鄰居們敢怒不敢言地被各種嘈雜聲折磨了好幾個月,如今新主人總算要露臉,大家都很好奇。


    孫兆明在京城到算不上多麽有名,畢竟是地方官,就算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人們提起來,最多隻會稱讚一句位高權重,可他權力再大,到底沒在中央,對京城這些人沒多大的影響力,和那些宰相,六部堂官,京城的皇親國戚相比,知名度要小得多,何況他這次又不是回京城任職,隻是參加大宴罷了。


    不過,於家的五小姐例外。


    這日,一得到楊蘊秋,也就是孫兆明即將進京的消息,五小姐就拉著她表哥孫兆陽一起去鳳陽樓找了二樓的雅座坐下。


    孫兆陽在三年前進了東宮做長史。


    他本來是在翰林院任職,任職三年,於家就托關係想讓他去任州長史或者司馬,或者選一大縣,為一任,縣令,混些資曆,慢慢升上來便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不管不顧地進了東宮。


    不過,雖然隻是進入東宮,似乎手無實權,他在京城的名聲卻並不小,依舊是京城大部分少女少婦的偶像。在士林裏也是毀譽參半,總的來說,稱讚他的人還是要多一些。


    兩個人隻要了一壺茶。


    五小姐於舒曼一言不發,嘴唇略薄,長眉鳳眼,按照後世的說法,她是狐狸相,擱在殷朝,便是過分妖媚。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長相容易招人誤會,總是冷著臉冷漠寡言,而且還學了點兒騎射功夫,就是些花架子,可她一身騎裝,帶著一大群粗壯丫鬟在京城街道上橫衝直撞的模樣,滿京城的人都時常看見,幸虧人們對美女總是寬容些,否則她恐怕早就仇家遍地。


    “……那個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看來五小姐很好奇。”孫兆陽大笑道,“你放心,我這個弟弟就皮相而言,比我好得多。”


    匆匆十年過去。


    孫兆陽三十多歲,已經是中年人,嘴上蓄須,顯得成熟穩重許多,再不是當年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麵相似乎也比過去多了幾分溫和,不似以前那般鋒芒畢露。


    “來了。”


    他俯下身子,倚在欄杆上,目光幽暗。


    五小姐皺眉,看著楊蘊秋騎著馬慢悠悠走到樓下,一抬手就拎起手裏的茶壺扔了下去。


    周圍幾個客人愕然,全都一個動作探下頭。


    連孫兆陽都被這位小姐嚇了一大跳。


    隻見下麵的一行人連速度都未曾變一下,楊蘊秋身邊,穿著普通衣物,瘦瘦弱弱的小廝從馬上拿起傘撐開。


    那茶壺就順著傘罩滾下來,他伸手一接,很輕巧地拎住,扭頭看向自家少爺。


    楊蘊秋使了個眼色,李大就跳下馬進了鳳陽樓,把茶壺還給店小二,店小二連連道謝,捧著茶壺趕緊上去,又沏了一壺茶水給孫兆陽他們。


    抬頭看到孫兆陽,楊蘊秋愣了一下,心下歎息――十年前的孫兆陽外表再討人厭,氣息還是比較正的,沒想到,十年不見,這人神魂上的氣息渾濁至此。


    李大回來,一行人就繼續慢慢悠悠地走人,從頭到尾,楊蘊秋沒有多看五小姐一眼。


    走了一段路,李大才問:“少爺,上麵就是未來少夫人?”


    “怎麽?看不順眼?”楊蘊秋看他的臉都扭曲,說話的時候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不由失笑搖頭。


    李大到底不敢詆毀未來的女主人,可心裏卻免不了為自家少爺委屈,那女人長得再漂亮,身份再高貴,在他心中,隻有自家少爺不喜歡的,沒有自家少爺配不上的,她要是溫柔體貼也就罷了,現在到好,莫名其妙地隨便弄茶壺砸人,還砸的是自家少爺!


    這種女子,哪裏能當他家少爺的賢內助。


    楊蘊秋其實也很驚訝――他一直以為現在那些大家閨秀都一個模子,沒想到居然出了個例外。其實也不怪他,他整日殷朝地球兩邊的事情都要做,更要緊的是終日修行,怎麽會隨意去關注個遠在千裏之外的女子,哪怕是他未婚妻也不會在乎。


    而於家的五小姐,本也是世家千金中的另類。


    李大在那兒腹誹,人家於舒曼更是不甘願,身為一個在這個年代,被父母喪事耽誤了佳期,已經算得上‘老’的女人,還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部分時候,都有可能碰上一個心儀之人,她也一樣,當然不會再中意楊蘊秋。


    小女兒的心事,一時半會兒楊蘊秋沒心情理會。


    他再一次見到穆南笙,頓時就知道,差不多到時候了。


    十年前穆南笙即便是老人,也是精神旺盛的老人,十年後,他兩鬢花白,步履蹣跚,聽聞年前他連續有小半個月病重,沒有上過朝,幸好過年的時候病情好轉,要不然今年的年終大宴,還真舉辦不了。


    皇帝已經年老體衰,太子和其他幾個王子尚且年幼,那些王爺們卻正當壯年。


    楊蘊秋仿佛已經感覺到亂世那充滿血腥味的氣息。


    穆南笙坐在勤政殿召見的楊蘊秋,言語依舊溫和親切,可楊蘊秋卻覺得他眼睛花了,人也衰老憔悴,坐在那張龍椅上,果然是個最消耗人精力的事情。


    一連數日,楊蘊秋拜訪完京城的同窗好友,長輩老師,孫知府也親自來到京城,三媒六聘,定下了他娶於五小姐為妻的日子。


    五小姐的年紀也大了,好不容易守完孝,於家當然同意,沒想到轉眼就出了大事――日子剛定下來不久,於舒曼居然私奔逃走了。


    於家的人找遍了整個京城,愣是沒找到人,急得焦頭爛額,他們不知道,楊蘊秋卻是清楚,那位五小姐和靖王府的一個畫師好上,兩個人偷偷摸摸混在靖王的馬車上麵,已經混出京城去,雖然這是自己的未婚妻,可楊蘊秋並沒有多事去向於家通報消息。


    一個人的命運是由她自己掌握,將來五小姐是幸福美滿,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最終後悔,傷身傷情,他可管不著。


    隻是,於家丟不起這個臉,孫家也丟不起這個臉,偏偏這事兒看似私密,可真正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全都一清二楚,一時間於家和孫家的大家長連出門交際都抬不起頭。


    楊蘊秋可沒管這些,參加完年終大宴,聽穆南笙說了一大堆燃情的話,又置辦了不少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托蘇知府帶回去給他娘親。


    還見到了兩個疑似是燕王和景王的幕僚,當然,表麵上這兩個人和兩位王爺全無幹係。都是遊說他像王爺靠攏的,反正是許諾將來高官厚祿,這些一般人都抵抗不了的東西。


    楊蘊秋卻長歎――曆史上明明已經有很多教訓,狡兔死良弓藏,幫助帝王打天下的功臣,又有多少能全身而退,善始善終。


    在京城廝混了幾日,楊蘊秋就回了東川,完全沒有理會那位私奔的未婚妻。他也沒有精力管兒女情長的小事。


    回了東川,便將所有能用的人手都發動起來,增加軍隊,增加各種兵器鎧甲的生產,槍支彈藥也要多生產一些。


    不過這玩意殺傷力大,而且容易泄密,楊蘊秋隻讓直屬的侍衛隊,還有一小部分實驗性的部隊使用,其他的軍士,拿著鋼刀長毛,穿著古裝版防刺服已然足夠。


    東川,尤其是大本營青州的準備工作其實已經做得差不多,就等什麽時候皇帝駕崩,太子登基,亂世來臨,當然,亂世要是不來,他們增強實力也沒什麽不好,這年頭,家家養私兵,隻有私兵才是安全保障。


    楊蘊秋反而閑下來。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大學課程上,利用時間差,他早就讀完了大學四年的課程,進入深入的研究中。


    他做的筆記,寫下來需要討論的各種問題,積攢了厚厚的兩大本子,弄得石天來石老爺子跟著了魔似的幫他解決問題,偏偏能讓楊蘊秋覺得需要討論一下的東西,根本不是石天來腦子一轉就能解答,還得查資料,找其他人討論,在實驗室整夜整夜的工作。


    幸虧楊蘊秋發現不對,不顧老頭不高興地鬧騰,又把筆記本搶走了,要不然,這位老教授說不定會過勞死。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喪鍾敲響,全國為君王服喪。年僅十二歲的太子靈前登基,下詔讓諸位王爺進京。


    楊蘊秋和王逸他們坐在專門開辟出來的戰略情報室裏,對著三維地圖做研究,偏偏這幾個都不是軍人,也沒多少軍事知識,幸好有娃娃在,能把一切情況分析之後建模提前實驗,保證勝利屬於自己,而且他們的優勢極大,大到可以碾壓一切,就算局部可能出現些差錯,大戰略方麵肯定是他們贏。


    尚德元年,四月十八,天子欲囚禁景王,景王提前得到消息,逃離京城,回到永州封地,第一個打起清君側大旗。


    楊蘊秋得到消息,不由苦笑:“還是皇子皇孫們好,就是叛亂也能打清君側的旗號,而且失敗了大不了被圈禁一輩子,絕對沒有什麽株連九族的可能。”


    青州這邊就當沒這回事兒,連年豐收,糧庫裏的糧草讓所有人吃上三年五年也沒大問題,就是大量的戰爭難民安置起來有些費力。


    楊蘊秋現在偶爾出門,老聽見有些閑人在茶寮裏抱怨,擔心戰火燒到青州他們家鄉來。


    戰火當然沒燒到他們家鄉,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楊蘊秋本來想明麵中立,暗中支持衛王奪位,穩定形勢。


    衛王的性情他還算了解,屬於那種有原則的好人,即使當了帝王,也不會是特別強勢的皇帝,對地方實權派很有好處。


    結果,他還沒有行動,整個局勢就完全不受控製了。


    先是天子忽然就在自己的寢宮裏中箭身亡,刺客也咬牙自盡,然後商王莫名其妙地和景王打了起來,再之後幾位王爺就一團亂戰。


    楊蘊秋提前預測過這種亂局,但萬萬沒有想到會這般快,緊接著,戰亂發生還不到一天,才三個時辰而已,邊關告急,草原瓦塔族大舉入侵,而且一日之間連下三城,直入中原腹地。


    “得了……”楊蘊秋捂著額頭無語,“王逸還是劉勝來著,你們不是說最近新考核合格的學生裏麵,有二十多個軍校畢業生,他們一直叫囂著要做將軍,提前給他們機會,都盡快通過考核過來實戰演習,這場麵我可控製不了,願怎麽樣,怎麽樣吧。”


    娃娃如魚得水地混跡戰場,拍攝了無數恢宏壯闊的戰爭場麵,然後告訴楊蘊秋,據它所知,這一切都是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計劃安排好的,從殺死天子,挑撥兩個王爺的關係,打亂那些王爺的部署,讓他們慌亂不堪,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一切的一切,早在三年前就有一個因為和親,而被兄長送去草原換榮華富貴的宗室女,提前安排好了。


    楊蘊秋沉默良久:“算了,情況並不算太壞,就當讓咱們那些學生多點實戰經驗,你發個信息,所有願意上戰場博取功名,而且覺得自己有能力的都能去,並不隻是軍校生,醫生護士可以救助傷兵還有難民,其它行業的學生也自己找自己能做什麽。”


    反正都要把殷朝玩壞了,幹脆就放開手腳來吧。


    楊蘊秋自己也沒閑著,八月十五日,他做了掛名的元帥,帶領勤王義軍先拒瓦塔族於上門關,各種作弊手段頻來,滅了瓦塔族將近四萬人,硬是讓那位雄心勃勃的族長灰溜溜從哪來回哪去,然後又轉戰千裏,各地平亂,他們的大軍走得到是不急,每到一地都秋毫無犯,還先救助平民,不到半年,大半個殷朝的江山全歸楊蘊秋所有,除了京城那一塊兒之外。


    這種情況,誰都沒有想到!


    連楊蘊秋自己也沒有想到――不過,熱兵器對上冷兵器,在戰場上一輪齊射就會嚇得那些軍士以為是老天降罪,沒有失敗也舉手投降,再加上娃娃全方位的信息通報,天時地利人和,他們全都擁有,會出現眼下的情況,到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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