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阿千帶著人馬一路急行,他身上還有傷,也病得不輕,卻還得坐在馬車裏處理各種軍務。


    副將看了看天色,打馬過去,湊近車窗低聲道:“將軍,我們馬上就能回去,到時候和王上一起夾攻齊州,必然一舉而下……”


    “咳咳……”


    聞人阿千輕聲咳了幾聲,點了點頭,“恩,交代弟兄們,星夜趕路,快馬不停。”


    他也並不是真的很急,隻是有些遺憾。


    這一次他直奔方州,是真想過大哥聞人鷹能趁機一舉奪了洪朝,當然,他也知道,這種可能很小,不過是借此機會,展示武力,讓大哥更有威望。


    一開始,他也沒想過真能拿下方州。


    旁邊好幾個兄弟,很不理解他們為何要如此簡單地放棄方州,如果堅持一下,等到大哥奪取齊州,大軍南下,雙方匯合,又何懼之有?


    聞人阿千卻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莽漢。


    平西將軍,國姓爺吳起率領十萬大軍直奔方州而來,他一得到消息,根本還沒見到洪朝大軍的影子,便星夜啟程離開,沒打算和吳起交手,這是當初來之前,就和大哥商量好的,他們的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現在就得到方州,隻要能拿下齊州即可。


    “大哥想做的事,向來沒有做不成的道理,想必如今已經得手了。”


    聞人阿千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前方,一路上根本沒有遇到任何有力的阻擊。再過三日。他們就能到齊州。


    希望看到齊州的城頭上。已經升起了烏林的黃金狼旗。


    竹子做成的車簾還沒有落下,天空忽然一暗,風沙四起,北風呼嘯,一瞬間就起了霧,前後相望,幾乎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臉。


    聞人阿千怔了怔,猛地扭頭。


    那個曾經給他帶來噩夢。讓他徹夜不眠的,奇怪書院的山長,就坐在他的對麵,咽喉似乎涼了一涼,咯咯,他想開口,卻根本無法發出聲音――布置陣法,不是需要漫長的時間?他怎麽會這麽快?他又如何能找到自己?


    一瞬間,聞人阿千的眼前晃過了很多東西。


    碧色的大草原,成群的牛羊。阿朵雖然並不細膩,卻健康有光澤的皮膚。還有他最鍾愛的駿馬,不知道大哥會不會傷心?


    他以為自己並不怕死,他以為自己是烏林的勇士,需要的時候,他會直麵死亡,卻沒想到,他這會兒卻想,如果能活下去該多好,隻有活下去,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他還想回到烏林,看著烏林重新走出草原,得到這大好的河山……


    ……


    吳起接到哨探傳遞的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有人在開他的玩笑。


    他的軍馬還沒到方州,正在心裏發愁,要怎麽才能損失最小地把國都給拿回來,這並不容易!


    方州當初建造的時候,就是為了抵抗蠻人,也是花費了大力氣的,城牆高且厚,易守難攻的很,而且,這是自家地盤,哪怕損壞些花花草草,他也得心疼,又掛念京城裏的情形,就不免發愁――把那一小股蠻人趕走容易,剿滅的話,也不算難,難在,他肯付出多大的代價!


    國姓爺祖上有從龍之功,被太祖皇帝欽賜國姓,一家人都忠心耿耿,到了吳起這一代,也一樣是個忠心耿耿的保皇黨。


    蠻人叩關,方州被占,他消息不靈通,耽誤了工夫,可一知道,就先帶人救駕,把小皇帝吳宓安排妥當,才一路直奔國都,一路所見,遍地焦土,距離方州越來越近,他也越發的緊張起來。


    沒想到,就在剛才,有人傳信,還蓋了吳宓的一枚私章印信,說是占據方州的烏林一夥人,已經被困住,隻等他去抓人。


    吳起想不信,卻也願意去看看。


    派了兩夥探子過去,果然看到一地或死或傷的蠻人,數目不多,可最要緊的頭領都在其中,其他士兵大約也是狼狽逃竄。


    不得已,他也隻能信了這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吳起的人馬分出一部分去追擊,花了半日工夫,終於把所有入侵的蠻人都或是俘虜,或是殺死,另一班人馬,隨他回了方州。


    方州的情況很糟糕。


    吳起心下歎氣,但這已經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至少街麵上已然清洗過,廢墟也整理幹淨,燒毀的房子原址上搭起來新的窩棚。


    老百姓們雖說悲痛,卻秩序井然,並沒有亂象。


    守城的官兵死的比較多,活下來的也不少,一直在維持秩序。


    “京城守備,若是或者,當可將功折罪。”


    蠻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城門,守備必死,但他要是穩定京城有功,自己到也可以稍微替他求一求情。


    吳起把帶回來的俘虜都關起來,然後就火速派人去通知陛下,準備迎接陛下回宮,然後又緊急調派人馬,再去解齊州之圍。


    而且更要命的是,齊州沒有多少糧食,這裏的老百姓們還等著救濟,隻能從別的地方緊急調撥,幸好現在不缺錢了。


    方州被禍害了一通,但損失還在可以控製的範圍之內,那些蠻人掠走的人,搬走的金銀珠寶,如今一口氣全歸了吳起,想必世家大族是拿不回去了。


    吳起還算是正直的,這批財富他自己肯定會截留,但大頭,還是要歸入國庫,拿出來買糧草,打造兵器,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他動作利落。


    第二日,吳宓就順順利利地回到京城。


    回來一看――皇宮被燒了大半兒,人也死得差不多,繁華的京城變得比鄉下還要淒慘,吳宓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一扭頭進太廟跪下給祖宗們請罪,幸虧蠻人那邊還有些底線。並沒有毀壞洪朝皇家的陵墓。沒有驚擾先人。要不然,吳宓非得氣死不可。


    京城裏的雜事,還可以慢慢來,吳宓現在最關心的是齊州。


    奈何事情總是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信王吳宗,於半個月前自盡身亡,臨死之前傳了一封信回來――,大意就是,齊州被圍兩個月。城中斷水絕糧,老百姓們易子而食,軍士拔草充饑,就連草根樹皮也快被吃光了,當日童林帶士卒出去衝殺,意圖突圍而出,奈何數次失敗,死傷殆盡,昨日,童林做下決定。若聞人鷹願意給齊州百姓一個活路,不阻止他們離去。願意留下的也肯提供糧草,他便投降。


    吳宓看了信,整個人都傻了。


    吳宗話裏話外的意思,大約就是童林是真的投降了烏林蠻人。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吳宓大怒,等到確切的消息傳來,聞人鷹占了齊州,正集結大軍壓境,準備一鼓作氣,南下再次攻入方州。


    “我看,應該馬上命平西將軍大軍出征,必要把蠻人趕出齊州。”


    “……現在國家凋敝,四處災害,要我說,還是議和的好,蠻人也不過是想要討一些銀錢過日子,咱們也不是給不起。”


    很多大臣還是傾向於花錢買平安。


    還有一堆和稀泥的,一時間朝中特別的熱鬧。


    吳宓簡直快瘋了,下旨要屠童林十族!


    他這是暴怒。


    這種事,朝臣們都沒人敢上折子替童家說話,當然,也很少有人真願意為他說話。


    還是楊蘊秋難得管了管閑事,給吳宓上了一封折子,他雖然不是朝廷命官,但書院的山長,尤其是他這樣大書院的山長,特權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能直接把折子遞上去,無需讓政事堂轉送。


    他也沒多寫什麽,更沒有為童林辯解,他隻說了一件事,童林九族之內,已經沒什麽人了。


    楊蘊秋的記性好,他也能搜集到很多的資料,一個個地把童林所有的親人的死法都寫了上去,其中或者直接,或者間接,為了洪朝死於蠻人之手的占了大多數。


    童林的大兒子,還是為救先皇,自己換了先皇的戰袍,吸引蠻人的注意力,血戰而亡,時間過去尚不算久,能記住的人,就不多見了。


    應該說,就是記住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提。


    楊蘊秋有時候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朝廷裏識時務的大臣太多了,洪朝太平盛世的景象,才會如此的岌岌可危。


    反正他就是提醒吳宓一下,童林的確是投降了,可他是在斷水斷浪,士卒死傷殆盡,城絕對無法守之後,為了救滿城的百姓,投了烏林,至於他們童家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們,到底該不該為此而死,就看吳宓怎麽想。


    吳宓終究不是個酷烈的皇帝。


    當然,最重要的是,楊蘊秋還說了一句――“現在童林即便降了,恐怕也是不甘不願,應該不至於為蠻人出謀劃策,但吳宓要真殺了他十族……一個真真正正的常勝將軍,還是對洪朝的各種軍備了如指掌的常勝將軍,究竟能做什麽,身為皇帝的吳宓,不可能不知道。


    吳宓再次來到書院。


    看著依舊如常的書院,忽然有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楊蘊秋到還是和以前一樣,瀟灑,自在,和他相處,總是有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


    吳宓卻不同了。


    其實,他很早以前,就在慢慢變化著,一點一滴,緩慢,卻不停息,從一個有些正義感,也有點兒天真的少年皇帝,變得成熟,變得更像一個君王。


    “先生,右相之位懸空,您就出山幫我吧,除了您,這種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信任誰?”


    這一次,吳宓顯然嚴肅得多,也正經的多。


    和以前一樣,楊蘊秋依舊拒絕:“陛下,我的家人已經來找我,我在洪朝呆了這些年,已經夠久的了,家中長輩甚為想念,等到這次的事故平息,在下也該離開。”


    他的確想走了。


    就在前一陣子,蠻人兵臨方州的時候。他的修為悄無聲息地突破了。如今。他一個七品修士,已經算得上是小高手。


    哪怕在那個修士遍地的延國,他也一樣能麵對一些問題。


    他從沒有忘記過那個地方,也不可能忘記,他還是應該回去解決掉他遺留下來的問題,時間過了這麽久,若是還不回去,不知道朋友們……敵人們會不會已經忘記他到底是誰?


    “我也想家了。”楊蘊秋笑了笑。麵容和煦。


    吳宓一怔。


    不隻是吳宓,崔懷信本來站在一旁替二人倒酒,卻被這句話驚得差點兒扔了酒壺。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懷信你何必吃驚?”


    楊蘊秋完全不覺得他扔下一顆炸彈,安安穩穩地繼續和小皇帝推杯換盞。


    吳宓眼中流露出一抹複雜之色。


    楊蘊秋很隨意地笑道:“我們書院裏出來的學生,如今個個都是人物了,也就懷信還沒有參加選官,等他去參加,想必也能考出好成績。”


    這幾年,吳宓果然把選官考核擴大範圍。而且,朝中能到四品以上的高官。全是選官考核中考出來,其他方式做官,除非特別有能力,否則一輩子隻能做一些低級的官員。


    大家都看出這等勢頭,隻因為書院在這個世界本來就很受重視,他做的這點兒事兒,到反而得了文人們的支持,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朝中世家大族的子弟們,還是多能占據一個好位置,但不知不覺間,寒門子弟也漸漸多起來,從以前看見一兩個,就特別稀奇,到現在,似乎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還有些世族,願意把自己的女兒,侄女之類,嫁給選官成功的寒門子弟,雙方之間還是天差地別,卻也並不是和以前一樣,有什麽不可逾越的鴻溝了。


    其中,從楊蘊秋書院裏出去的寒門子弟最多,高官雖說不是最多,但每一個學生,都特別有本事,都是那種不可或缺的人才。


    吳宓想用這些人,很想用。


    楊蘊秋不能說擋了他的路,那是書院的山長,別的書院的學生們也多,總不能說,因為有個山長在,他就不能用書院裏出來的人才?


    但,楊蘊秋終究是不同的,他們這個書院,太團結,楊蘊秋教導這些學生的方式,也很特別,不知不覺間,可能都不是他故意的,楊家書院的學生們,會讓其他人覺得,他們特別抱團,他們是一個國度的人。


    同一個書院出身,哪怕因為入學和離校的時間不同,彼此並不認識,但隻要在一起一說話,一聊天,一處理公務,是不是同窗,馬上便能彼此分辨。


    吳宓也是最近兩年,才發現這樣的情況,不是大事,卻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妥,有楊蘊秋在,這些學生遇到問題的第一反應,還是要先看他們先生想要怎麽處理,而不是遵從皇帝的命令和願望。


    如今聽說楊蘊秋要離開,吳宓有些不舍得,有些遺憾,但也有一種奇異的釋然,如釋重負。


    當然,楊蘊秋不是馬上就走,而且,這會兒最要緊的,還是和蠻人之間的戰爭。


    吳宓雖然年輕衝動,卻也知道,目前朝中一片混亂,並不適合大戰,但他還是把國姓爺吳起派去齊州,做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樣子來。


    哪怕議和,也要籌碼多一些才好。


    國姓爺很好地領會了陛下的意圖,他帶著大軍猛攻齊州,而且好幾次把齊州給攻了下來,雖說後來又丟了,但卻毫不氣餒。


    別的不說,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副一定要決一死戰,絕不求和的樣子。


    當然,聞人鷹也不傻,他看得明白吳宓想做什麽,隻是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麻煩事兒,根本沒時間跟洪朝耗。


    一南一北,兩位心眼兒都不少的小皇帝,一對死敵,裝模作樣演了一出好戲,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是戲。


    聞人鷹想多多的得到好處。


    吳宓就想盡可能地少付出一些。


    拉鋸的時間差不多,朝中就開始有大臣陸陸續續地提出議和,第一次,吳宓一口拒絕,卻並未斥責,第二次,他開始猶豫,後來有些大臣聲淚俱下,他終於答應了。


    “我們可以議和,但烏林要退出齊州,我們絕不能失去齊州。”


    這一點兒,也是朝中大臣們的意思。


    最後決定談判。


    談判的人選,正使,小皇帝居然欽定了一個,正是崔懷信。


    滿朝文武都嚇了一跳,齊齊出聲反對,這種事情,要派出能夠代表皇帝的老臣才好,比如說國姓爺,一介草民,怎麽能做這種事?


    小皇帝這次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堅持,最後還讓崔懷信去庭辯。


    等到崔懷信一臉冷傲,偷偷背了老師給他的小抄,在朝堂上把那些大臣們說得目瞪口呆,一個個都變成了完全不了解蠻人的傻子,他終於成功得到正使的位置。


    讓國姓爺給他當了副使。


    國姓爺也沒有不樂意,他這個人,心胸還算廣闊。


    崔懷信去了齊州,居然見到了童林,他到也想到了,整個人並沒有失態,甚至沒有說任何難聽的話,到是使團其他人很是看不過眼,小白眼兒翻的,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


    “估計會到京城,會有人參你一本。”


    童林的變化很大,衰老的不像樣子,但神態間還是帶了幾分孩子氣的頑皮,“和我這麽一個降將,親親熱熱的打招呼,小心你將來也上《佞臣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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