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衛陵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玲玲的事情他在徐之南這裏已經有了些了解。發生了這種事情,人們不去譴責施暴者,反而三番五次地拖出受害者的屍體出來鞭撻,一次又一次地往受害者身上插刀,怎麽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做法。


    徐之南的眼中也暗了下來,那個農婦卻沒有注意到。說到這種帶著幾分桃色的新聞,好多人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偏偏又要做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把自己偽裝得不屑一顧,可心底早已經偏聽偏信,不看結果不看原因,自己有了定論。“她啊,跟我們村子裏好多男人都有牽扯呢,不清不楚的。”


    “不會吧。”徐之南臉上多了幾分熱切,但如果注意看,卻發現她眼中一片冰涼,“萬玲玲在班上很乖的,她跟班上的那些男生,也沒有什麽過分的地方啊。”


    “嘿,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你看她文文靜靜的樣子,那是做出來在你們老師麵前騙你們的呢。”她低頭理著手上的白菜,“在我們這兒,可騙不了人。都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呢。”


    徐之南笑了笑,說道,“小孩子打打鬧鬧,哪兒能想那麽多啊。”


    “不是小孩子。”那個農婦看了徐之南一眼,有些不滿,但還是解釋道,“我家小孩兒才不跟那種人玩兒呢。”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是我們村子裏的這些男人。”


    “徐老師你是不知道,我們村子裏有不少沒有結婚的,或者老伴兒死了、孩子在外麵沒回來隻剩一個老頭兒的,萬玲玲啊,誰都不好,就跟他們好。”


    徐之南還是不信,“怎麽會呢?也許是老年人孤單,看到小姑娘可愛,就喜歡,想逗弄吧。”


    農婦見她還是不信,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急切來,“徐老師,不騙你。要真是覺得小姑娘漂亮可愛,那為什麽隻找她一個呢?你看,就是你剛才過去找的那個老金,那人可是我們村子裏的混不吝,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人渣,我這樣的看見了都要繞著走,就萬玲玲一個人老是往上麵貼。你說,這是不是有問題?”


    徐之南笑笑,沒有說話。那個農婦以為她依然不信,要加重自己話語的可信度,說道,“徐老師,你要是覺得我這個人說話不可信,可以到村子裏問問,基本上大家都是這麽說。”她壓低了聲音,供出了幾個名字,“這幾個人,可都跟萬玲玲關係好著呢。”


    徐之南臉上這才有些鬆動,“可是真的看不出來,萬玲玲是那樣的女孩子啊。”


    “那有什麽,現在騙人的多得是,她人前人後兩副麵孔,也很正常。”那個農婦瞥了一眼徐之南,又低下頭來擺弄手上的白菜,說道,“她媽早就死了,沒有家教,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也很正常。”


    徐之南瞳孔猛地往後一縮,隨即又緩緩放鬆。旁邊衛陵看到她把該套的話都套出來了,恰到好處地開口道,“既然你已經問到情況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徐之南抬手看了看表,雖然感覺上隻是幾句話的樣子,但事實上已經過去了大半下午。她抱歉地笑了笑,站起身來跟那個農婦告別,“謝謝你啊,姐姐。那我先走了。”那個農婦跟她笑了笑,還送了她和衛陵幾步,等他們到了田埂上,才轉身回到了地裏。


    徐之南一直沒有說話,衛陵見她那副樣子,知道她此刻心裏不舒服,也不願意開口。事實上,他也很生氣,這樣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有血氣有品行的人身上都很難不氣。有的時候,明明是弱勢那一方,卻得不到應該有的尊重和同情。


    “看到了吧?好多事情上麵,生為女子就是原罪,隻要是你是女性,不管這件事情你是不是受害者,人們都會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徐之南淡淡的聲音從前麵傳過來,聽不出是傷心還是氣憤。


    也許,也是因為見得太多了,所以已經麻木了。


    這個社會,雖然口口聲聲在講“男女平等”,但捫心自問一聲,男女真的平等了嗎?連最起碼的尊重女性都做不到,枉稱男女平等呢?


    遇到強bao,無論是政府還是媒體輿論,隻會反複強調女性外出要注意安全,怎麽從來不見他們強調一下,男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女子穿得少就是勾引,就是yin蕩,就是在給男人機會。可是身體是女性自己的,我□□我自己身體,關他人何事?自己不能把持,放縱yu望,自己要丟掉做人的尊嚴,還要怪別人。難道碰上殺人案,殺人者還要怪被殺者沒能反抗,所以才讓自己得逞嗎?


    徐之南碰到的事情很多,越發覺得女子立世的艱難。她這一路行來,不少人覺得她是走了後門,好像總有些不能言語的微妙,仿佛在那些權勢麵前她這個人的能力,就無足輕重了。女子想要做出一番事業,總會跟男人、兩xing聯係起來。


    聽她如是說,衛陵也是默然無語。他能說什麽,事實本來如此,說什麽都是枉然。


    隻是......徐之南的生活中,沒少遇見這樣的事情吧?他沒有聽見她抱怨過,換成其他女孩子,恐怕早就翻來覆去,尋找安慰了。徐之南這個人,是有多逞強?


    衛陵默然片刻,才問她,“我們是現在回去嗎?”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


    徐之南搖了搖頭,今天在這裏的事情肯定瞞不住,說不定現在就有很多人知道了,要是拖晚了,夜長夢多,他們又聯合起來,自己走這一趟恐怕又是做無用功。她帶著衛陵朝著剛才那個農婦說的其中一個人的家裏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我還是要先了解下情況。”


    但是徐之南低估了這些人的心理素質。之前她能套出那個農婦的話,還是因為恰好看到她家有學齡孩童的衣服,編出老師的身份來跟她套近乎。農村人不太會防著老師,畢竟是自己孩子每天要相處的人,況且那又是個女人,這樣的事情跟她又沒關係,她樂得嚼舌根。可剩下的那些老金的同夥就不一樣了。玲玲的事情關乎他們切身利益,若無意外,沒有誰回先開這個口。況且他們這些人原本就沒有良知,更不能指望他們能突然良心發現,自己投案——如果有良知,當初又怎麽會對玲玲做出那樣的事情呢。這群愚民,警方花了那麽大的力氣都沒辦法撬開他們的嘴,徐之南一個女孩子過去問,自然更沒有威懾力了。況且,經過反複的詢問,這些人已經初步具備了反偵察意識,想要照往常那樣從他們言語中找出破綻,並不太可能。


    回到車上,奔波了一天的徐之南有些疲倦,她仰頭倒在副駕駛的作為上麵,閉著眼睛,臉上有濃重的倦意。做了手術原本就沒有恢複元氣,現在又勞心勞力了這麽久,她的臉色是分蒼白,看不見一絲血色。


    衛陵坐到她旁邊,問道,“你餓嗎?”


    徐之南搖搖頭,她今天氣都氣飽了,怎麽還會餓。不過衛陵不會毫無緣故地問她這話,她睜開眼睛偏過頭看他,“怎麽了?”


    “後備箱裏放著有早上買來的粥,拿電飯盒一直煨著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餓了,可以拿出來吃。”


    徐之南搖了搖頭,案子辦成這個樣子,眼前仿佛又是一堵厚厚的高牆,再難往前進一步,她實在沒有胃口。隻是,讓她有些詫異的是,什麽時候衛陵會對她這麽細心體貼了?她以為,衛陵的體貼,早就在關子衿身上用完了呢。


    看到她眼中微微的驚訝,衛陵有些不自然,偏過頭去安慰她,“案子慢慢來,你看法院和警/察那麽多人辦了那麽久都沒有進展,你一個人今天才來一天,就想一次性解決,也太心急了。”


    徐之南笑了笑,沒有作聲。不是她心急,而是她心涼。雖然早就知道這社會對女性苛刻,但是每看一次還是心驚一次。什麽時候人們才能不把什麽事情都怪到女性身上呢?生為女人已經要承受生育分娩的痛苦了,還要讓她們過得比男性更艱難,這是不是太殘忍?偏偏,很多時候來自女性內部的歧視和壓迫更多。


    衛陵在發動車子的間隙中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幾分淺淺的笑意,臉上的神情在車內的燈光照耀下,溫柔極了,“女性進步,你不是正在身體力行嗎?”


    徐之南一愣,隨即笑開了。衛陵天之驕子,看人心的本事很準的,她雖然沒有在他麵前開口說出來,但他卻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重重地點頭,算是承認了。因為這個小插曲,兩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了很多,回去的路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開到市中心,徐之南見他也餓了,便提議在外麵吃算了。衛陵原本有些猶豫,倒不是他不行,而是徐之南還在養病期間,外麵的吃食再怎麽樣,都比不上在家。可是轉念又一想,如今老宅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可不敢貿然進廚房,回去也是徐之南做飯,她今天跑了一天,早就累了,回去做飯太折騰,還不如在外麵吃了呢。


    這樣一想,他也點頭,將車子拐進了一家常去的私房菜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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