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衛陵推門進去,徐之南正站在窗前,看著下麵在寒風中盛開的花朵。微茫的暮色中,她的身影像一株小樹一樣,挺得筆直。


    風有些大,她鬢間散落了不少碎發,衛陵站在她身後,就感到一陣風吹來。“那邊風那麽大,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聽到他的聲音,徐之南轉過頭來,卻也沒有關窗,淡淡問道,“你上來做什麽?”其實問完她已經想到了,肯定是安慧茹叫他來的,畢竟剛才說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讓衛陵上來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衛陵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是說道,“過年......除夕之後,我陪你回去吧。”其實衛風不跟他說,他也這麽打算的。以前那麽多年一直忽略了徐之南和她的家人,說起來是自己虧欠她良多,再不找機會彌補,可能她跟自己,就真的要分道揚鑣了。


    哪知徐之南臉上神色更淡了,連聲音也帶上幾分不自覺的冷意,仿佛染上了夜風,“不用。我今年過年不想在s市,過幾天我就回家去。”


    “為什麽?”衛陵不解,“你大過年的不在這邊你跑哪兒去?我媽不說啊。”


    “有什麽好說的?”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這個徐之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陡然升了起來,“你不是那麽多年沒有回過我家一趟嗎?我都要跟你離婚了,回我媽家裏過次年有什麽不行?你要是覺得看不慣或者不好交代,我們兩個明天就離婚,那不就什麽問題都不存在了嗎?”


    她從來冷靜,說話也都是一副理智模樣,很少像這樣大聲地跟自己講話。衛陵知道她生氣,卻不知道她現在滿心滿意都是委屈,還要來勸她,“我不是這個意思,過年本來就應該在這邊的,你要是想你父母,可以把他們接過來啊,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接過來?嗬。”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徐之南臉上露出濃濃的嘲諷,“你衛家家大業大,我徐之南不過是個小城姑娘,高攀不起。我自己高攀不起,我父母更高攀不起。癡心妄想了這麽多年終於看清了,好不容易想離開,怎麽可能再把我父母叫過來受你的侮辱呢?”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衛陵被她這樣沒有來由地一頓吼,火氣也蹭蹭蹭地上來了,他也知道這些年待徐之南不好,壓著火氣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些年我......是有很多地方對不起你,但侮辱什麽的,無從談起。”


    “無從談起?”徐之南重複了一句,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濃重的諷刺的笑容,“你覺得這不叫侮辱麽?衛陵,人跟人之間都是相互的,我對你父母怎麽樣你自己有眼睛看得到,反過來你對我父母如何,你若還有良心,也應該知道。這麽多年,你不曾跟我回去看過他們一次,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知道,這還不叫侮辱嗎?”


    “你別以為每年你媽送過去的東西就夠表達心意了。我知道你家不缺錢,錢在你們家是最廉價的東西,你拿那些東西打發我父母,不是輕視又是什麽?”


    “怎麽?現在我徐之南不願意再把自尊放在你麵前被踐踏了,所以你就慌了?跑來跟我道歉?你不會認為,你一句‘抱歉’就可以把從前重重一筆勾銷,讓我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吧?”


    衛陵被她這樣一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也知道這些年我......並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但之南,我們兩個餘生還長,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改?讓我把這些年對你的虧欠都彌補過來?”


    “你要補救要改,你打算怎麽改?”徐之南看著他,“是把曾經流掉的那個孩子還給我,還是要重新像對關子衿那樣對我?別說你做不到了,就是坐的到我都覺得惡心。”


    “以前匍匐在你腳下,是我自甘下賤,現在不想了,還不許我拿回自己的骨氣嗎?沒你這樣的。”


    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麽,還未出聲就被徐之南打斷了,“你恨我是因為我害關子衿慘死,以前我愛你的時候或許還在乎,現在我不愛你,我不在乎了。你想怎麽恨怎麽恨,那是你的事情。你就是想把關子衿的父母妹妹三姑六婆全部拿炷香供起來我都沒有關係。但是你說的那些什麽讓你補償,嗬,你補償不了。我也不要你補償,你這個人,從頭到尾,就跟關子衿沒什麽兩樣,你們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麵看著光鮮,裏麵早已經是一團肮髒,這樣的人,我才不想接觸。”


    長久以來的壓抑委屈,終於在這一刻達到了臨界點,徐之南的話像是淬了毒的針一樣毫不留情地朝著衛陵射過去,“衛陵,你是不是認為,隻要你後悔了,擺出一副虧欠的樣子,我就應該感恩戴德?畢竟是你衛公子呢,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應該來跪舔?嗬,別說我現在不喜歡你了,就是當初還喜歡你的時候,你這樣做也未必能讓我釋懷。”


    見他不說話,眼底還有些困惑,徐之南頓時有些挫敗,一笑,轉過頭不再看他,“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根本不會明白當初我的傷心和難堪,再跟你說一遍,不過是讓我自己再難受一遍罷了。”


    她眼角好像有光,但很快就被她自己擦掉,根本不給人任何窺探它的機會。麵對徐之南這樣的女子,衛陵總是覺得自己經常失語。這段感情裏麵,徐之南一直都是付出的那個,他享受著她的感情,卻又吝嗇給她回應,甚至連個好眼色都沒有。如果是其他女孩子,鮮花鑽石,總有個能夠討好她的東西。但麵對徐之南,好像他把世界搬到她麵前,她也能說不愛就不愛、說走就走了。


    就像剛才這樣,他明明感到徐之南心中滿腔怒火,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甚至還在暗自竊喜,這一次總算能爆發出來,一旦她把感情爆發得幹幹淨淨,她又是那個徐之南,從頭再來,甚至比之前還要幹淨。


    可突然之間,好像她發泄的出口又一下子閉上了,原本那些埋藏許久的委屈和壓抑,又被她強行地壓了下去。


    衛陵站在那裏,沉默了許久,才訥訥說道,“反正我今年陪你回去。”已經近於無賴了。


    徐之南看也不看他,“隨你。”她站起身來朝洗手間走去,衛陵在她背後問道,“你不下去吃飯嗎?”沒人回答,風吹進來,房間裏居然空蕩蕩的一片。


    連著他的心,好像也空了一片。


    要回去之前,徐之南今年最後去看了一次陳徵。開年他們藝術生就要考試了,時間很緊,知道這樣的機會來之不易,陳徵格外珍惜,聽他老師說他經常畫畫畫個通宵。徐之南過去的時候,他還在畫室裏練習基本功,眼睛裏滿是血絲。


    高三有多辛苦,徐之南是知道的。她本想勸陳徵別那麽大壓力,但一想她的話可能讓他壓力更大,幹脆轉了話題,說到他的飲食上麵,“老張家的菜,還吃得慣嗎?”


    “挺好啊。隻是麻煩他愛人了。”陳徵看著徐之南的目光閃了閃。他何嚐不知道這是徐之南授意的,要不然光靠老張那點兒工資,還要供個女兒上高三,多個人的飲食也不是多雙筷子那麽簡單。“他家挺實誠的。”


    是挺實誠的,徐之南拿過去的生活費幾乎全都用在了陳徵的飲食上麵,幾乎沒有收手工費。他家也不容易,徐之南想等到他們高考完了,給她女兒包個大紅包,也算是感謝他們家照顧陳徵這麽久了。


    她要回去過年,不好帶陳徵一起回去,便問他過年時候的打算。陳徵很早的時候母親就走了,剩下一個爸爸,過了沒多久就死了。他跟鄰近一個撿垃圾的老人長大,書沒讀過幾年,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孩子,成天遊蕩在街上,被那些大孩子帶著一起,到處胡作非為。他身上的ming案也是那個時候犯下的。能夠識字算數,還是進了監/獄,有人專門進行普及,他才知道的。


    這樣的人,萬家團圓的日子裏,自然就格外淒涼。


    他自己卻像是沒感覺一樣,疲憊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像此刻萬裏無雲的天空,“老李他們出去了,叫我一起聚一聚。”老陳他們是他在獄裏有幾個獄友,這段時間也都出來了。他年紀小,好學又向上,有些想占小便宜的人總是把活推給陳徵,他也不計較,時間一長,自然就有很多人喜歡他。


    隻是這些人,畢竟是在社會上經行許久的,年紀也大了,不像陳徵那樣心思單純。換而言之,他們就是想變好,也沒那麽容易變好。一旦社會不接納他們,又會走向罪惡。


    徐之南想了想措辭,小心翼翼地說道,“老陳他們......跟你畢竟是不一樣的,你現在的身份是學生,不適合多結交這些社會上的人。”她說得很委婉,但陳徵還是聽懂了,徐之南這是不希望他跟以前的人再多接觸。


    她的擔憂陳徵也明白,他好不容易才融進這個班級,才重新拿起書本參加高考,老陳他們卻沒有這樣好的運氣。要是自己跟他們接觸太多,萬一他們又要做什麽,自己是去還是不去呢?


    去肯定不行,但是不去的話,恐怕也不會就那麽容易地被放走。


    徐之南想的事情更深一些。人都有嫉妒之心,要是讓他們知道陳徵如今生活已經走上了正軌,他們心理恐怕也會不平衡的。


    陳徵順著徐之南的意思,笑著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去,我還有些地方做得不夠,過年這幾天我想複習。”像是怕徐之南擔心,他又說道,“我就跟他們說,我找到我媽了。”


    說完,眼中又暗了一下。


    徐之南聽他這麽說,也放心了。她看了看時間,見差不多了,就站起來跟他告別。走了幾步,突然聽見後麵就有人叫她,她回過頭一看,陳徵站在後麵鋪滿黃葉的小道上,笑容比陽光還要璀璨。


    “之南,新年快樂啊。”


    徐之南也慢慢笑了起來。


    她朝陳徵揮了揮手,像是要把這一年的陰霾全都掃去。


    嗯,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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