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那一瞬間,陳徵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言語去表達心中的感覺。心傷?他早就被傷透了。失望?他對麵前這個女人從來沒有過希望。就算在監獄中待過十年,但那十年是與世隔絕的十年,對人性的貪婪和無恥從來沒有深刻的體驗。如今,這個本應該被他叫做“母親”的女人,正在身體力行地告訴他,什麽叫做無恥什麽叫做貪婪。


    他的目光慢慢沉下來,像是帶著冰的水,“我沒有錢,哪裏來的錢給你。”


    那個女人攀著他手臂的手慢慢就鬆開了,那雙淚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怨恨,“那你來這裏幹什麽?你不是來給我送錢的那你來這裏幹什麽?”她一把將陳徵推開,高大的身影被她推得一個趔趄,他尚且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身後就傳來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人,衝田碧蓉吼道,“你在幹什麽?”


    陳徵看見她眼中迅速升起幾分恐懼,猛地轉頭朝聲音來源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已經推開那間出租屋的房門走了進去,田碧蓉再也不看陳徵一眼,小跑著進去了。


    陳徵站在原地,心情還沒有收拾好,就聽見出租屋裏傳來一陣響聲,那個男人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你這個死婆子,錢呢?老子要錢!”接著一陣拳打腳踢,田碧蓉雖然嗚咽著,但並不妨礙陳徵聽清楚她話裏的意思。那個男人又喊,“沒錢?沒錢找你生的那個雜種要啊。老子倒了八輩子大黴娶到你這個喪門星,自己是個破鞋不說,還給敗光了老子的財運,媽的,今天又輸了......”


    陳徵有些站立不穩,整個爭吵中,田碧蓉的那個兒子沒有說一句話出來幫一幫她,而周圍的鄰居,好像早就對這些習以為常了一樣,並不放在心上。那些話,像針一樣紮在陳徵的身上,這就是他的母親,這就是她拋夫棄子換來的生活。


    他覺得諷刺,又覺得心酸。但這麽多年的心結,無論旁人勸慰多少次,都難以打開的心結,好像在這一刻全都放開了。他走過去,隻留下幾張坐車回學校的零錢,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塞在了出租屋的門縫底下。陳徵知道,就算給了錢,那個男人也未必會對田碧蓉好,錢拿過去,無非就是被他拿去賭了或者被田碧蓉拿去給那個小兒子揮霍,對她改善生活好像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他就是忍不住。


    做完這些,陳徵再也忍不住,像逃一樣離開了那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車裏的徐之南默默聽他講完這些事情,也是一陣沉默。陳徵心地善良,有的時候缺乏決斷,要她說,田碧蓉能有今天,純粹是她自己選擇的。跟了個男人不靠譜就算了,生個兒子也不好好教。已經成年的人了,成天在家裏打遊戲,廢物養成,還不是她太溺愛?


    隻是這畢竟是陳徵和他母親之間的事情,徐之南一個外人不好插嘴。她將手上的紙巾遞給陳徵,想了想說道,“你應該感謝她當初離開。”陳徵抬眼看她,徐之南說道,“要是她帶大你的話,現在坐在床上玩兒遊戲,二十多歲一事無成的人就是你了。”不幸中還有萬幸,陳徵是他奶奶帶大的,老年人雖然沒有什麽文化,但是品行優良,交給了陳徵立身為人最重要的善良和上進。也正是這種品質,讓陳徵即使深陷泥潭,也能開出清雅的花朵。


    大概是因為徐之南之前當律師時做出的成績,到了新的單位,領導們對她都還比價看中。加上她走馬上任第一個案件就辦得相當完美,領導們也認識到她不是那種什麽事情不會的花瓶,更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對她也越發器重了。如今各個機關單位都想留人,她之前又是在外麵做個一陣子的,拿過高薪,享受過更好的待遇,領導們怕她做不了幾天就想走,就想讓徐之南安定下來。讓一個女人安定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結婚生子,有了家庭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精力去做其他的了。就這樣,徐之南在結過一次婚、又離過一次婚之後,平生第一次被送上了相親桌。


    以前給她介紹的都被她推了,這次給她介紹對象的是院長本人,徐之南就是再不想這個麵子總要賣的,況且人家都明說了,男方是院長的親侄子,年輕有為樣貌英俊,看院長說的那些話,這個男人條件不比衛陵差。至於為什麽會淪落到相親的地步,徐之南沒好意思問,院長也沒有要說的意思,不過她不是十幾歲、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小姑娘了,雖然院長說得天花亂墜,但她心裏已經有個底了。


    饒是心中有了底子,看到男方第一眼時,徐之南還是稍微驚訝了一下。對方,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太差,而是太好了那種。他樣貌俊朗,身材高大,據說家中做生意,身價不菲,從他戴的表也能看出一二來。看到稱不上大美女的徐之南,他眼中也沒有失望,笑容一直和煦,如果不是是不是露出來的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徐之南真的要以為他就跟外表看著一樣了。


    但即使是這樣,徐之南臉上也沒表現出來多熱絡。她不想結婚,是不想再讓自己陷入一段無望的婚姻中,無關這個人條件好還是不好。院長走了之後那個叫曾向隅的男人先開口了口,“徐小姐這麽年輕工作又好,怎麽會來相親呢?”


    “曾先生不也一樣嗎?”徐之南無奈地笑了笑,曾向隅瞬間明白了她笑容的意思,也無奈地笑著低下了頭。


    徐之南不是個話多的人,還好曾向隅能夠左右逢源長袖善舞,一頓飯吃下來倒也不尷尬。兩人轉入一個話題,曾向隅突然問她,“不知道徐小姐對‘醫生’這個職業怎麽看。”


    “挺好啊。”徐之南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問,隻是下意識地用一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評論,“救死扶傷,很好。”徐之南說完,就看到曾向隅臉上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這下更肯定了,這人幼稚得跑到一個陌生人麵前來找認同感,跟他一起攻擊情敵,當下便覺得有些好笑,“曾先生,我覺得醫生這個職業不好,沒用啊。況且,真正的喜歡也不會因為一個職業就愛上吧?”


    曾向隅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徐之南,皺眉問道,“我......表現得這麽明顯?”


    徐之南點了點頭。


    院長之前也說了,曾向隅年紀跟她差不多,看來這人是光長年齡沒長心智了。起碼在感情上麵,就一直很幼稚。也不知道被這樣的人喜歡著,是幸運還是不幸。


    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曾向隅就開始跟她抱怨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有多麽不靠譜眼睛多麽瞎。徐之南開始還覺得惶惑,這麽跟一個外人吐槽他喜歡的人,這樣好嗎?哪知道曾向隅揮了一把手,滿不在乎地說道,“什麽‘外人’,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之南你是我的好朋友。特別好的那種。”連稱呼都已經從見外的“徐小姐”變成“之南”了。


    徐之南哭笑不得,隻能在旁邊聽著。不過即使是成了“朋友”,曾向隅也沒有說過什麽太過分的話,徐之南僅僅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姑娘做飯很好吃,他們兩個以前是同學,如今曾向隅有個潛在情敵是個醫生,除此之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看來,他即使是在吐槽當中,也不忘保護自己,這樣的人,很難說僅僅隻是幼稚而沒有機心。


    “我告訴你,她現在連我的麵都不見了,見我跟見鬼一樣,要她做個飯給我吃就跟殺了她一樣——”


    “徐之南——”


    徐之南和曾向隅一起向聲音的來源看去,衛陵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那裏,正滿臉陰沉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不僅是他們,餐廳中還有其他人,剛才衛陵那句聲音不小,已經有其他人看了過來。倒是曾向隅,話被人這麽打斷,也不生氣,朝衛陵招了招手,又轉過頭來對徐之南低聲說道的,“你跟衛陵認識啊?”


    徐之南心裏隻想“嗬嗬”,認識啊,怎麽不認識,太認識了。話說,她說曾向隅怎麽這麽熟悉呢,敢情這人是衛陵的狐朋狗友,難怪了,說話那口氣,跟衛陵相差無幾。


    衛陵走過來,站在他們麵前,臉色已經比剛才稍微好點兒了。徐之南了解他,知道他現在是努力壓製火氣,不想在外人麵前發火,其實心裏那股火氣已經快把他整個人燃起來了。她也沒什麽表情,待在自己位置上沒有動。衛陵走到她身邊,拍了她肩膀一下,充滿嫌棄地低聲說道,“坐過去一點兒。”說著就不由分說坐了下來。


    曾向隅眼睛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了轉,徐之南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低下頭小口小口喝著碗裏的湯。旁邊的衛陵開口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朋友聊天。”


    “相親。”


    徐之南和曾向隅異口同聲地說道。“聊天”是曾向隅的借口,“相親”則是徐之南的據實以告。


    衛陵聽見這兩個完全不同的答案,原本就不怎麽好的臉色更是陰沉了幾分,曾向隅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衝他笑了笑,拿起旁邊的衣服對衛陵說道,“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改天再請你們。”說完就逃一般地離開了戰場。


    徐之南看著曾向隅逃之夭夭的樣子,有些傻眼。她之前覺得曾向隅幼稚起來像衛陵,現在看來,衛陵比他,不要成熟太多好麽。


    她這邊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臂上已經一緊,衛陵把她拖著,直接從卡座裏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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