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的醫術算不上高明,但是對付秦軒這種小傷還是綽綽有餘的。才不過三日,秦軒便感覺渾身充滿力量。容光煥發,麵貌也隱約透著紅潤之色。穿著張老拿來的粗布長袍,精神抖擻的從屋內走了出來。用張老的話來說,秦軒之前的那身衣服太過花哨,還是不穿為好。


    耀眼而蔚藍的天空,寧靜而悠遠的大地。秋風微微拂麵而過,屋前的棗樹便沙沙作響。張老蹲在院內整理著一些草藥,分門別類,向布包袱裏裝著。秦軒站在門口看著眼前令人神往的深秋美景,做了幾個深呼吸,淺嚐些許清爽宜人的空氣。緩步上前,學著古人作揖道:“張老,三日來多謝你悉心照料。”


    “用公子之前的話來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了,你還跟小老兒客氣什麽。”張老站起身來捋著自己引以為豪的山羊須,滿麵春風。


    “張老,咱們何日啟程?在下對素有繁華之稱的京都,早已心馳神往了。”


    “公子之前曾言要直奔京都。不過,小老兒思慮之後,認為應當先去廣陵縣城,再轉道京都。”


    “為何,直接前去京都,換些財物就地安家,有何不妥?”秦軒疑惑地看著張老問道。


    “總不能我等三人徒步前去吧?再者說來,耽擱時間越長路上所需錢物更多。”


    聞言,秦軒心道:我怎麽把這茬忘了呢,這裏離長安坐馬車也得一個多月,徒步前去還不得一年啊!失策失策!“虧得張老考慮周全,在下慚愧。”


    張老對自己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啊,現在自己在唐朝孑然一身。不如認張老做親,以後自己也不算孤家寡人了,還報了救命之恩。就是不知道張老的意思是什麽?直接問吧,反正願不願意都沒什麽事。秦軒思考片刻,張口道:“那個……張老,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但說無妨!”


    “如今我已是無親無故,獨自一人,不知能否和您攀個親戚,任您作長輩呢?”有了認親的念頭,秦軒也不張口閉口在下那般客套了。


    “哈哈,你要是看得起我張元韓,那小老兒又有什麽理由推辭呢!之前你曾說過你今年二十又一,不如就稱小老兒一聲伯父,不知怎樣?”


    孤苦伶仃的感覺壓得秦軒有些難受,如今孤獨瞬間消失,激動之餘的秦軒也不守著後世男兒膝下有黃金之說了,當下跪拜道:“侄兒拜見伯父!”


    “哈哈,今日我張元韓得此佳侄,真是身心愉悅啊!”


    一個流落唐朝孤獨的年輕人,一個隻有年幼孫兒陪伴的老人。二人這一認親心中都算有了依靠,真是小船找到了岸,大雁尋到了巢。


    院內晾曬的草藥,張老也不再收拾。拉著秦軒的手,樂嗬嗬的向屋內走去,伯侄二人敞開心扉,相互了解。沒有了“公子”“張老”生分的言語諸般阻隔,自然而然二人的關係也迅速拉近。


    夕陽西下,收工回家,秦軒張老二人依舊聊的熱火朝天。出去玩耍的小睿兒,也如夕陽般趕回了家。


    小睿兒方一進門,張老便急迫地迎上去拉著小睿兒說:“睿兒啊,今後之豪(秦軒自己起的字)就是你叔叔,趕緊拜見一下。”激動之色無以言表。


    小睿兒卻木訥的看著秦軒,一言不發。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秦軒。一旁尷尬的秦軒心頭生出一絲不悅:你個小兔崽子,哥哥我都給人當侄子了,你給我當個侄子怎麽著了!心中如實想,可嘴上不能這麽說啊!穩了穩情緒,秦軒伸手摸了摸小睿兒的頭,笑嗬嗬地問道:“怎麽了,睿兒,不願意麽?”


    被秦軒摸了頭,小睿兒本就不大高興,秦軒再這麽一問,小火山瞬間爆發。撩起胳膊彈開秦軒的手,用略帶稚氣夾雜著不滿之意的語氣對秦軒說:“你本不是我家親戚,隻是爺爺救的生人,來路不明還不一定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才不要讓一個有可能是壞人的生人做我的叔叔呢!”


    小睿兒噴湧而出這麽幾句讓人哽咽的話,便轉頭跑到了裏屋,隻留下不知所措的秦軒和張老二人杵在那裏。


    一旁的張老略微有些難堪,隻是想到小睿兒身上發生的事,便無奈地搖著頭。


    不明情況的秦軒疑惑地問張老:“伯父,這睿兒為何反應如此之大?貌似我也沒有做什麽傷害他的事情。”


    “哎,此事與你無關。”略微頓了頓,張老接著道:“去年我那苦命兒子上山采藥時,不慎跌入山底,不治而亡。沒過多久睿兒她娘便跟著一個外鄉之人離去,自此睿兒對生人便有了抵觸。”說起這些往事,張老的聲音都開始變得沙啞,雙眼也微微變紅。


    這些原本隻能從書本中讀到的悲慘故事,就這麽活生生擺在秦軒眼前。秦軒心中原本對睿兒那一絲不悅也被清除的幹幹淨淨。思緒亂飛,時過半刻,秦軒算是明白了,這小睿兒算是自己在唐朝第一個考驗。


    “伯父,不要再想了,睿兒之事,就讓我自己慢慢解決吧。待此事之後,咱們再離去。”秦軒也沒有多說,徑直走到院內,倚著年老的棗樹閉上了雙眼。原本想著怎麽處理小睿兒之事的他,思緒不經意間亂飛:睿兒失去爹娘,悲痛如此,我又何嚐不是呢。莫名其妙穿越而來,我的爸媽又在何方?爸、媽,我想你們了!兒子在唐朝想你們呢!兒子現在活得好好地,沒有被埋在成都,你們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淚水被眼眶死死地包裹著,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秦軒的腦海不斷翻滾著在後世幕幕畫麵,不由自主的從衣服間掏出了手機,翻看著與父母一起的合影。爸媽麵容,如一根鋒利的刺紮向他的心間……


    此時,裏屋窗戶上趴著的小睿兒,目不轉睛地看著秦軒。對爺爺要自己趴在窗戶看看這個生人的不樂意也煙消雲散了。這個叔叔也和我一樣失去了爹娘麽?


    小睿兒腦海猛然間躥出要出去認這個叔叔的念頭,隻是想起方才自己的態度,他退縮了。


    秦軒眼淚流成兩道水線,不想讓伯父和小睿兒看見自己脆弱一麵的他,緩緩走出院門,朝著村東邊的河畔走去。


    墨汁撒了一河,馬上轉向天空。夜,嬌嗔著,羞澀的撩起蒙蒙霧水。秦軒一襲粗布長袍,在河邊的木橋上佇立著。晚風輕輕地吹過他的臉龐,長長的衣角飄然。


    如果不是地震,也許我還在成都,還在和胡教授一起探索文學;還在和哥們弟兄期待著北京奧運會;還在陪著父母吃著飯、聊著天……翻滾的河水打在兩岸上,奏出優美的天籟之樂。而站在這裏遠眺的秦軒,眼眸似乎也被水花打得濕潤不堪了。


    那場觸目驚心的地震把我帶到了這裏,自己尚且活了下來。卻不知爸媽現在又是何般模樣。一滴滴晶瑩的淚珠從秦軒的眼眸中滴落下來。“啪――”地一聲,打在秦軒腳下的木橋上,摔成了幾片牽掛與思念。秦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涼如水的空氣,閉上了眼睛,長思。


    從二十一世紀的一個中文係大學生,從一個沉浸在詩詞歌賦的文學愛好者,從一個父母疼愛的嬌公子,莫名其妙來到了唐朝,成了一個落魄書生,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一向樂觀的秦軒本以為自己能接受上天的這一次捉弄,卻不曾想小睿兒觸動了內心最為脆弱的神經。千年以後的親人朋友,我在想你們……


    略帶水草味的晚風,在深秋的寒意蹂躪下,撲麵而來。秦軒猛然間打了個寒戰。“叔叔,這裏風大,當心染上風寒,還是盡早回家吧!”遠遠站在一旁的小睿兒,認可了這個叔叔,他能體會叔叔現在的心情。父親采藥不慎跌入山底,不治而亡,母親又拋下自己絕然離去。在他的內心裏,自己和眼前這個叔叔,都是失去父母的可憐人,都有思念父母的痛苦。


    閉目,稍稍平複了一下內心的浪花,秦軒露出一臉親切地微笑,邁了幾個大步,上前伸手牽住小睿兒的手。“睿兒,你認我這個叔叔了?”


    “恩,我認!”小睿兒堅定地回答,也許他是希望自己能夠減少叔叔對父母的思念。


    “為什麽呢?你不怕我是壞人麽?”


    “不會的,叔叔一定不是壞人!真的,我能感覺出來。”


    秦軒和小睿兒一定不知道,再遠一點的一棵樹下,有一個叫張雲韓的老人正在流著淚水。先喪妻、後喪子,他的故事也有些悲涼的成分……


    張家莊,羊腸土路上。“叔叔,你能教我學問麽?”小睿兒突然拉住秦軒的手,期盼地問道。


    “當然行了,叔叔可是有很多大學問的,就怕你學不完!”秦軒伸手在小睿兒的鼻子上輕輕一刮。


    “那明日我便不出去玩了,跟著叔叔你學大學問!”


    叔侄二人說說笑笑的便往家裏趕去,張老早在之前就匆匆走了。一個喪妻喪子的老人、一個因穿越而來孤獨的年輕人、一個年幼卻失去父母的小孩,這是三個什麽樣的人呢,又組成了什麽樣的家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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