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草雲郡的郡主。


    君主姓劉,名力。


    二十年前,劉力是一名搖船鋪網的漁民。


    十年前,他是青峰觀的入世弟子,他是白水寺的俗家弟子。


    如今,他是草雲郡的郡主。


    方圓數千裏,數十萬百姓,皆識他一人為主。


    他能夠修煉入門的道佛心法。


    他每年都可以得到調理身息的道家藥丹和醍醐灌頂的莊潔佛光。


    所以,他比許多人要幸運太多。


    所以,他比許多人要厲害太多。


    但此時,被數十朵玫瑰圍繞,沐浴在和煦陽光下的劉力,身上卻沒有感到一絲暖意。


    心中透發而出的陰冷,延至劉力的全身。


    陰冷侵入了劉力的血管。


    侵入了他的血液。


    寒氣穿透了他的皮膚。


    身上的軟甲表麵,程亮泛銀的甲片上,浮出了無數寒霜。


    霜很薄,在陽光下融成水粒。


    水粒在空氣中化為輕霧。


    身邊環繞著霧氣,麵色冷漠肅然的劉力,抬起手用手背擦去了嘴角邊的血跡。


    “主上。”


    閣樓的木門開了。


    一個身穿黑色錦綢,麵白少須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


    站在門口。


    “什麽事?”


    劉力的口氣很平靜,聲音有些嘶啞。


    他依舊站在陽台上,目光依舊俯望著城邦。


    俯望著草雲郡。


    “少主回來了。”


    聞言,劉力側過頭,看向了自己的左邊。


    他看向了郡城的東門。


    他看到了入城的隊伍。


    沒有紅色的獸皮毛毯,沒有在街道上拋灑鮮花的迎接人群。


    街道兩旁人煙渺渺。


    整個郡城人煙渺渺。


    大部分郡民都躲在了屋中,躲在了草簷下。


    棕色的駿馬,抬起纖細健碩的馬腿,烏黑的馬蹄落在城門口的青石上。


    馬嘴周圍的部分,棕色的體毛上,沾染著暗紅的顏色。


    沾染著陳血。


    破爛的披風,在劉恒背後輕輕的擺動著。


    劉恒摘下頭盔,如落崖瀑布,披散在臉前的黑發間,褐色的雙眸,凝望向了郡城內最高的建築。


    凝望向了閣樓。


    凝望向了他的父親。


    劉力有一子,名恒。


    一年前,劉力在郡城東門處,將由各地召收的士兵組成的部隊,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兒子。


    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從沒單獨領過兵的劉恒,帶著裝備精良的四萬軍隊走出了郡城東城門。


    一年後,劉恒騎馬走入了草雲郡的城門。


    他帶回了一萬人。


    他敗了。


    草雲郡敗了。


    劉力敗了。


    緊攥成拳的右手,擊在石台上。


    遍布著漠然表情的臉龐,漸漸的失去了血色。


    劉力的臉龐變得雪白。


    如他的發須一般。


    然後,劉力費力的皺起了眉頭,朝著身旁的花盆,朝著豔紅的花上,吐了口血。


    血沾上了花瓣。


    血中的寒氣,凍住了花。


    陽台上,在一個花盆中種植的七枝玫瑰,變成了天然的冰雕。


    看著身旁花盆中的冰雕,劉力雙眼中顯出怒色。


    劉力出拳,擊向了花盆中被凍住的玫瑰。


    擊碎了玫瑰。


    冰雕化成無數顆細小的冰渣。


    豔紅色的冰渣,在燦爛明媚的陽光下,每一顆都散射出了絢爛的光華。


    在冰渣中,隱現一道麗虹。


    劉力在冰渣中,在麗虹下轉過身,走出了陽台。


    走向了木門。


    “召集郡內所有的郡兵,向我土地上的所有鎮村發出招兵令牌,開放廳堂,將劉恒手中的兵馬留在城外,讓劉恒一個人來大堂。”


    門口處的男子讓開身體,垂手立在門旁。


    在劉力走出門時,才趕緊地道:“主上,若是現在發出招兵令牌,難免會誤了秋時。”


    聞言,劉力頓住腳步,在下樓的螺旋階梯上,停了下來。


    停留了很久。


    看著停在階梯上的背影,看著背影頭上梳著方髻的雪白長發,站在木門邊的男人雙眼中,流露出了一抹黯然,補充著道:“主上,郡縣中的存物,尚不夠貢養之數。”


    抬起頭,劉力發出一聲長歎,道:“那就隻召集郡兵,讓他們在街道上集結。”


    聞言,中年男人微微躬身,道:“是。”


    東城門處,走入郡城的劉恒翻下馬背,拉著牽馬的韁繩,站在城門口,靜靜的等待著。


    他在等傳令的人。


    他等來了劉力的謀臣。


    他等來了身穿黑色錦綢的中年男子。


    於是,劉恒道:“彭伯,父親的身體如何?”


    彭伯接過了劉恒手中的韁繩,站在劉恒身前,道:“少主勿憂,主上的身體康健。”


    聞言,劉恒點了點頭,鬆了口氣般的道:“那就好。”


    看著麵露輕鬆之色的劉恒,彭伯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眼眸中露出了心痛的神色。


    “少主,主上讓你去廳堂。”


    “知道了。”劉恒點了點頭,麵色輕鬆沿著街道,向著閣樓走去。


    他走得很快。


    走得很急。


    草雲郡中,最為高大,形如鍾樓的建築,有一扇鑲有鵝卵石的大門。


    綠色的門麵散發著宛如翡翠般的溫潤光澤。


    朱紅色的門框,將之增添了幾分華麗。


    劉恒走到門前時,大門卻敞開著。


    廳堂內光線很暗淡。


    暗淡的光線覆蓋著向內開著的扇門。


    湮沒了門上的光澤。


    湮沒了門上的華麗。


    使之變的暗淡而簡樸,簡樸而無奇。


    劉恒快步的走上階梯,跨過門檻。


    他走上了廳堂上紅色的毛毯。


    他沿著紅色的地毯,來到了大廳的盡頭。


    他走到了白玉堆砌的獅像座椅前。


    他走到了自己的父親麵前。


    他走到了劉力的麵前。


    由白玉砌成,栩栩如生的獅頭上,細如縫衣針的鬢毛根根豎立。


    朝著大廳,張嘴咆哮的獅口,將叢林王者的威嚴,展露的非常清晰。


    非常徹底。


    劉力站在獅像前,站在劉恒的身前。


    寬敞的廳堂中,燈光暗淡。


    近乎於無。


    但在這樣的光線中,劉恒依然可以看到劉力頭上如雪的白發。


    看到劉力額頭上突兀的紋路。


    劉恒的雙眼中浮現出了淚光,雙膝跪倒在紅色的毛毯上,語氣哽咽的道:“父親。”


    “這個白玉獅座,本來是我叫人為你打造,迎接你凱旋的。”看著跪在麵前的劉恒,看著那張已經比一年前多了幾分成熟與滄桑的俊秀臉龐,劉力雙眼中湧出了悲喜交加的神色。


    “沒想到,你沒有把勝利帶回來,反而帶回了十萬的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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